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脸色彻底阴沉,“安阳郡王许久未朝,陛下跟前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
殿中极少听到温国公如此。
安阳郡王玩笑道,“陛下都未曾开口,国公爷倒是先介怀了?”
“安阳郡王!”温国公怒意窜上。
“好了。”殿中,李彻适时开口,淡声道,“安阳郡王和国公爷所言都有道理,殿中各抒己见本是好事,但京中禁军归魏将军统领,朕尊重魏将军意见。魏宁,按你的意思办,但若不合适,尽快做调整。”
魏宁应声拱手,“末将领旨!”
楚颂连亦到殿中,朝殿上拱手行礼。
国公爷脸上已是青一阵,紫一阵,目光不由看向安阳郡王,安阳郡王也转眸看他。
殿中纷纷捏了把汗。
这才安阳郡王回朝的第一日,便如此针锋相对,日后,只怕都要靠陛下,才能平息双方之间的冲突……
思及此处,都到今日这早朝果真跌宕起伏到了这种程度,却又听李彻道,“方才监察御史还提起楚洛之事,朕正好今日一并交待了。”
殿中再次鸦雀无声。
仍在地上跪着的监察御史,浑身抖了抖。
李彻开口,“宣楚洛入殿!”
第077章 秉笔侍书
文帝在东宫时就不近女色, 同早前三任东宫相比,洁身自好,后宅干净, 收敛有度,一门心思跟在太傅身边求学, 又随先帝在朝堂上处理朝政之事, 一直是历任太子中最得先帝喜欢的一个。
到先帝病重时,下旨命太子监国。
先帝病榻上的两年, 太傅便辅佐太子监国了两年。
太子也是从那时起, 逐步在朝中掌权,开始为新政物色人员。
封相便是太子在东宫监国时提拔的心腹。
太子监国, 一直至先帝薨逝, 太子登基即位为长风文帝, 长风政权平稳过度,周遭诸国遣使来朝。是历任长风帝王中, 为数极少的能政权平稳过度的一个。
早前的东宫,也就是眼下的文帝, 李彻。
在朝臣心中,一直认为文帝早年在东宫府邸时, 严于律己,不沾女色是为了不沉迷在软玉温香里, 因为东宫之位来之不久, 文帝尤其谨慎克制。为了区别于早前的东宫,文帝身边一直没有太子良娣,太子良媛,甚至东宫侍妾,所以一直在先帝跟前留得极好的印象。
而后, 东宫在朝中的地位逐渐稳固,不需要太子妃这样的政治筹码来稳固东宫地位。
真正等到文帝登基时,朝中才开始观望后宫之事。
早前在太子潜邸一惯克制,但登基即位,应当会广开后宫。结果文帝登基后,开始大力推行新政改革,提拔了不少军中新贵,又同世家之间在朝堂博弈,心思都在朝政上,似是根本无暇后宫之事。
朝臣忽然反应过来,文帝许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近女色……
兹事体大,朝中不乏猜测,又纷纷开始担心皇室开枝散叶问题。
再后来,文帝祭天时遇刺昏迷,醒来回朝后清理惠王之乱。惠王之乱了解后的某个早朝,文帝冷不丁提及了一句,中宫之位空置得有些久了,让礼部准备立后之事。朝中各个都是人精,纷纷猜测陛下是要立中宫了。但陛下后宫中要么不放人,要么直接上来便要立中宫了,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但惠王之乱结束,宁王之乱又起,立后之事暂缓,陛下却在建安侯府犯事的节骨眼儿上,忽然召了建安侯府二房的庶女楚洛入宫侍寝。
明眼人一看便知,文帝这是要将楚洛从建安侯府中摘干净。
否则,建安侯府的长房,二房大可不必分得如此清楚,在整个建安侯府处置中,大房削爵,三房流放,只有二房置身事外,这楚洛,正好是二房的庶女。
陛下拎得清楚,也做得让人没有说辞。
陛下宣楚洛上殿。
一个侯府的庶女,京中见过的人都不多,更勿说朝中官吏。
朝中早前一直私下都有议论楚洛之事,但直至今日御史台参奏,朝中多数人才知晓,自楚洛入宫后,一直都是宿在天子的寝殿成明殿中的——那便是与天子同塌而眠,举案齐眉的关系。
文帝身边没有旁的女子,如果文帝让楚洛留在成明殿,恐怕不只是侍寝这么简单……
兴许,这后位,一开始应当是楚洛的……
但自楚洛入宫侍寝后,位份一直没有定,朝中私下不乏议论声,但文帝绝口未提此事。
建安侯府早前之事悬而未决,楚洛入宫侍奉的位份定不下来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今日在殿中,建安侯府被削爵,三房流放,二房虽独善其身,楚洛也应当与后位无缘。
此时御史台拿成明殿一事做文章为难陛下,陛下直接宣诏楚洛入殿中,怕是要直接在殿中给楚洛位份……
楚洛的二哥护驾有功,陛下又才默认了楚颂连在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副使,还留了楚洛一直宿在成明殿。眼下尚在早朝,御史台分明抨击楚洛,陛下却在早朝时正式宣召楚洛入正殿,让她在百官面前高调亮相,也是想让朝中百官亲眼见他对楚洛的重视和尊重……
他做的事,他亲自堵悠悠众口。
若是如此,那楚洛在宫中的位份一定不低。
楚家眼下虽然出不了中宫,但许是这中宫之位,日后还是楚家的……
朝中不乏心如明镜之人。
……
但等到内侍官领了楚洛出殿中,她一直低着头,身姿纤细,仪态温婉,衣着并不华贵,却契合相宜,处处透着端庄和高贵。修长的羽睫微微翘起,一双美目清波流盼,温婉柔和的妆容下,掩着一抹天生的稠丽明艳,呼吸间,似呵气幽兰,透着说不清的动人心魄……
殿中百官纷纷瞩目,半晌,才都陆续回过神来。
—— 原来陛下早前不是不开窍,而是眼光太高!
