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将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谢嫣扭头去看,就见着几个腰带还未来得及系好的郎中,纷纷涌入阁内。
既是郎中登门看诊,他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守在尚未出阁的王府嫡女榻边,则尤为不合乎规矩。
容倾眼瞳里蓄着两簇极为活泼的火苗,他垂下头时,那火苗仿若也一同有了生命,一并朝着谢嫣的脸庞微微倾斜。
他趁着春芷不曾注意过的间隙,弯腰轻轻附在她耳旁道:“无妨,别怕。”
动作间又不经意擦过谢嫣圆润小巧的耳垂,方才一路疾行过来,他虽将她搂得严实,仍是还有几缕寒风寻得缝隙钻入衣襟里,如此再经夜风一吹,耳垂便冻得通红,像极了那勾人品尝的饱满石榴。
他温热嘴唇擦过谢嫣红肿烧灼的耳垂时,谢嫣大脑中轰然变成一片刺目的亮白色。
浑身血液似乎都沿着各种千丝万缕的脉络,齐齐涌至耳垂处,体内温度急剧攀升合拢,剧烈焚烧蒸腾的触感,终于在容倾一口含住她耳垂的时候,瞬间淹没谢嫣全身。
谢嫣惊出一身热汗,盯着帐顶悬挂的那顶琉璃灯,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琉璃灯罩禁不起烛火日日熏灼,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替换上一架崭新的。
这顶琉璃灯罩费钱,君锦玉那处有君恪贴补私房钱,自是照旧换得起。
谢嫣琢磨,要是任务还未满格前,自己迫不得已要嫁出去,省下这些银子,还能为跑路做点准备。
她迟了几日还未换,最后还是于氏看不过去,差遣下人替她新换了一盏。
于氏本是打算换一盏新琉璃罩,也好攒个喜气,祈求今夜能替她觅得一桩良缘。
只是这觅得良缘的期望一夕落空,可这琉璃宫灯还好端端悬在帐子内。
灯罩不比铜镜来得清晰,不过是个做摆设的罩子,也就不要妄想能照得清人影。
而谢嫣却隐隐约约能自那流光溢彩的灯罩上,看清他们二人此刻极尽纠缠的姿态。
谢嫣记挂着这里还有人,更是对容倾不明不白当众耍流.氓的行径,悲愤非常。
她磨着后槽牙伸出手去推他,掌心却不甚小心地按在他脖颈间裸.露的肌肤上。
谢嫣受惊似的松开手,却仍是好死不死摸得一手滑腻。
始作俑者加大了牙齿的力道,叼住谢嫣的耳垂调戏般地摩擦几下,又在她即将震怒的紧要关头适时起身离开。
拔步床一角的帷幔柔柔散开,幔顶流苏轻曳,散落一地剔透灯火。君锦玉瞳孔迅速收紧,重重搁下手心的茶盏,陡然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容倾,注视他从昏暗里间万分沉静地踱步而出,又对着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壮硕大汉低语了几句,期间还抬眼瞧了眼帐中情形,末了才被一个身量矮小,身形精瘦的青年人拖出了长廊。
于氏止住泪水,有些愕然地仰面望着君锦玉:“一惊一乍的,你这是怎么了?”
君锦玉心乱如麻,脑海中此刻所充斥的,皆是方才不经意一瞥间,二人极尽亲昵的身影。
君锦玉于男女之事上,素来没有什么见闻,若非要挑出一两回来说,充其量也就是稚童时,总爱与君恪缠在一起玩耍的那些个经历。
她所处之位正对着谢嫣床头,方才也只因心中按捺不住,才好奇地朝那里觑了两眼,想要窥出这常嫣嫣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着什么药。
熟料意想中的疑惑并未得到解释,却瞥见意料之外的一幕。
思及那等耳鬓厮磨的艳色情景,君锦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洁白的耳垂,面上不由得有些发烧。
她吞吞吐吐半晌,还是没勇气将这等闺阁之事置于人前当众喧哗出声,只能红着脸嗫嚅着一边坐下一边答:“无事,就是茶水太烫,一时失手打翻了茶盏。”
于氏唤来几个侍女上来收拾茶具,她端详君锦玉潮红的面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样烫,莫不是染了风寒……”
“不是染了风寒,”君锦玉慌忙解释,“就是屋子里的地龙和炭炉烧得太热,方才一路疾行过来,又饮下了热茶,是以才觉得有点热……”
她目光微闪,语毕又状似毫不在意道:“说起来今夜的雪,下得比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大些,嫣姐姐可是受了风寒,才这般虚弱?”
