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早准备好了,上桌也就是一小会儿,因着接近下元节,在饭桌上聊的多是祭祀上的事。
虽主要说话的是宋老夫人、 宋仁礼和陈氏,但在交谈过程中,他们时不时就会看一眼宋绘的表情,注意宋绘有没有什么情绪或者关心, 宋家的荣华富贵一定程度上和她态度息息相关。
宋绘自然清楚他们的想法和意有所指的暗示,不过她只是听着,完全没要理会的意思,整个早饭时间里,除了在喊到名字会应一声外,其余时刻都在埋头吃菜喝粥。
饭毕,关于下元节的安排也商议完毕,十月十五那天白日去白陵庙参加由官府主办的祭祀,晚上回绍南后租条彩船巡河祈祷,纪念祖先。
宋绘自是要参与的,简单记了下行程,而后合着往常一般,用过早饭就回自己院子。
因着婚期定了,宋绘吩咐着要将不用的该整理先整理了,几个时辰,各种压箱底的东西都被拖出来,乱七八糟,没个下脚的地方。
什么和什么收在一处这种小事,梅花也要过问宋绘,显得战战兢兢。
宋绘翻开包袱整理东西,边和她说着话,“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当时和红蕊一起买下你,就想着她走了,身边还有跟着的人,安心做好分内的事便是。”
说完,宋绘又低头翻看包袱里的东西。
酉时一刻,春瓷夏陶被丁翰从梁普送回来了,她们将行李往自个儿屋里一放,便来了宋绘房里帮忙整理东西。
春瓷跟宋绘的时间最久,对她习惯了解,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能说得上怎么归类,怎么收拾。
宋绘当起甩手掌柜,院里只能听见春瓷吱吱喳喳不停歇的说话声。
“那个玉佩得放左边盒子里,垫好软布,免得被摔裂了...”
“姑娘,这件衣裳已穿不得了,要不就扔了吧。”
“字帖收起来,...和论语放在一处...”
梅花见宋绘真没要生气的意思,才慢慢放了心,当起春瓷的尾巴,一齐收拾到戌时正点。
宋绘平时很少买东西,但好歹住了十几年,各种各种放着便多了,一主三奴连着收拾了七八日,才将院子收拾回能见人的模样。
顾愈事务繁忙,宋绘这期间没机会再见着他。
时间倒也不难捱,她从顾愈那里拿走了不少话本传记可以打发时间,看书下棋练字,一个人待着,自得其乐,眨眼就混到了下元日。
祭祖是一件严肃的事,天还没亮,宋绘便被叫醒,净手穿新衣,坐上了去白陵庙的马车。
宋绘还是头回享受一个人一辆马车的待遇,她虽觉得没这个必要,但既这么安排了,宋绘也没想着要推拒。
去白陵庙祭祀的人家很多,他们出了城,马 车速度反倒变慢了,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露了天光。
人多似乎就容易发生冲突。
出城莫约半个时辰,宋老夫人和陈氏所在的马车和其他人的马车撞了,不得不退到官道边上协商处理。
宋绘吃着豆沙包子,掀着车帘好奇看了眼。
撞车的另一队人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领头,他一身短打装扮,他身后站着两个身形颇为高大魁梧的壮汉,壮汉肤色偏黑,浓眉大眼,长得有些凶悍。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宋仁礼不但没因着马车损坏生气,反倒热切的和对方交谈起来。
宋绘本没怎么在意,但两个做护卫打扮的壮汉目光炯炯的往后方马车张望,神色肆无忌惮引起了她注意。
宋绘重新再打量了一道瘦高男子,而后偏头看着两个壮汉。
前面瘦高男子的身份不太好判断,看衣袍,应有功名在身,后两个壮汉虽做大宁人的打扮,但腰侧的刀鞘包着皮毛,又夹着几分大魏人的感觉,颇有些怪异。
宋绘目光在对方马车的车辙上停了片刻,手指在左手银镯上敲了两下,偏头看向坐在角落的梅花,“记得耿护卫住在哪儿吧?”