同这位比,京中一般的贵女还真入不了陛下的眼……
当下,偌大的正殿里,除却楚洛的轻盈的脚步声踩在殿中发出轻轻声响,殿中鸦雀无声,旁人似是连大声呼吸都忘了。
万千目光瞩目下,楚洛缓缓在殿中驻足,没有抬眸,而是朝着殿上的天子行见君礼。
“楚洛见过陛下。”
轻柔的声音,似鸿羽,悠悠然落在天子心底。
多一分似重,少一分轻浮,刚好不偏不倚。
殿中都屏佐吸,都等着殿上的天子开口,朝着殿中下跪的绝代佳人,唤一声平身。
殿上天子却默不作声。
朝臣诧异,纷纷抬眸看去,目光从楚洛身上,陆续转向殿上那身尊贵的杏黄龙袍上。
李彻身着杏黄色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自龙椅上撑手起身。一袭龙袍加身,身姿卓然,衬得整个人挺拔秀颀。他眸间的目光,深邃幽兰,凝视着殿中朝他一人跪拜的纤弱身影,踩着天子气度和帝王威严,一步一步走下天子高台,身后似有容华万千……
殿中都忘了出声,目光一直跟随着李彻从殿上步步到殿中。
楚洛一颗心砰砰跳着,低着头,余光瞥见高台下走下的身影,一步步临近,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她屏佐吸,到最后,似是又已经忘了呼吸……
李彻在她跟前缓缓驻足。
楚洛没有抬头,时间在眼下,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慢,慢到她心中一直忐忑,却都等不到身前的君王开口,朝她唤一声“平身”。
楚洛更不敢抬头,那一身杏黄色的龙袍,在她面前缓缓得半蹲而下,似与她齐高,又仿佛高出她大半个头。他半蹲在她身前,她似是可以听到他平和又安稳的呼吸声。
周遭的目光再度集中回她跟前。
她眸间微微颤了颤。
他没有开口,亦没有伸手扶她,仿佛只是在平静而柔和得打量着她,没有在意殿中朝臣投来的惊愕目光,和各个脸上早已瞠目结舌,错愕得难以合拢的嘴角……
她眸光所及之处,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修长的指尖,轻轻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
一身杏黄色的龙袍,在庄严的大殿中透着天子的威仪,清高和禁欲。
她见他指尖微微扣了扣,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她心头,似是觉得到他要开口,下一刻,果真听到他喉间的声音醇厚如玉石,又藏了深邃悠远在语气的平静里,温和而有力:“惠王谋逆,朕在文山祭天时,遇刺坠崖,昏迷不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困在某处,能试过的机会都试过,却看不到出路,满心绝望,滴水不进,颗粒不沾,是楚洛替朕遮风挡雨,朕从未忘记过;宁王之乱,朕与楚洛在源湖落水,被江流一路卷到沿岸,撞过礁石,溺过水,伤口化脓,高烧不断,九死一生,是楚洛一直守着朕,朕永生不忘。先帝过世前教过朕,为君者,既当心系天下,也应尽孝,念恩,恋旧,忠于本心……楚洛于朕,便是本心,不应忘初心……”
李彻言罢,殿中或愕然,或错愕,或哗然,皆惊疑不定看向殿中天子。
旁人目光中,李彻眸间笑意,嘴角微微勾了勾,指尖勾起她指尖,十指相扣……
楚洛怔了怔,似是许久都未反应过来。
他方才当众的一袭话,她眼底碎盈芒芒,不敢抬眸看他,但他掌心的暖意却如早前一般,指尖的肌肤缓缓渗入四肢百骸,无从释去。
“宁王之乱才平,南边冻灾,北边严寒,东边水患,巴尔尚在边界虎视眈眈,朝中新政初行,国中正百废待兴,为君者,当先心系天下,而后系于已,中宫一位,也当先福泽万民百姓,待新政初定,盛世开启,再凤冠加身,宝玺受册……”李彻目光坚定,掷地有声,字字句句说在正殿当众,亦烙在楚洛心底。
殿中一片寂静。
李彻喉间轻咽,握起楚洛的手缓缓起身,口中沉声道,“大监,传朕旨意,即日起召楚洛入宫,任成明殿秉笔侍书,位从四品,兼翰林院行走,侍奉君侧。”
“是!”大监应声。
楚洛也才缓缓,双眸浸湿,抬眸看他。
十二玉藻冕旒下,他的目光坚定,温和而笃定。
她喉间哽咽,忘了应声。
他伸手抚了抚她眼角。
在殿中众人的或低眉会心一笑,或错愕,或恼意,或不可思议里,李彻打横将人抱起,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退朝!”