此言顿时戳中于氏伤心之处,她直觉此事与君恪脱不了干系,倒没认为足不出户、一直被拘在府里的君锦玉能有本事牵扯进这件事里,故而眼下的态度,也比之前少了几分严厉与疏离,含泪将今夜发生之事囫囵说了个头尾。
左右不过都是下人禀报上来的说词,具体如何,还需明日等君恪出宫回府方能决断。
“此事事关重大,”君锦玉心中暗暗有了几分数,腹中将谢嫣诅咒了千千万万回,嘴上却甚是温顺地附和于氏,“幸好嫣姐姐闺誉未损,也没叫那丧尽天良的纨绔欺负,今后若还要出府,母妃应当多多增派人手才是。”
于氏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轻喘几下,语气不胜感激与庆幸:“多亏有容大郎这孩子在,才重伤那歹人护着嫣嫣完好无损出来……这孩子幼年就照拂我们嫣嫣,如今在两人京中偶遇,嫣嫣又承了他救命之恩,可要重谢他才是。”
君锦玉淡笑着点了点头。
郎中取出一方洁净的丝帕,叠得十分平整后,才搭上谢嫣露出的一截玲珑手腕上。
隔着轻如羽毛的丝帕切了脉,又挨个仔细瞧了谢嫣的眼白与舌苔,终是尘埃落定地长长舒出一口气:“王妃不必担忧,小姐只是马车颠簸胃中不适,加之受了惊吓与寒邪入体,调养个几日,也就无甚大碍了。”
君锦玉闻言险些握不住手炉子,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霾。
指尖用力掐着炉柄上裹紧的隔热套子,修剪齐整的指甲被手柄硌得生疼,她俯视青白指尖,两弯细眉不由得沉了沉。
于氏心神大定,先是着人领他们去抓药开方子,末了又包了赏银,差使管事送他们出府。
该走的外人差不多走了个干净,于氏吩咐厨房熬着的热姜汤,也被人送到景梅苑里来。
恰逢谢嫣醒转,于氏正拉着她窃窃私语,又煞是满意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将药汁一饮而尽。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欢迎她,有常嫣嫣承欢膝下,于氏权当自己是个不值钱的摆设,兴致来了就过问几句,意兴阑珊就撇下她一个人……反正是彻彻底底厌弃了她,这么一个养了十七年的姑娘。
君锦玉无甚好心情在此多待,连一句告辞也不愿对着于氏提起,甫一转身,一双镶着金边、却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鹿皮靴子,毫无预兆撞入眼帘之中。
君锦玉的视线沿着他衣摆一寸寸向上移动,像是一寸寸舔上红笺的灼灼火焰,目光极尽专注之余,还掺杂着连她自己也未来得及发觉的仰慕。
此人似乎是梳洗过,发梢尚凝着水珠,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借着昏黄的烛火投射,他乌黑睫羽浓密得令人叹为观止,唇色潋滟动人,肌肤通透莹润,与昳丽面容截然相反,眉宇却格外英气肃杀,两种气质交相辉映,是君锦玉从未见过的出尘绝艳,端的是一顾倾国。
孙姑娘常说定安侯当得起京城第一美人之誉,君锦玉不曾目睹过他的尊容,却也抵挡不了眼前之人的惑人容光。她甚至私心觉得,若是叫上眼前之人与那定安侯比一比,大抵气韵上也只不过就是打个平手罢了。
青年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轻袍缓带飞舞间,撩起一阵回旋的微风。
不同于君恪身上时时刻刻沾染的墨香,此种香气说是酒,却比酒香薄透甘冽,说是花香,亦比花香疏淡清爽。
君锦玉咽了口唾沫,胸中似压着一团旺火,心口跳个不停。
见容倾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袍进来,于氏吩咐侍女将一碗滚烫的姜汤端到他跟前,十分慈爱地望着他笑:“快趁热喝了。”
容倾接过汤碗,挑眉觑了谢嫣一眼,后者正侧躺在床榻上有些嫌弃又有些责备地瞪着他。
他当她还是为方才的事耿耿于怀,顺势夸赞了于氏几句,仰头将碗中姜汁一饮而尽。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已成功升至55%,好感度即将刷满,希望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谢嫣:“……”
谢嫣眼下的情绪,一半是快要窥见黎明曙光的欣慰,另一半则是被人惦记上传家宝贝的憋屈。
将容倾比喻成传家宝贝颇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他好歹也是块大多数京城贵女惦记的一块肥肉。
如今仅仅是与君锦玉有了两三面之缘,就能令她将君恪抛至九霄云外……果然还是颜即正义。
她郁郁盯着容倾出神,这张脸果真如剧情中那样描述得祸国殃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勾来无数狂风浪蝶。
耳垂似乎还残留着他唇齿间的温度,谢嫣往被子缩了缩,暗忖他这副样子真是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容倾略坐了一瞬,便向于氏告辞,说是回家取些衣物,等到明日再回王府。
于氏不放心旁人,但对他则是深信不疑,本要打发两个随从护送他回去,容倾却弗之不受。
于氏无法,她不允谢嫣顶着风寒起身相送,说什么都要亲自将容倾送出景梅苑外。
君锦玉宛如被人摄了心魄,也不由自主跟着于氏一同出了景梅苑。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容倾接过下人奉上的一柄竹伞和一件蓑衣,再三拜谢于氏后,便转身辞去。
于氏盯着他背影默了许久才道:“多好的孩子,若嫣嫣的夫婿似大郎这般本分有胆识,也不枉她在外头吃了这样多的苦。”
“小王爷和太妃倘若听闻王妃的打算,定然不会应这个声,”冯妈妈摇了摇头,“小王爷不喜嫣小姐,太妃又看重门第,莫说是出身商户的大郎,就是那邵祭酒之子,他们想必都不会答允。”
于氏愤然道:“妈妈你不说便罢,一说我就来气。原先我许还以为恪儿是碍着与嫣嫣不算熟络的缘故,才并不将她放在心尖上,今夜出了这件事,我就是再傻也瞧得明白,什么亲疏有别,他分明是有意为之,执意要利用嫣嫣拼一个前程。嫣嫣是他亲妹妹,若是落入那纨绔手中,这辈子就会被他这个嫡亲兄长彻底毁了。他这次的算计,看似兵行险着,却是极有把握成功的,要不是有容大郎出手相救,妈妈你以为嫣嫣会完毫发无损?”
