等醒的时候,似是天都已经大亮。
楚洛一夜没怎么睡,最后也不知道何时睡着的,只觉得眼下仍是疲惫。
阳光有些刺眼,怕是日上三竿。
她每日要到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很少这样倦怠过,但今日似是困得起不来,只得伸手挡在额间,想挡住眼前的光亮,但却在伸手时,忽得反应过来,她手上没有衣裳。
楚洛乍醒。
昨晚的事似浮光掠影,幕幕都在脑海中回忆起。
她身侧已没有人,她撑手起身,裹在身上的衣裳顺势滑落,楚洛伸手拦住。
如墨的青丝垂在肩头,遮挡了肩上白皙如玉般的肌肤,她伸手捂住身前,只留出些许春光。
一侧的火堆早已熄灭。
她目光所及之处,李彻坐在火堆对面看她,见她也错愕看向自己。
李彻面色阴沉。
他的声音惯来好听,醇厚如玉石,又于低沉里带了磁意,但当下,似是都掩盖在嘶哑和黯沉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自有帝王威严,声音里似是也带了“恼”意。
楚洛噤声,不知他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穿的衣裳,甚至,不知道他坐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但他先前那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似是触抵她心中最害怕,也是最惶恐的一处。
昨晚的矛盾,心慌和害怕,似是都在脑海中重现,但她没有办法,她选择了如此,已经如此,也只能如。但这句话从他口中问出,她委屈也好,难过也好,压抑在心中已久的东西破灭了也好,一瞬间,她鼻尖忽得先红了,不知所措得低头,眼泪似是顷刻漫出眼眶,带得鼻子和眼睛处骤然一疼,她咬着下唇,未敢抬头。
他起身,一直走到她跟前,半蹲下,与她齐高。
亦伸手抬起她下颚。
她不得不看他。
但她眼前都朦胧成一团,哭得根本看不清他。
李彻心底似是被重器划过,也想起今晨醒来,她似害怕般蜷在他怀中,他整个人其实都半压在她身上,她锁骨上亦有欢.爱的痕迹……
他低眉,沉声道,“从今往后,朕心里只有一个楚洛,身边也只会有一个楚洛,她去到何处,帝心就在何处,朕与她白首!”
楚洛全然怔住,却泪盈于睫。
他伸手抹去她眼角泪滴,她眼中映出的身影亦只有他。
他伸手抱起她,她披在身上的衣衫滑下,正好落在地上。
他放下她时,青丝如墨般晕开,丝丝泅开在他心底。
“我会永远记得今日,永生不忘。”他阖眸,俯身吻上她嘴角,亦握紧她的双手,十指相扣。
第036章 农户
他昨夜一直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在暖和的火堆旁做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春梦。
早前在东昌侯府的兰华苑,他便做过类似的梦,梦里仿佛也同眼下的场景相似, 先是亲近暧昧,而后香艳绮丽, 只是忽然间被大监唤醒, 梦里的场景戛然而止,对面只有唤醒他的大监,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梦里所有未尽之事也都了无痕迹……
但昨夜却不同。
昨夜入睡他就知晓自己有些低烧,只是没吱声, 不让楚洛担心, 他自己一人躺在火堆一侧, 离火堆近些御寒。脑海中想着明日要启程上路的事,也需在安全的前提下, 寻个大夫仔细看看他的伤口,否则伤口不会痊愈, 还会反复发烧。
今晚,应当是他最难熬的一段。
他心知肚明。
临睡前, 他脑海中其实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似浆糊一般,背上的伤口也有些发痛和麻木。
那时楚洛已经睡熟, 他半梦半醒叫着她的名字。
后来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他知晓她坐到了他身侧,扶着他躺在她怀中,他心中莫名踏实而温暖,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恍然觉得自己还是轻尘的时候, 她指尖轻抚着他的头发和脸颊,让他份外迷恋,他轻轻蹭着她,一直同她撒娇……
直至模糊的意识,到此为止。
