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挽——求之不得
时间:2021-01-12 09:44:22

  “秉笔侍书的出处吗?”她问。
  李彻沉声叹道,“那是朕的曾祖母,并非世家出生,一直在曾祖父身边做秉笔侍书,后才入主的中宫。曾祖母满腹学识,很受曾祖父尊重,亦给了曾祖父不少帮衬,朝中不少人对曾祖母都是心悦诚服的,成明殿秉笔侍书是曾祖父特意给曾祖母立下的官职,意思是,即便不是中宫,也位同中宫,还可出入朝堂……”
  她亦轻叹,若是这么好做,早前李彻不会犹豫这么久。
  秉笔侍书是从四品的前朝官员,让她能名正言顺呆在成明殿中,李彻身边,也能在御前行走,侍奉御书房内。
  但同样的,让她走上了旁人眼中的风口浪尖处。
  她日后,更不能出错。
  果真,李彻话锋一沉,继续道,“楚楚,秉笔侍书并非这么好做……前朝事多,许是要忙些……”
  她揽上他后颈,轻声道,“不是……还有你吗?”
  他笑笑,温声道,“嗯,朕同你一处。”
  ***
  成明殿中,福茂好容易逮着机会,拉着顺子问道,“六小姐如今是成明殿秉笔侍书了,日后当怎么称呼好?”
  他是成明殿的管事内侍官,日后殿中的伺候,总不能冲撞了去,要先问清楚。
  但是这秉笔侍书一职,都是许久之前的事,记在的也很少,他又不好去问大监,只好寻了顺子问起。
  顺子在陛下跟前伺候,又是大监的徒弟,肯定能拎得清。
  顺子叹道,“你想怎么唤?”
  福茂愣愣道,“秉笔侍书是前朝官员,称一声大人?”
  顺子表情并不赞同。
  福茂继续道,“六小姐是女子,唤女大人?”
  见顺子眉头微皱,福茂继续硬着头皮,“还是唤“先生”,或循礼唤“姑娘”?”
  顺子这才环顾四周,低声朝他道,“怎么还想不明白,陛下没开口,那这称呼还是六小姐……秉笔侍书是前朝官职,但在成明殿,甚至御书房,六小姐的称呼都是六小姐……”
  福茂似是豁然开朗。
  ***
  建安侯府外,宫中来人,登了□□,摘掉侯府大门上的镶金匾额。
  如今建安侯府被削爵,爵位并收回,早前御赐的镶金匾额,便再不适合挂在侯府大门口……
  宫中是要有人来收回的。
  早前的侯府,如今已是楚府。
  老夫人病着,侯爷和侯夫人都是长辈,在侯府大门口守着御赐金匾被收回这样颜面扫地的事,便落在了早前的建安侯世子,如今的楚府大公子楚颂平身上……
  宫中收回御赐金匾,前来围观的人不少。
  朝中之事没那么快传到坊间,但早几日建安侯府分家,周遭就已经来围观过一次,眼下再见,竟是摘下建安侯府牌匾,径直挂上了楚府……
  旁的围观之人多数都是惊讶,奇怪,惋惜,或是遗憾,但亦有不怀好意的,早前便不怎么看得惯建安侯世子,眼下来当众挑衅。
  其中一人道,“哟,这不是建安侯世子吗?今日怎么在此处守着看建安侯府的牌匾被摘啊?啊不对不对,哪里还有什么建安侯世子,如今是楚家大公子了,这一日之间,坠落谷底的滋味怕是不怎么好受啊……”
  另一人道,“那可不是,早前的建安侯府一门风光,建安侯世子为人最是正派,哪里看得上你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今,建安侯府就地免职,三年朝中不得录用,不也同你我一样?”
  第三人道,“不一样,至少你我没被陛下在殿中当面斥责,连祖宗的声誉都保不住,不过再看看人家楚家二房,一个庶子充作门面的嫡子,如今都是禁军左前卫副使了,这长房的颜面怕是丢尽了……”
  周遭一顿哄笑,楚颂平转身,“今日府中不便,几位还请自便。”
  是送客。
  “偏不走,怎么了,楚颂平,你能耐我们如何陛下削了你们楚家的爵位,怎么你们楚家还不让旁人来围观摘牌吗?”
  “楚大公子是恼羞成怒吧!”
  “别别别,再如何,人家楚大公子还是东昌侯府的女婿呢,如今东昌侯府在朝中如日中天,楚家二房也得了势,就算分了家,人家楚大公子要是一句话,还不有的是人收拾你!”