宋绘问得突兀,梅花稍反应了几息后,点头。
“那便好,你下马车往回走,去找他来见我。”
梅花踌躇看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但愿没有吧。”宋绘又想了想,“...只是凭着感觉猜测,搞错是最好的,...如若没弄错便麻烦了,你替我跑一趟。”
梅花点头,然后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两名护卫目光打量了一会儿梅花,发觉只是一个丫鬟,不甚在意的移开,又开始盯着后面的几辆马车瞧。
过了一阵,两边似乎商议好了赔偿,重新开始赶路。
宋仁礼没坐回车里,而是乘着马,和瘦高男人并肩往白陵庙方向走着。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谈了什么,但马车慢悠悠走了一盏茶时间,瘦高男人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宋绘马车上,眼神带上几分阴郁狠辣。
宋绘心下轻叹一口气,让春瓷夏陶下车,而后取了银簪扎马屁/股。
马儿发出嚎声往外冲,人群没料到这样的意外,尖叫四起,一时间喧闹得犹如炸开了锅。
事情没头没尾,身处其间,恐怕难以把握全貌,宋绘的反应超出了瘦高男人一行的预料,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跑出一段路程,才面色大变的追上去。
第三十一章 紧绷起来。
官道上人这么多, 马车自是跑不远 的,但因着受惊的马匹,人群乱作一团,容易浑水摸鱼。
待瘦高男人追上马车时, 宋绘已经没在车里了, 她本不太确定对方是否是对她有恶意, 但这时这刻看着男人阴沉过分的神色, 倒也知道自己没想岔。
顾愈有稍微提过大魏人的一些子事, 但都是闲聊说起, 并未涉及太深, 宋绘猜测是有的, 但并非是真正参与者, 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当下情况。
她想得入神, 完全没察觉自己身侧什么时候来了个人,男子长相普通, 穿着寻常麻布短衫,看上去平凡不惹人注目, 他双臂恭敬垂在两侧, 轻声唤了声宋三小姐,道:“太尉有请,请跟着小的来。”
宋绘心下诧异,面上并不露情绪,轻嗯应声后,在男子的护送下,从乱糟糟的人群中挤出。
站在老树下的马车护卫和车夫低眉顺眼,但个个步伐稳健,不像普通家丁。
宋绘踩着矮凳上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 推开关严实了的车门,闻到点过熏香后淡淡的余味。
顾愈穿着一身玄黑色劲装侧靠着厢壁坐着,听见声响,偏头看了眼进到车厢内的宋绘,淡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马受惊还敢跳车?”
“事急从权。”宋绘简略和顾愈说了仓促冒险的缘由。
“那也不是这么个变通法。”顾愈看见她红了一片的手背,蹙了蹙眉心,“坐过来。”
宋绘稍顿,本想推脱,见他神色不佳,便按他所说坐去了同侧。
顾愈拉开袖子去看她的手,宋绘左手手背通红一片,应是跳车时被擦到了。
“秦哲如何知晓你在哪辆车的?”
宋绘将人名和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对上名号。
她想起和对方相谈甚欢的宋仁礼,猜着,应道:“可能从我父亲那儿套的话,你应能理解,对他来讲,能和...太尉沾亲带故...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顾愈毕竟只是远远跟着,对情形推测因着宋仁礼的多事有了误差,他看着宋绘的手背,眉眼间盛着烦躁消不下去。
虽未成礼,但纳妾已得了应允,顾愈涌出一种犹如私属之物被人随意炫耀的不快感。
宋绘见他神色一直不见好,提了另外话题,“我以为公子这段时日在梁普,怎么突然来绍南了?”
“近来有生人在绍南和梁普两地打听你,秦哲与他胞弟关系甚好,所以有些猜想。”顾愈说到此处,捉着她指尖揉了两下,“并非故意让你涉险,而是秦哲这次行动的行迹明显,守株待兔为上计,他为人谨慎,如对你另作安排,之后会更麻烦些。”
车外响起人声,“太尉,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愈目光在宋绘圆润粉/嫩的指甲贝上停下,似是思考了会儿,开口应道:“不急,按原计划。”
顾愈见宋绘情绪 还有些低落,东南西北说些渊博有趣的事给她听,他大多讲的边关的事,粗犷野蛮,打架闹事常有,惊马这类也不少见,顺道告诉她如果下回再出事要怎么做更好些。
宋绘胡乱听着,也不知道听来以后是不是真用得上。
秦哲为人确实谨慎,明明去白陵庙的一路上都很顺利,但他似乎察觉到哪不对劲,渐渐和祭祀的人群分流,往偏僻的西北方向走。
“太尉,秦哲那厮要跑。”
顾愈并未露着太多情绪,他想了想,斯文的应声,“先不管小鱼了,跟上去...”话没说完,语气夹了几分武人的凶悍,“死活不忌。”
两队马车离了大部队,斜朝着巫霞山方向行进,一追一赶间,渐渐都不再掩饰本来面目。
前面跑着的四辆马车下来了二十几个壮汉,虎背熊腰,都有些分明的大魏长相,后面追着的护卫队个个健步如飞,显然都有内力在身。
顾愈抬手揽住宋绘的腰,将颠得左右摇晃的宋绘捞到胯间坐着,侧脸贴着她耳廓,声调一如既往的平温,“他们再跑半刻钟,就差不多会停了。”
宋绘发现顾愈真是神了,话才说完没一小会儿,前面浩浩荡荡跑着的二十几号人便停了下来,折身围堵回来,一时之间,像是顾愈中了预先安排的埋伏一般。
一半人举着大刀往马车围过去,另外一些人护着秦哲逃跑,顾愈的人下意识想退回他身边护着,在一片混乱的喧嚣里,顾愈中气沉稳的下了命令,“二队三队,拿下秦哲。”
后退的人止住脚步,喊“杀”提升着气势,迎上前。
也就眨眼的时间,外面就乱了起来,刀剑撕裂空气发出的嗦声,呼喊、砍杀和脚步声像是擂鼓的重锤,砰砰砰的响起来。
打斗声很遥远,但一瞬间就落在了耳边,一柄大刀斜劈开了车厢,朝着车里的人落砍下来,在即将斩到宋绘时,斜侧方出现一道亮银色的光接住了这一刀。
顾愈旋刀卸掉力道,而后刀起刀落,砍断了男子的手,接着他不退反进,握拳挟着整个身体的力量朝着扑过来的残躯打过去,将手腕喷血的男子击飞。
场上人的动作太快了,宋绘并不能看得完全清楚,但随着一次次血线飙射,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挣扎的痛呼哀鸣声此起彼伏。
顾愈解决了四五人,回到宋绘边上,他脸上浮现的是刚和她说话时候完全不同的笑容,谦和世家公子的表象下,挣出难以形容的狠戾和野性。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语气尽量放得和缓,“在这里待片刻,我须得出去一趟。”
宋绘不知道自己笑成什么样了,她想让自己表现得尽量轻松一些,道:“去抓刚才跑的那个人吗?”