再后来,他身上的凉意不断攀升,身侧的火堆烧得“哔啵”作响,好似时空扭曲,恍然间觉得楚洛躺在了他怀中,头靠在他身前,她拥紧他,身上似是还微微打着颤。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夜才抱着她亲近过,眼下便做起了这样的光怪陆离的梦。但这时空扭曲的梦里还好,他至少隔了一件里衣抱着她取暖,她身上的暖意也确实可以慢慢抚平他身上的寒意。他觉得这个梦实在太好,好到他只想不断揽紧她。她先前还打着抖,到后来似是也慢慢安下心来一般,仍由他抱着,埋首在她发间寻求温暖。
整个梦里,他都一直如此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出了一身汗。他浑身近乎湿透,她也湿透,但他身上的寒意驱散。梦里,她褪去他的衣衫给他清理伤口,也温柔替他擦干了身上的汗迹,起身而去,他也舒服睡过去。
他希望不是场梦。
若是,最好一直都不醒。
……
他再次觉得浑身发冷是之后的事,这次直接烧得浑浑噩噩,脑海中如针扎般抽痛难忍。怀中的人肌肤滚烫,如同昨晚一样,他毫无隔阂得揽紧她,想如方才一般平静拥着他,平静过去,但指尖上传来的暖意,真实得怕人,亦让人呼吸紊乱。
他脑海中头疼欲裂,跃动的火苗在脑海中扭曲乱窜着,昨晚拼命克制下的念头,似是因为眼下在梦里,被越加放大。他本就爱慕她,在无人知晓的梦里,他心里越发浓郁的念头潜滋暗长。
他揽紧她,她仿佛呼吸都屏住,却没有躲开。
他愣了愣,越发觉得是在昏昏沉沉的梦里,他亦浑浑噩噩吻上她双唇,她整个人僵住,等她忽然反应过来想撑手起身时,已经迟了,周遭都循着早前在兰华苑中梦到过的场景,逐一浮现……
梦中他依旧有些失控,月色清晖,映在她侧颊,映出一抹绯红,他亦在她耳边,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楚楚……
月光下,她眸间失了清明。
身侧攥紧的掌心,额头涔涔汗水,仿佛不知尽头。
他累得睁不开眼,又舍不得松开她,遂拥着她,不知满足……
事后,他脑海中痛得发胀,才将她整个人扣在手臂里,半压在她身上,结束了一场生涩,却淋漓尽致的春梦。
……
但醒来的时候,看到她蜷在他怀中,他整个人如昨晚梦中最后时候一般,用手臂扣着她,半压在她身上。
他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脑中“嗡”的一声空白……
既而在她白皙的修颈上,锁骨上,还有身前的肌肤上,都是深深浅浅欢爱过后的痕迹,他如同五雷轰顶!
他不是在做梦,他是要了她!
还不知一次!
昨晚的记忆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清清楚楚浮现在脑海里。他记得她哭着说不要的时候,他吻上她双唇将她的声音抑回喉间,他也记得他握住她的双手,扣在她耳侧……
他在最不应当的时候,做了他最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懊恼至极!
他是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否则她不会冒着忐忑和害怕,偎在他怀中,却一动都不敢动弹。
他早前也确实安静得抱了她许久,泄了一身汗,让她宽心,也让信赖,才会有后来纷繁迷乱的一幕幕……
他在她心中,许是喜欢。
但她的喜欢,还远远不到要同他做这种事情的亲密程度……
她对他的喜欢,是姑娘家偷偷藏在心里的悸动,是刚刚萌生不久连自己都拿捏不清的爱慕,也是姑娘家心中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卸喜。
她就是太清楚自己应当要什么,所以才会摇摆不定,他也本应当花时间同她好好的相处,就像昨日一起抓鱼,生火,烤鱼时偶然的心有灵犀,亦或是躺在火堆两侧说话,他见她眸间的笑意……
一侧的火堆是何时熄灭的,李彻都未留意。
他一直坐在火堆一侧,一动不动看着还未醒的楚洛,不知道稍后等她醒来的时候,他要如何面对她?
他眸间的懊恼,悔恨和心疼混杂在一处,只觉自己混账至斯!
但真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喉间只有那句嘶哑和黯沉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是天子。
他无论将她如何,打落苦水往肚子里吞的人都只能是她!
他不信她昨晚躺在他身侧时,心中没有矛盾,没有心慌和没有害怕过!
她就这么信他!
他不是恼她,他恼得是他自己!
看着她在他面前泪盈于睫,眼前都朦胧成一团,他后悔至极!
