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这么摊牌,殿中的气氛一直诡异尴尬到了极致。
监察御史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向陛下发难,这朝中,能这么公然为难陛下的,恐怕也只有国公府了……
一时间,殿中连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都等着李彻开口。……
李彻目光微敛,似是并不意外,指尖轻轻扣了扣桌椅一侧,淡声问道,“朕先问你,建安侯府一事查得如何了?”
监察御史微顿,“这……”
他知晓今日陛下会过问建安侯府一事,但按国公爷早前的意思,只要将楚洛的事抛出,殿中定然哗然,国公爷的心腹届时再推波助澜,殿中都是质疑声,陛下根本无暇问起。只要殿中的场面够尴尬,陛下只会将大理寺抬出来,让大理寺接手处理。
谁知,陛下竟理都未理会他先前说的事,直接问起建安侯府的事情来……
和早前想的全然不同!
眼下,整个正殿中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监察御史深吸一口气,支吾道,“此事有些错综复杂,涉及到的人众多,三日时间,恐怕不够查……”
此话一出,殿中再次哗然。
监察御史只得叩首阖眸,眉头拢紧,心中不知要怎样才能将话题转回先前成明殿的非议上去,让自己脱身。
“那朕要再给你几日,才能查清?”李彻追问。
监察御史额头渗出涔涔冷汗,不是他不查,是根本不知当怎么查,真查了要怎么收场……
早前国公爷是想用建安侯府三房的事掣肘陛下,结果陛下直接让建安侯府分家,是不准备再护建安侯府了。建安侯府倒台,对国公爷而言,查不查三房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御史台又不是刑讯机构,根本查不到底,这次御史台上下这次是吃了个暗亏,还不能明说。
监察御史闭目不言,脑海中嗡的一声空白,怎么应都是错……
“陛下恕罪!”监察御史只得叩首,在厅中老泪纵横。
李彻却道,“你是有罪!”
监察御史愣住,殿中也都愣住。
李彻幽幽道,“建安侯府三房私通宁王,本是你们御史台上的折子,朕让你们御史台彻查建安侯府与宁王有染一事,你们跑来问朕的意思,探朕的口风,问朕要怎么查。朕清清楚楚告诉你们,朕不干涉,楚家的事要你们秉公办理,清清静静,彻彻底底得给朕查清楚,结果你今日告诉告诉朕,你查不出来,因为涉及到的人太多,时间不够!你们却有多得很的清闲时间,去查朕的后宫寝殿里留宿了谁!宿了几日!你当朕好搪塞吗!赵沐和!”
监察御史吓得一哆嗦,“陛下……”
李彻惯来温文,极少在早朝时动怒,眼下,殿中都跟着抖了抖,知晓监察御史这次是撞在了气头上!
李彻凌声,“赵沐和!朕一而再再而三,让你仔细彻查清楚建安侯府是否与宁王私通,这关乎一个百年世家的清誉,关乎朕要如何给朝中百官一个交待,你当朕的话是耳边风吗!”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监察御史已经语无伦次,只能反复重复这一句。
李彻恼意,“你身为监察御史,御史台之首,连一个侯府是否伙同宁王谋逆这样的事情大,还是朕寝殿留宿了谁事情大,你赵沐和心里分不清楚!是分不清楚,还是旁人让你们御史台查什么,你们御史台就查什么,你们御史台究竟是谁的御史台!”
李彻言罢,殿中忽得风向一转。
最后这一句,只要不聋都听出了内味儿……
“啊!陛下!”监察御史吓得险些窒息。
李彻动怒,殿中纷纷噤声,不敢再出旁的声音。
而李彻缓缓转眸,不去看跪在地上的监察御史,而是看向殿中的温国公,淡声道,“日后这朝中,谁想通过御史台过问朕后宫之事,大可亲自来问朕。但早朝之上,朕当交待的要先交待。”
“大理寺卿。”李彻唤了一声。
大理寺卿应声步入殿中,双手将手中卷轴举过头顶,恭声道,“陛下,微臣已彻查建安侯府三房与宁王有染一事,还请陛下过目!”