大监也才反应过来,高呼一声,“退朝~”
殿中重臣纷纷下跪,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又要出了一位成明殿秉笔侍书吗?
成明殿秉笔侍书,在长风过国中并非没有先例。而国中早前那一位成明殿秉笔侍书,即是后来的中宫。
陛下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第078章 一门风光
成明殿秉笔侍书, 从四品,兼翰林院行走,侍奉君侧。
自早朝出来, 朝中各怀心思。
成明殿秉笔侍书,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留在成明殿, 是奉君侧。
成明殿秉笔侍书, 官居从四品,是堂堂正正的前朝官职, 不是后宫官职。
兼翰林院行走, 是连御书房和正殿都可以随意行走的官职,也是国中唯一设的女官官职, 但这些, 都是陛下曾祖之前的官职和事情, 已经弃用很久。
没人想得到,文帝竟然会寻到秉笔侍书这个官职, 也会为了楚洛,将秉笔侍书的位置都抬了出来……
今日陛下在殿中的一番话, 包括最后将人直接从正殿中抱走,是再高调不过得宣示, 即便建安侯今日削爵,倒台, 但楚洛背后的人是他!
今日陛下在殿中陈情, 句句都是旁征博引先帝的教诲。
楚洛与陛下又共患难过,还不知一回,可想而知楚洛在天子心中地位,等同于彻底断了旁人入主中宫的念头……
只要天子提及念恩,旁人根本无法反驳。
楚颂连护驾有功, 出任禁军左前卫副使。
楚洛是三番两次救文帝性命,一个四品秉笔侍书,没人会非议……
早朝出来,温国公的脸色由铁青变成了深紫。
—— 为君者,当先心系天下,而后系于几,中宫一位,也当先负责万民百姓,待新政初定,盛世开启,再凤冠加身,宝玺受册……
温国公攥紧掌心,这是明着为楚洛铺路!
秉笔侍书早前在国中只有一人。
是陛下的曾祖母。
当日长风内乱,民生凋零,陛下的曾祖最后得了天下,一路陪陛下曾祖走下来的女子,一直以秉笔侍书的身份在曾祖身边,相互扶持了十余年,而后才入主东宫,成了一段佳话。
陛下今日将秉笔侍书的位置抬出,便是昭告天下,楚洛可以不需要建安侯府,不需要出身,不需要楚颂连位极人臣,就凭她是陛下亲封的秉笔侍书,假以时日,也可以名正言顺坐上皇后的位置。
从今往后,只要楚洛不出错,陛下不改初心,这后位,已经是楚洛的了。
只不过时日问题。
秉笔侍书看似是个双刃剑,既要侍奉君王,还要熟络前朝之事。但实则,既在君侧侍奉,自然可以长留成明殿,在前朝行走,最易拉拢前朝官员,为日后入主中宫扫平障碍。
朝中对李彻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去,却只有楚洛猜得到,李彻费尽周折做的事情其实初衷并无多复杂,只是因为记得应过她,他要娶她,不让她委屈做他的妾氏……
他做到了他说的倾尽所有,亦不遗余力……
今日殿上所有的事情,松石都已说给她听。
但他自己从不会特意提起。
“你这是费了多少心思?”她在他怀中,抬眸看他,眸间的氤氲也好,泪盈于睫也好,似是根本止不住一般,仿佛看着他便能想起方才他在殿中半蹲在她跟前,说的一番旁人听得明白,却许是又永远听不明白的话。但逐字逐句从他口中说出,却都字字印在她心底。
李彻挑眉,“要不这几日,朕都在日日熬夜做什么?眼睛都要瞎了,才寻到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