他是抱起她,他阖眸吻上她嘴角,亦同她十指相扣。
却同昨夜的欢好不同。
他吻过她嘴角,最后的亲吻落在她额头,沉声道,“楚楚,跟朕回宫吧……”
她咬唇,没有应声。
他亦知她不会再应声,他眸间微沉。
******
他重新替她穿好衣裳,日头已过了晌午。
要尽快找到出路,最好的办法是沿着河流走。
这一路,两个人大都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她初经人事,一身其实都似散架般的又酸又痛,但没吭声。
李彻一面留心着路,一面也摸不清她心思,不怎么好特意同她开口,在中途小歇时,他上前,“朕背你走吧,要不,今夜我们还要宿在林间……”
她眸间微滞。
但她没有看他,似是怕看他。
……
他背着她,脚下走得不快。
她在他背上,其实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沉稳有力,让人安心;却又会在安心的时候,忽得想起昨晚,她的哀求声,陛下不要,李彻不要……
她眸间微红,身子不禁僵住。
李彻也明显感觉背上的人僵住,“楚楚?”
楚洛咬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也知道此时不多开口为好,低声道,“等出了林间,你要如何朕都答应你,出气也好,骂朕也好,刺朕一剑也好……”
“陛下,楚洛不敢。”
背上人的一句话,让他心底跌落至谷底。
……
从晌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即将入夜,他终是同她一道走了出去。
见到山脚下的农户时,李彻只觉心底终于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心弦才似松了下来。
山脚处的农户不多,寻到一处借宿,说他们是早前在林间走失了,农户告诉他们这里是封城附近的洪镇。
洪镇离封城有一日路程,封城离京中有三日路程,李彻才知道他们被水冲到封城附近,所以三日左右的时间,还未有人从京中寻到封城这附近来。
不幸中的万幸……
但今晚一过,他们就要走。
山脚下虽然有几乎农户在,但他若与楚洛分开两处,怕不安全。
农户的妻子给楚洛寻了两身衣裳,她身姿纤手,农户的妻子很朴实,一面给她将衣裳的腰身重新缝了缝,一面同她在清灯下说话,“那个,是你的夫君吗?”
楚洛愣住。
李彻?
农户的妻子以为她是害羞了,笑嘻嘻凑到她跟前道,“他看你的眼神,都像是水做的,又好像怕你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不像我们家糙汉子,整个就一木头!”
农户的妻子很热忱,楚洛只得赔笑,没有应声。
楚洛没什么架子,人也生得好看,农户的妻子很喜欢同她一处,便又叹道,“你们可是城中的大户人家,被人给寻仇了?听我们家糙汉子说,你夫君背上好长一条伤口,不过不怕,放心吧,我和我们家糙汉子都是老实人,不会说出去的。你们安心在这里养一养,把伤养好,屋里刚才来的那个刘大夫啊,虽然是兽医,但是治刀伤啊剑伤啊砍伤啊,还是很管用的,我们这里远近闻名……”
楚洛眸间怔了怔,兽……兽医……
第037章 叮嘱
李彻趴在隔壁床上, 后背裸露着给刘大夫看。
刘大夫一面看着,一面惊奇叹道,“哇, 这么长的一条伤口,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刘大夫似是叹为观止, 先忍不住伸手来回摸了摸。
李彻心里很有些恼火, 但听说他是这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大夫,只得忍着。
“这么长的伤口, 我还真就在隔壁老胡那匹马的背身上见过, 发情的时候乱串,被铁链子给刮伤了, 跟你这口子差不多长。”刘大夫为了证明自己见多识广, 口无遮拦。
李彻脸都绿了, 只是没有吭声。
“你这伤能有几日了吧?伤口都有些感染发炎。”刘大夫的注意力终于回归到了伤口本身上。
李彻淡声应道,“今日是第三日上。”
刘大夫意外, “那……可是泡了很长时间的水?”
李彻似是对刘大夫的专业能力逐渐有了放心,态度也好了不少, 平静应他,“是, 落水了,泡了很久的水。”
“啧啧啧”刘大夫捋着胡须叹了叹, 又仔细先排查了遍伤口, 一处处认真看完,而后才道,“你也是年轻力壮,换个身子单薄些的,要不年纪大些的, 怕是都扛不住,不过……”
听他顿住,李彻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刘大夫温声笑道,“你可真得谢谢你夫人,她给你仔细清理过伤口,而且处理很小心,应当是分毫都没敢大意才对……”
李彻眸间微滞,稍许,整个人都僵了僵,心思低沉了下去,后来很久都一直没有再应声说话。
刘大夫应当是话痨,虽然李彻没有应声,也不时“嗯”一声,但丝毫都没有阻挡刘大夫说话的热情,只以为李彻是有些痛不想说话,而不是不想说话,当下,又道,“不过,你这伤口怎么后来又撑开过了,是使了什么蛮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