张世杰言罢,朝中才纷纷反映过来,陛下原来已经责令大理寺彻查,为了公允,也并未干涉御史台查证。
但有失公允的,最后竟是御史台,拿后宫之事搪塞建安侯府之事……
御史台未必有这样的胆量,朝中心知肚明。
温国公脸色铁青,见大监上前,从大理寺卿手中接过卷宗,呈上给李彻。
殿中再度静声。
建安侯,建安侯世子和楚颂连只觉都不敢呼吸。
第076章 针锋相对
大监将卷轴递到李彻手中, 李彻接过,目光聚在案卷之上。
殿中朝臣纷纷抬眸看向殿上的天子,但在十二玉藻冕旒遮掩下, 根本看不清天子脸上神色。
殿中静得,只有李彻指尖缓缓翻动案卷的声音。
李彻看得认真。
殿中不少人都屏佐吸, 就连封连持, 温国公和监察御史早前都不知晓李彻曾让大理寺一并彻查过建安侯府之事。
且,大理寺和御史台相互避开, 互不干扰。
陛下如此做, 再没有旁人会因楚洛质疑陛下的公允,质疑陛下对建安侯府的处置。
甚至, 质疑陛下会被美色冲昏头脑……
殿中一直安静, 直至良久, 李彻似是翻到临近尾声处,李彻目光仍未从手中的案卷上离开, 只口中沉声道,“张世杰, 你直接说。”
张世杰会意,陛下要他说与殿中旁人听的。
张世杰躬了躬身声, 低头拱手道,“是, 陛下。大理寺早前得了陛下旨意彻查建安侯府与宁王有染一事, 为避免同御史台查证相互干扰,大理寺先从已入大理寺牢狱的宁王余孽开始刑讯,直至昨夜子时过后,才提审建安侯府三房相关人等。眼下,相关人等皆已招供, 同早前大理寺牢狱宁王同犯口证相符,并签字画押……”
殿中再次哗然。
听到签字画押几个字,建安侯也最终闭目。
若非建安侯世子扶住,建安侯整个人都瘫倒在地——建安侯府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了他这里。
大理寺卿一袭话,整个殿中都唏嘘不已,
恐怕又是一个百年世家没落了,就在今日。
而陛下竟全然没有要保全建安侯府的意思,不然,陛下怎么会直接让大理寺卿到殿中呈上彻查卷宗?
这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若是大理寺彻查的结果,建安侯府三房若同宁王无关,则建安侯府安然无恙。
若有关,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陛下也不准备袒护。
当下,张世杰已经用上了签字画押的字眼,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但魏宁身后的楚颂连却心知肚明,陛下在成明殿同他交过底。
—— 建安侯府保不住。
建安侯府保不住,只能是因为三房的罪名被坐实,建安侯府受了牵连被削爵的缘故。而三房的罪名要坐实,可往重了去,也可往轻了去,但此事一旦以朝中众人意料之外的方式被证实,朝中定然哗然,而陛下又是一幅全然不保建安侯府的态度,建安侯府一旦获罪,便不会有人再去深究三房的事,触陛下霉头!
陛下心中其实一早便是清楚的。
今日在殿中,陛下是特意让大理寺卿当众交待!
众目睽睽之下,今日的事交待清楚了,此事便定了,翻篇了,日后楚洛在宫中,也不允许旁人再非议!
陛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楚洛考量……
从陛下打脸御史台开始,就是做给今日朝中所有人看的。
没有人会再质疑。
楚颂连垂眸。
……
果真,张世杰在殿中继续道,“建安侯府三房的确是往宁王军中送过歌姬,大理寺牢狱在押犯人都已招供,且供词一致。但拒查,建安侯府三房所送歌姬,并非是送与宁王,而是送与宁王身边的副将罗高峰,罗高峰同建安侯府三房曾是同窗,因为怕叛军破城洗劫,所以三房有送罗高峰歌姬,让罗高峰避开建安侯府,留建安侯府安稳!歌姬送到军中,被罗高峰手下的人扣下,人并未送到罗高峰手中,此事也确系与建安侯府三房有关,但若说建安侯府与宁王的关系,实为牵强!”
此话一出,殿中果真再次议论纷纷。
但张世杰说的话,合情合理!
建安侯府是京中百年世家,最会的便是求稳。建安侯府若是公然支持宁王,不会是今日这番模样。顶多和旁的刘家,陆家一样,两边都不偏帮,更不会这么公然往宁王跟前送歌姬。
建安侯治家无方,让家中三房出了这样的事,被人揪住了把柄,活罪难逃。
但伙同谋逆这样的大罪却是沾不上了。
深究起来,建安侯府其实同刘家和陆家一样,只是建安侯府还出了三房的事,下场只会更难堪。
张世杰的一番话并无任何偏帮之意,殿中都听得明白。大理寺已经审过,所有口供都有对的上,此时谁再过问,便是打御史台,打大理寺,同时打陛下的脸!
李彻收起卷轴,“建安侯!”
