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愣愣地点了点头,“她……没事罢?”
萧衍见她一脸煞白,眉心一跳,正欲说话,怀中的赵婉却极为痛苦地嘤咛了一声。
“你先回房。”
萧衍抱着赵婉,掠过顾仪,疾步而行。
高贵公公见状,上前两步走到顾仪身旁,“仪夫人还是先回房罢……今夜说来也有些凶险,方才幸而是婉夫人替公子挡下了一刀,不若然,今夜受伤的就是公子了……”他抬头细细打量顾仪神色,心中叹气,又劝道,“公子向来恩怨分明,今夜去看婉夫人实是情理之中,仪夫人……还是先回房罢……”
顾仪沉默了片刻,却问:“今夜所有的贼人都抓到了么?”
高贵公公一惊,顿了少顷,方道:“只有几人侥幸涉水而逃,不过此处水流湍急,前有登州大营船只拦截,那几人跑不远。”
顾仪微微颔首,旋身回房。
船只一夜疾行,天明之时,便已行到了登州大营外,与青州府隔江而望。
一行人下了船,直往登州大营而去。
顾仪由随从领入一处宽敞的浅棕帐篷,虽是简陋,可床榻,木几俱全。
多络动手拆了行李包裹,问道:“夫人,可要沐浴?奴婢去取些热水来,昨夜夫人一夜未睡,这会儿沐浴,也可解解乏,待会儿若是困了,还可小憩……”
顾仪“嗯”了一些,“你去罢,顺道打听打听婉夫人的伤势……”
多络年纪小,尚不懂隐藏情绪,闻言脸上就是一僵,半晌才答了一声“好”。
说罢,多络就颓丧地走到了帐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笨。
她该脸上带笑,这样贵人才会开心些。
昨夜听说陛下守着医政替婉婕妤疗伤。
贵人心中定是不平。
她得像桃夹姐姐嘱咐一般,学机灵点。
多络一番自省之后,先去膳食间要热水。
等待的间隙,她顺道跑去了婉婕妤的营帐。
婉婕妤帐中,只余素雪一人伺候,婉婕妤吃了药,尚在安睡。
多络细瞧了一眼,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好像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同素雪寒暄了几句,就自去提热水了。
*
中军大帐之中,萧衍脱下了血迹斑驳的内衫。
高贵公公适才注意到他右臂上多了一条刀伤,约有半掌长,深褐血迹早已凝固。
他捏着布帕,顿时大惊,“陛下受了伤?”
萧衍接过他手中沾水的帕子,擦了擦,垂眉道:“只是小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高贵公公速速取了箱中的伤药和棉纱来,“陛下还是包扎一下,虽是小伤,若是放任不管,变成大伤,在外多有不便。”
萧衍颔首,上过药后,任由高贵替他缠了一圈白纱。
帐外值守的侍卫扬声报道:“齐威将军求见。”
萧衍不慌不忙地穿上外袍后,才道:“宣。”
齐威迈步进帐,抱拳一揖,“末将参见陛下。”
萧衍端坐帐中几千,笑道:“许久不见齐将军,将军无甚变化。”
齐威亦笑,语意轻松,“陛下仁厚,末将老了,身体大不如前,舞刀弄枪一辈子,眼下已是有些力不从心。”
齐威年越四旬,生得高壮,常年弓马不歇,丝毫不显老态。
萧衍又笑一声,“齐将军可见到齐闯了,此番南巡,齐闯自请随行,想来也是趁此良机,与齐将军一聚?”
齐威敛了笑容,抱拳再拜,“陛下大恩,末将铭感五内,齐闯身负重任,陛下安危乃系国本,他不可擅离职守,末将见与不见,非是大事。”
萧衍此刻才道:“齐将军坐下罢。”
齐威撩袍坐于几前空座,见到几上摊开的卷轴,是一幅熟悉的水路图,洛川流经青州,四通八达。
萧衍观他目光落处,缓缓问:“齐将军可有把握?”
齐威沉吟片刻,“末将与于将军前日商议一番,两军相和,此计或可行。”
“甚好。”萧衍复又笑道,“郑绥东拼西凑的兵马,皆是利益所趋,毫无忠心,郑绥一死,便如散沙,齐将军若是取下郑绥首级,朕……允你卸甲。”
齐威喉头一滚,抱拳道:“末将领旨。”
待到齐威离去,高贵公公便将刚熬好的汤药呈了上来,“陛下有伤在身,还是服一碗安眠汤,躺下歇一会儿罢……”
萧衍接过汤碗,一饮而尽,却问:“顾仪此际人在何处?”