顾愈点头应是,宋绘安静坐在散架的马车边,应道:“那我在这 儿等你。”
往年也打仗,但这对宋绘来说是个极其空的概念,绍南的日子大多悠闲清适,哪家布行的花色更好看,哪位才子有写了新的诗,哪里又能买到新话本,这些东西更有实感。
虽宋仁礼在饭桌上提过几次战事,但他生意涉不了这么远,其实也就是泛泛而谈。
但此时,宋绘看着视野延伸出去的狼藉,闻到浓得粘稠的血腥味,感受到了一些紧绷起来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共处一室。
明亮的烟火从山林中升腾而起, 像呼应一般,绍南城的方向也升起了数道黄色烟火束。
顾愈拉住缰绳,眯着眼沉默打量着远处信号弹留下的灰白色气痕,心里涌出不快。
“大人, 还追吗?”
“不追了。”顾愈拉着缰绳, 伸手拍了拍马鬃, 边交代道:“绍南城那边应有秦哲不少人, 回去后, 将客栈青/楼全都排查一遍, 看有无近日往来的生人...另拿几支烟火弹给我。”
顾愈拿着烟火弹走回宋绘身边, “玩过吗?”见她摇头, 伸手, “我教你放。”
宋绘起身, 拍了拍裙裾上的杂草碎屑。
顾愈将她半搂在怀里,边教, 一边同时告诉她放烟火弹的窍门,宋绘听着, 好奇问道:“放这有什么用处?”
“打仗时主要作信号, 不同颜色代表着不同指令,不过现在嘛...”顾愈轻呵了一身,温热的气息烫着宋绘的耳廓,“纯属捉弄人。”
淮河一带地势开阔,秦哲来前分明已想好了对策,如若把官府衙役和守城士兵牵制住,以顾愈现在带在身边的人根本没法子形成有用包围圈,他这招声东击西虽用的粗糙,但确是狠准的抓住了顾愈当下人手不足的劣势。
宋绘想清缘由, 因着顾愈的恶趣味弯了弯眼,她挺好奇的,秦哲会因着这几支胡放的烟火弹天马行空想些什么。
“回城吧。”
腰别长剑的侍从拱手,问道:“太尉,秦哲扔下的马车还有完好的,是否要套马?”
“弄吧。”
荒野的草丛里传来虫鸣声,漫天星子在渐灰的暮色里浮出来,宋绘坐着马车往绍南方向回。
回城的路上,她和顾愈闲聊着玩。
她主要问习武的事,从小习武,修习内力这类事在宋绘看来充满古古怪怪的神秘感,不过,她好奇练成之后会怎样,至于顾愈絮絮叨叨说的呼吸配合发力此类稍专业些的技巧,她反倒没什么兴趣。
他们抵达绍南时,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侍从前去打听,得知绍南晚间出了大事,有人故意制造骚乱导致了数人死伤,现城内气氛紧张,大街小巷有衙役巡逻,士兵对进出城的人进行严格排查。
顾愈叩了叩车厢,宋绘掀车帘看他。
他坐在马背上,瞳孔里 映着橘红色的火把火光,“现你院子应该也不安全,我分不出人手单护着你,你先去我宅里住着。”说着,顾愈直接越了她的意见,摘了腰牌扔给一旁的侍从,“去说一声。”
侍从拱手应是,宋绘不须得回答已被定好了今晚的住处。
顾愈的脸便是通行文书,他没经着入城长队,被守正一步三鞠躬的迎进了城内,还派人护送回挂满灯笼的高墙大院。
梅花等在府门前,看见宋绘便迎上前,稍有不安,“姑娘,我回城便来找耿护卫了,但耿护卫说公子走时提前有交代,不许领队外出...所以,...不过护卫也说公子也在城外...,所以让我安心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