  “也是。”
  周围一团哄笑,再往后的话,便要更过分了些。
  到提到世子夫人时,楚颂平终于忍无可忍……
  ***
  谭云给他脸上擦药的时候,楚颂平脸上的伤口蜇得发疼,很有些吃痛。
  谭云心惊,“疼了吗?我轻些。”
  “不。”他淡声,只是这脸上被人打得青一处,紫一处,上药落到何处都会痛。
  谭云怔了怔,深吸一口气,轻声叹道,“颂平,这些事日后……”
  她话音未落,他沉声道,“是我没听你的,明知祖母和父亲是错的,也没有坚持己见,当日若是建安侯府还有所作为,以陛下的为人,不会这么待建安侯府……”
  他眸间黯沉,似是同心中的后悔相比,就连早前脸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谭云柔声道,“连楚颂连这样护驾有功的人,都未免被三房牵连,颂平,当时即便你坚持,建安侯府还是会今日的下场。当日是祖母待楚洛,触怒了陛下,祖和侯府如此行事,陛下要收拾建安侯府是迟早的事,你护不住……”
  她声音很轻,亦解语。
  楚颂平看她,良久,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已经没有建安侯府了,日后,也不会再有,楚家没落了,再难翻身,东昌侯府一门风光,其实你……”
  谭云伸手,轻轻抚上他眉心,轻声叹道,“说什么糊涂话,嗯?……”
  楚颂平微楞。
  敲楚繁星的哭声从苑外传来,似是在苑中摔倒了,摔得有些重,近来府中事多,楚繁星其实有些怕,比往常都爱哭,谭云愣了愣,“颂平,我去看看星哥儿。”
  “嗯。”他淡声。
  看着谭云行至楚繁星跟前,温柔安抚,楚繁星扑到她怀中,她轻轻拍了拍,同早前宽慰他一般宽慰星哥儿,他眸间泛起暖意。
  但很快,又想起很早前,楚颂连拦他的路,激动道,“为什么!你明知我请了母亲去东昌侯府提亲!”
  他淡淡垂眸。
  ……
 
 
第079章 洛抿
  他是不光彩。
  当初是楚颂连同他说,  请了二婶去东昌侯府提亲,他很少见楚颂连眼中对一件事情的期盼神色,他愣了良久没有说话,  只笑了笑。
  后来在书房练字的时候,他罕见出神,  墨迹染透了纸张都浑然不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整个人又怔了许久……
  他近来总会想起谭云。
  想起早前谭云失足从树上摔下来,他路过接住,  其实不算接住,  是谭云摔下来的时候正好将他扑倒,没有伤太重,  头却磕在一侧的石头上,  后脑勺都磕出了血。
  他当时是有些担心,  “谭云!”
  谭云缓缓转眸看他,整个人似是都懵懵的,  到眼下,他还记得她当时眸间的氤氲,  怔怔看着他,唇间轻轻颤了颤的模样,  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唤了声,“颂平……”
  那日风很暖,  他也有些怔住。
  尤其是,  她口中唤得那声熟悉又亲厚的“颂平”……
  他其实自幼就同谭云认识。
  东昌侯府是祖母的娘家,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惯来走得近。
  他同谭云的年纪相仿,但他喜静,谭云好动,小时候便玩不到一处去。能同谭云能玩到一处去的,  是同样精力旺盛的楚颂连和叶亭风。
  今日的谭云不似早前的谭云。
  他皱了皱眉头,第一个反应,是她摔伤了头。
  她也确实摸了摸后脑勺喊疼。
  等看到手中血迹时,她整个人似是都不怎么好,也动弹不了,脸色吓得惨白,一脸可怜兮兮看着他……
  他也是才头一回知晓,谭云晕血。
  晕血,便头发晕,两腿发软。
  鬼使神差,是他将她背回去的。
  他不想旁人知晓,她应当也是。
  所以他也同她说,放心吧,他口风紧。
  她没有吱声。
  等他走出去了许久,他忽然莫名驻足,回头时,见谭云站在苑中的栀子树下,看着一树栀子花出神……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
  他多在朝中随太傅和父亲学习朝中之事,其实在府中的时日不多。
  他与谭云之间的交集更不多。
  但这一次,他忽然觉得,谭云仿佛不大一样了……
  他说不出来有多不一样,因为他早前与她不熟络。
  只是此后,再遇上谭云,他会不由多扫两眼,会想起她看着他唤的一声颂平,还有摸着后脑勺的血迹,吓得不怎么敢动弹的模样,再有,他背她回府外时,她全程很安静,除了一直在看他,他想不出旁的理由……
  谭云摔伤头的事情,很快在府中传开。