高贵公公笑道:“顾贵人的帐篷离此处不远,陛下要去瞧瞧?”
萧衍颔首,起身往外而去。
高贵公公快走了两步,在前引路。
第80章 一定是奇妙的缘分
登州大营原本屯兵五万, 于代领兵南下后,又多了三万大军。
此营寨乃是中军所处,五千人扎营此地, 荒草之上密密麻麻全是漆了桐油的帐篷。
多络守在帐外,见到来人,忙蹲福道:“参见陛下。”
萧衍左手轻抬掀开帐帘, 耳边却听多络低声急道:“贵人昨夜一夜未眠,方才沐浴过后,人有些乏了, 此刻正在安睡。”
萧衍略一颔首,缓步进入帐篷。
帐帘落后, 因牛皮帐中并未点灯, 光线昏昏暗暗。
萧衍放轻了脚步, 身心此刻全然松懈了下来,方觉右臂隐隐作痛。
昨夜博古从背后伏击, 他扭头看见一人影飞身而至。
瞬息之间,竟将来人错认成了顾仪。
他当时只觉呼吸骤然停止, 苍茫分神之际,与他缠斗之人,一刀凌厉, 划过了他的手臂。
痛意令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人影竟是赵婉。
不是顾仪。
幸而,不是顾仪。
萧衍一念至此, 顿住脚步立在原地,背心莫名发凉。
他抬眼望向榻上之人,盖着棉被,披散的长发露在被外, 却睡得无声无息。
萧衍心中忽觉古怪,两步走到了榻前,攀住那人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是个头发披散的男人。
他劈手挥开了被褥,见此人只着军中规制的白衫,可罩在外面的盔甲早不知所踪,脚上尚还穿着一双带泥的军靴。
他伸手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萧衍冷笑一声,胸腔几起几伏,他闭了闭眼,喝道:“都滚进来。”
帐外默立的高贵公公和多络闻声而入,待到看清榻上之人的面目,多络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萧衍隐在袖中的双拳紧握,“顾仪呢?你方才一直守在帐外,她人在何处?”
声音听上去明明又平又缓,可多络却被吓得不住发抖,她紧咬牙关,才说出话来,“奴……奴婢不知,陛下……陛下恕罪,方才半刻之前,贵人沐浴过后便说要睡了,让奴婢守在帐外,不让外人打扰,奴婢自去了帐外……”多络眼睛发红道,“可热水桶是膳房帐篷里借得,奴婢想着小跑去还,不过小半刻功夫,奴婢就回来了,一直也没有人来帐篷里……”说着说着,多络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
一旁的高贵公公听得脸上发白。
此事非同小可。
他抬眼只见皇帝目光尤为骇人,心中不由大惊,立时跪地长拜道:“陛下息怒!”
萧衍目光漠然扫过高贵,只回头再看那榻上之人,“命人提水来。”顿了片刻,又道,“宣于代觐见。”
*
顾仪是被晃醒得。
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手脚都不能动,垂眼一看,嘴里还被塞了一块黑棉布。
难怪她嘴角发酸。
她“噗噗噗”了几声,妄图吐掉这块隔夜的棉布。
但毕竟此棉布被塞得甚为专业,结结实实,不动分毫,她嘴里只能呜呜呜了几下却没有真把布吐出来,她身上尚还穿着入睡前的月白中衣,只是自己从脚到脖子都被装在了一个麻布袋里。
俨然是个装在袋子里的人了。
不过,兴许是绑她的人怕把她捂死了,将她的头颅露在了麻布袋外面。
顾仪四下张望,自己应该是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之中。
马蹄声滴滴答答,速度不慢。
她兀自听得出神,眼前凉风一吹,驾车的人就将车幔掀了开来。
顾仪目光与他一碰。
虬须覆面,脸色青黑。
你好,博古,又见面了。
这是何等的缘分。
顾仪睁大了眼睛,见面前的博古面无表情地又放下了车帘。
似乎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顾仪转开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和脚上绑着的麻绳结。
她试着如灵活的游鱼一般扭动了好几下。
好吧……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挣开的绳结。
博古营中劫持,这剧情的确是有,但是书里博古明明绑架的是赵婉啊。
求求了,下次能不能先把人搞清楚。
想到这里,顾仪心情反倒又平静了些许。
按照剧情,于代肯定会带兵来追击博古。
她只要苟住,就没有问题。
于代,速来!