冯妈妈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叹息:“作孽呀!刘氏当年真是作孽呀!”
刘氏到底是君锦玉的亲生母亲,冯妈妈如此责备,分明就有了点含沙射影的意味,君锦玉面子上挂不住,捂着嘴巴夺路奔回自己的住处。
前脚冲入房中,她扑到妆台前,抬袖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摔打。
动静引得几个小丫鬟频频探头探脑向她屋内张望,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双眼充血,藕臂撑在檀香木桌案两侧,眼神黯淡而空洞。几个小丫头待看清她足边散落的一地狼藉,又不免后怕地退后了几步。
这几日她们见识了君锦玉脾气,吃尽她的折磨和苦头,心中畏惧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胆色与她斗嘴,皆做鸟兽四散开来。
将将溜开几步,却撞上一脸杀气的周妈妈,劈头盖脸冲着她们就是一顿责骂:“你们这些小蹄子,都是白拿主子赏的银钱么!东西碎了也不晓得去打扫,万一割伤了主子,你么这些小蹄子莫不是要拿命来偿!”
小丫鬟不敢再怠慢,扛起扫帚硬着头皮走进屋子。
君锦玉冷眼看着她们将毯子上的碎片清理干净,饶是将一桌子东西摔了个干干净净,她仍旧觉得不解气。
凭什么常嫣嫣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两个都腆着脸往她跟前凑。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自己就从一个集万千宠爱的高门贵女,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
偏生常嫣嫣就似生了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哥哥出手一向狠辣无情,分明都到了那等绝境,回回都能叫这狐媚子虎口脱险,逃之夭夭。
逃过一次算是大难不死,逃过两次尚且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就是不相信,常嫣嫣能次次逃出生天,这一次圈套落空,那便再谋算第二次,总有她栽跟头的一回。
周妈妈替她捏着僵硬的肩头,柔声劝慰道:“锦玉莫与他们一般见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不值你这般黯然神伤,明日小王爷就能从宫里回来,小姐的日子定然会好过些。”
君锦玉陡然想起于氏的责备之前,不由得有些后怕:“可是母妃已经怀疑上了哥哥,若是他明日回来被母妃责罚,该如何是好?”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
周妈妈戳了戳她心窝子,“你这心里塞得都是棉花不成,怎么就喜欢心软……小王爷再怎么说都是王妃的嫡子,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顶多责罚几棍子家法,可您若是掺和进去,被王妃察觉出不对劲之处,疑心您与嫣姑娘遇袭一事有牵扯……这又该当如何?”
君锦玉迟疑道:“可是……哥哥到底……”
“您都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这事本就不怪您,出谋划策的是小王爷,下手的也是小王爷,与您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您要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明日抽空去看望小王爷便是,此事也就算揭过了。”
说来也是这个理,君恪惹于氏动怒,仍有转圜的余地,哄个一两次也就成了。而她如今刚刚被解了禁足,倘使还在于氏气头插进来一脚……君锦玉打了个寒战。
她恹恹脱了衣衫钻进被衾里,直到脚心触到汤婆子才觉得浑身上下暖和些。
整个折腾到半夜三更,才渐渐清静下来。
容倾踏着碎雪回府的时候,暗一暗二正缩着脑袋蹲在阶下吹凉风。
宅子四周灯火通明,容太后沉着冷静的嗓音从屋内冷冷传出:“容倾,给阿姐进来。”
暗一和暗二纷纷向他递去一抹同情到不能再同情的眼神,冲他义气地抱了抱拳,便跃上屋脊。
容倾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敛得干干净净,时辰已经很晚,早已过了宵禁,长姐却不辞辛苦执意出宫寻他,定是有什么大事要与他相商。
他推门迈入屋内,黄花梨木桌上的烛火受惊地一跃,清清楚楚照出了容太后眼底映出的几分淡淡倦色。
贞苑姑姑奉上一盏沏好的新茶,笑着与他打趣:“方才奴婢还同太后娘娘打赌,猜侯爷会不会回府,果然还是太后了解您。”
容倾眉心轻轻一皱:“姐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