  谭云是东昌侯和侯夫人唯一的女儿,东昌侯和侯夫人看得比谭源和谭孝还要金贵。他当时想,既在东昌侯府做客,礼数上,他也应当去看看……
  他去的时候,楚颂连在。
  他并不意外。
  楚颂连是二房庶出的儿子,但二房没有嫡子,楚颂连记在二婶名下做二房嫡子。
  楚颂连再争气,祖母也不喜欢。
  祖母不喜欢二叔房中的洛姨娘,也不喜欢楚颂连和楚洛兄妹二人。楚颂连即便挂着嫡子身份,但在祖母眼中也不受待见,只是祖母不好拂了二房颜面。
  二婶的娘家叶家在兵部任职,在军中人脉颇广,因为二婶的缘故,楚颂连从小同叶家的子弟走动亲近,连带着同旁的军中子弟走动频繁,与建安侯府一脉的关系反倒不亲近。但东昌侯府是军侯府,所以楚颂连和叶亭风从小就能同谭云玩到一处去。
  眼下,在房中,见谭云的头用纱布包扎着,应当摔得有些重。
  他眸间微讶。
  一侧的婢女小心翼翼说,小姐摔伤了头,好些事情要反应好些时候……
  他意外,他分明记得,她那日亲厚地唤了他一声“颂平”。但转念,那时候他背着谭云,谭云不怎么说话,应当也是婢女说的,摔伤了头,要反应好些时候。
  楚颂连同她一处说话,他鲜有仔细得听着,认真看着他们两人,心中微妙得起了变化。
  但因为看得认真,见楚颂连同她在一处说话的时候,谭云是想专注得听,只是时不时就眉头皱起,仿佛因为楚颂连说得跳跃,她正吃力得努力消化吸收着,但楚颂连问起来的时候,她还会礼貌笑笑回应。那幅模样,楚颂平头一回觉得好笑……
  二婶有信来,楚颂连半途出去。
  他踱步上前,淡声问起,头还疼吗?
  谭云看了看他,恢复了恹恹有些没有精神,说了句,真疼……
  他觉得,她先前同楚颂连说了许久的话,都不如同他这一句来得真实,该恹恹没有精神就是没有精神,该头疼便是疼,不像方才在楚颂连面前,整个人似是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戒着。
  他低眉笑笑。
  二婶的信将楚颂连召回了京中。
  他那时却在东昌侯府呆了一个月。
  他既在东昌侯府,便时常会与谭云遇见。
  他想,便能更常遇见……
  他遇到过谭云在苑中煮茶,结果将茶锅整个煮翻,自己吓一跳的时候,他是想忍住笑,最后还是没忍住。
  他也遇到过她以为周围没人,在内湖边上临水照影,或淡然,或小心翼翼,或浮夸得做出各种对着湖面笑,皱眉,甚至吐舌头的表情,他笑不可抑。
  他还遇到过谭云在苑中看书,最后书掉地上了都浑然不觉的场景,他走近时,才见她哪里是在看书,根本是在专心致志得打着瞌睡,他走近的时候,她吓一跳,口中应激,听着呢没睡着,他好笑,看她的熟练程度应当也不是头一次了,她娇嗔,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
  他看她,心底莫名发现,他似是越发想同她一处。
  在任何时候。
  他眸间微滞。
  临离开东昌侯府的时候,他与谭源一处说话,正好遇到侯夫人在同府中下人置气,应是府中下人不得力,打碎了侯夫人喜欢的古瓷。侯夫人正在气头上,他与谭源都不好劝。
  谭云来的时候,温和朝侯夫人道起,她今日才同贺妈妈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赠她岁岁平安几个字,想来是个吉兆。
  侯夫人一愣,忽然就止住不说话了,想来应是应景。
  他低眉笑笑,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离开坊州时,谭源给他践行。
  也没有旁人在,就他和谭源,谭孝,还有谭云几人。
  他与谭源说着朝中和军中的事,谭孝是心思都不在一处,坐一会儿就到处瞄时机离开,谭云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缓缓喝着果子酒。
  他同谭源说着话,余光不时看她。
  她应当没怎么听他二人说话,同往常一样,有些恹恹。
  后来谭孝借故离开,许久都未折回,谭源怕他又闯祸,出去寻人,就剩了他和谭云两人在一处。
  许是饮了酒,她脸颊稍许嫣红。
  他莫名开口,果子酒也醉人。
  “哦。”她轻声,然后又悠悠喝了一杯,目光在街上的车水马龙里,没转眸看他。
  他许是也借着酒意,才问了放在往常,一定不会说的一句话,“你同二弟也是话这般少吗?还是同我?”
  问出来,他心中又觉有些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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