马车复又疾驰了数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博古掀开车帘,连人带麻袋将顾仪扛下了车。
车外已是黢黑一片。
顾仪举目扫过一圈,这里好像是个僻静的深山老林,眼前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这是中途歇脚?还是狡兔三窟?
为什么不带她回青州?不回扬城?
博古一脚踹开屋门,将顾仪扔到了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顾仪罩着厚麻袋在地上滚过一圈,削减了下落之势,即便生撞在地上,也不是太疼。
博古点燃了屋中的一盏烛台,举着凑到了顾仪脸前,离她的脸颊不过半尺之距。
被烛光逼得往后退了退,顾仪见他脸色愈发青黑,只听他沉声道:“你老实一点,若是想跑,砍断你的腿,送回萧衍身边也是无用之人。”
顾仪眨了眨眼,乖觉地点点头。
她本来就不打算跑,深山老林,跑出去送人头吗……
她咽了一口水,目光落在他垂悬腰际的水袋上。
博古一把扯掉了她嘴里的布条。
顾仪听到下巴响了两声,才能将嘴闭了起来。
博古将水袋拧开,凑到了她的嘴边。
顾仪赶紧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水。
博古收回水袋之后,却也没有再把她的嘴堵住。
料想深山老林之中,也没有别人。
顾仪趴在麻袋里,见博古径自上了屋中唯一的木榻。
烛火不算太亮,她却仍旧看见了他腰侧略深的布料颜色。
他方才扛她的时候,她就闻到了血的味道。
博古伏击萧衍,没有讨到好处。
落水之前,被萧衍捅了一刀,伤在腰侧。
可他却坚持到了登州大营,还冒了大险从营中把她劫了出来。
不得不说,心性坚忍非是凡人。
顾仪见他合衣躺下,便也趴着不动了。
她要养精蓄锐,等到于代追来的时候,才能苟住性命。
榻上的博古却只睡了一小会儿功夫,就翻身而起,取了屋中干草先喂了马,才将顾仪扛回了车中。
马车一路颠簸,出了深山。
甫一行到道上,顾仪就听空中传来一声鹰啼。
博古抬头仰望,见到数只黑鹰盘旋于顶。
他挥了一记空鞭,马儿狂奔起来。
顾仪朝后一仰,翻倒在了车中。
空中鹰啼不绝,道上马车飞奔。
顾仪凝神细听,车后渐渐传来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响。
于代,他来了!
顾仪顺势匍匐于车中,只听箭雨破空而响。
萧衍银甲披身,策马行在最前,沉声道:“放弓射马,不射车辇。”
百箭齐发。
博古伏低身体,紧紧勒住手中的缰绳。
他没有料到萧衍会来得这样快。
前路岔道便是他于魏州的约定之处。
博古狠甩了几记空鞭,马行愈疾。
长时间的策马赶路令他腰间的伤口迸裂,又麻又痛。
他即便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撑下去。
前路马蹄声忽至,魏州率军而来。
萧衍远远望见了“魏”字旌旗招展,黑压压的骑兵排布,如潮水纷至沓来。
于代惊道:“陛下,不知魏州今日有多少人,此番追击,若是多寡悬殊,恐怕……”
萧衍不语,手持弯弓,猛地射出一支铁箭。
铁箭呼啸而过,直入前方狂奔的马车车轱,只听一声木头断裂之音。
马车上下数个颠簸,车辇陡然翻倒一旁,黑马挣脱绳索而去。
萧衍急急策马上前。
博古捏着腰间长刀,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后轻骑忽掠过他迎向了萧衍。
魏州。
顾仪趴在车里,随着车身翻倒,被摔得七荤八素,隔了好一会儿,才翻过身来,从麻袋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外面马蹄踏浪,刀剑铮然,身下大地似在随之震动。
她有些害怕,没想到动静这么大。
书里写于代追击,一笔带过。
身临其境,她才晓得其中厉害。
顾仪不敢轻举妄动。
又等了好一会儿,厮杀之音不见消减,面前已是翻过来的车帘却被人从外面突地拉开。
顾仪惊喜地抬头,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她眼中光芒顿时黯淡了下去。
男人手中举着一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