建安侯世子扶了建安侯到殿中。
“你告诉朕要怎么办!”李彻直截了。
其实早前建安侯府上下甚至都做了最坏的打算,眼下,反倒比最快的结果好,至少,伙同谋逆的死罪是免了,建安侯叩首,“微臣有罪,宁王之乱,上未替君分忧,下未管好家中,让侯府百年清誉蒙羞,罪有应得,还请陛下责罚!”
“你还知道建安侯府的百年清誉!”李彻将手中卷宗往殿中一扔,“若不是看在楚颂连救驾的份上,朕今日掀了你们建安侯府!”
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接连叩首。
“大监!”李彻出声。
“陛下。”大监上前。
“让翰林院拟旨,责令建安侯府三房分家。建安侯府三房抄家流放,贬入奴籍;即日起,建安侯府长房削去所有爵位,不再世袭建安侯,府中所有人等,就地罢免所有官职,三年之内,朝中不得再次录用;建安侯府二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李彻言罢,大监应声。
殿中面面相觑,心中都不免唏嘘,连楚家二房护驾有功都受了牵连,陛下不是偏颇。
直接削了爵位,未让二房承袭,这恐怕对建安侯府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建安侯府是百年世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简直……
人人都朝殿中跪着的建安侯父子投去目光。
李彻沉声,“朕的话,你们父子可有异议?”
“臣领旨!”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再度叩首。
李彻抬眸看向殿中,“众卿可有异议?”
殿中纷纷低头,鸦雀无声。
李彻沉声道,“既然都无异议,那从今日之后,建安侯府之事到此为止!”
李彻目光看向温国公,温国公脸色已难看到了极致。
“陛下,末将有事要禀。”魏宁开口,魏宁踱步到殿中,恭敬执手,“陛下治国一惯赏罚分明,宁王之乱中,楚颂连一直伴驾,护驾有功,还手刃宁王党羽洛林,而后随禁军北上清理宁王余孽,在宁王之乱中立下不小功勋。楚家三房之事,长房二房皆受牵连,二房功过相抵,但人才难得,末将想引荐楚颂连任禁军左前卫副使,以振军中士气!”
魏宁言罢,建安侯世子全然僵住。
禁军左前卫副使官职不低,更是陛下心腹……
楚颂连若出任禁军左前卫副使,那便是楚家在朝中的倚仗。
建安侯世子面色苍白。
李彻却未看向殿中之人,口中淡淡,“温国公意下如何?”
陛下忽得将话题引到温国公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温国公。
温国公脸色本就难看,而禁军左前卫副使之职,掌管了京中半数禁军,是要职,原本,温国公是属意自己的嫡次孙的……
温国公上前,“老臣觉得不妥……”
温国公这一句,同魏宁全然针锋相对,等于当众拂了魏宁颜面,“京中禁军左前卫副使是要职,楚颂连早前并未在禁军中任职,即便此番护驾有功,也会让禁军之中颇多微辞。老臣私以为,禁军左前卫副使的一职,应当从现有禁军将领中选拔,以慰军心,还请陛下三思。楚颂连既有潜力,可收入禁军当中,假以时日再予以重用,方才不会寒了禁军将士的心。”
温国公言罢,深深朝殿上鞠躬。
“国公爷不见得吧。”魏宁转身,“末将时任禁军统领,宁王逼宫当日,同宫中禁军皆亲眼目睹楚颂连行事,楚颂连深得宫中禁军赞扬,国公爷口中寒了禁军将士的心一话,不知当如何讲?”
魏宁言罢,国公爷还未开口,安阳郡王却先开口,“国公爷在朝中德高望重,但对这军中之事应当不甚了解,至少,应当不如魏将军了解。魏将军是京中禁军头领,掌管京中所有禁军,自然最清楚京中禁军之事,楚颂连既护驾有功,禁军都看在眼中,不立楚颂连坐禁军左前卫副使,难不成,还应当立国公爷你的孙子做禁军左前卫副使?本王还不知温二公子做了何事,立了何等功勋,连楚颂连救驾有功都担不起的禁军左前卫副使一直,温二公子如何担得起的?”
温国公恼意,“我何时说过是家中二子?”
殿中的火.药味顿时被点燃。
国公爷和安阳郡王还是在楚颂连就任一事上起了冲突,瞬间针锋相对!
一时间,殿中似是又恢复到了早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安阳郡王继续道,“那温国公举荐何人?”
“你!”温国公怒意,但真一时说不出旁人。
安阳郡王笑,“温国公既对禁军本就不熟悉,心中一时又没有可举荐之人,为何魏将军举荐楚颂连,温国公就会觉得不合适?温国公,你是对楚颂连有成见?本王也好奇,救驾有功的人,国公爷的成见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