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人这才徐徐开口,解释刚才是冯洛的母亲。他其实没正式地跟顾湘说过冯洛的名字,但二人却默契地明白这个名字是个雷,尤其赵孟成,他懂能不提就不提的重要性。
偏偏今天撞见了。
“她母亲身体一直不好……”
“我不想听。”顾湘打断了他,不想从他口吻里去听他从前的人或者故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赵孟成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一路无话。
顾湘母亲住的地方原先是县,撤县并区后,这里行政位置上了一个台阶,但是新落成区行政规划保持原先十年自主不动摇。这个区发展始终还是滞后些,尤其这片城乡结合处。
胜在交通,地铁通,各路营生就有了根脚。
赵孟成告诉顾湘,从前随领导下乡视察的时候,他来过这里。顾湘这才知道,他原先在政府工作,干秘书处的。
她有点怪他,“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赵孟成也歉仄地看她,“一来你没正经问过,二来,湘湘,如果可以,我一点不想回顾我的过去,我希望你明白。”人始终是向前看,他能这样说教他的学生,自然更明白,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不到下午,周天的缘故,阴天无雨。临街的马路边乱糟糟地停了许多车子,都是拉客的。
还有小摊贩:小皮卡卖水果的,铁板烧的,摆个马扎蹬卖手工品的,沸反盈天的一个地方。
赵孟成小心翼翼地审视也打趣她,“也许我那时来这里还见过你。”
唐文静在家里包小馄饨,给香香发短信,说家里的辣椒酱没有了,你回来的时候自己买一瓶,不然不是你中意的牌子,又不行了。
顾湘感受着老母亲的催促,又慢悠悠地怼赵孟成,“见过我又怎样,你反正有女朋友,哦,不对,是有老婆。”
说完她就要下车了,不肯他开进去,这里面巷子窄,生意摊子又多,主要是唐文静的牌友搭子也多。
巷头有家卖锅碗瓢盆的,至今沿用最古早的商铺门板,早上卸晚上上,从前香香来这里打酱油,就问那个爷叔,这么多门板,哪个上哪一处,你怎么记得呀?
傻囡囡,后面有号码的呀。东一西二这样。
顾湘吃小馄饨的时候总爱放点辣椒酱,最最普通的本地牌子,记忆里就是小时候吃臭豆腐沾的那种最朴素的辣椒酱,出了S城,这个牌子就找不着了。
她又来老爷叔这里买了。店主见到她,开心得咧,说香香好久没回来了。
他家的孙子好像又长大一点,穿了件老虎花样的连体衣,帽子摘下来了。顾湘等着老板拿辣椒酱的时候,蹲在小孩跟前逗他玩,要他把帽子戴起来给她看看。
小孩在吃棒棒糖,不睬她,顾湘就继续,“肯定不可爱你才不肯戴的,哼!”
激将的套路总是那么恶俗地能成功,小孩把糖给姐姐拿,好费力地才把老虎头的帽子戴起来,圆滚滚的脸埋在虎头帽里,给顾湘萌得呀,她即刻就笑得好开心。
以至于有人站在店门外看了她许久,她都没察觉。
她结完账拎着东西再出来的时候,赵孟成把助听器递给她,开口的声音有点哀怨,“我原以为你会很生气。”生气到周遭都不能叫她复原。
起码,他不开心是这样的。
地上有许多小鞭炮放过后的红色纸皮,就在赵孟成站的脚下。她没好气地接过忘了拿的东西,也报复他,“是,你可以维持你的风度,我也可以暗搓搓地小家子气。但你不会成为我的全部。”顾湘才不会成为那种因为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女人。
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继续往家走,赵老师竟然跟着她。“你的东西送到了。”顾湘提醒他。
“可是你还没原谅我,因为我没跟冯洛的母亲介绍你?”他还是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生气的点在这上面。
二人再一次停下来的地方是间小超市,门口有那种小孩坐的摇摇车,晃晃荡荡地放着尖锐的儿歌,几乎要盖过他们的声音。超市对面还有家专供这片租户来打热水的地方,乌油油的木板牌子上写着大瓶、小瓶的价钱。几个男人围着张方桌在打扑克,喧嚣的市井人声里,赵孟成不得不提高点声调:
“湘湘,我不需要跟她交代什么,哪怕是我父母。”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顾湘固执地认为赵孟成就是不愿意正式介绍她的身份,“分明是因为她是你前妻的母亲。”
“是,她是我前妻的母亲。”不怕死的男人他学了一遍她的话。
“赵孟成,我讨厌你!”
“看到了。”
春节前门上贴的对联,因着几日的风雨,门板上一角被风撕豁开,终究抵不过风雨,剥落掉在地上,洇上污水,看不清原先的红与祝福。
天空在阴冥色里往蓝与白之间过渡。
赵孟成说:“我抹不掉前妻的事实,所以她母亲更是个不争的存在。你今天是气我和她母亲打招呼了,还是气我没正式跟她母亲介绍你?
后者的话,湘湘,今天你遇到你前男友的父母,有必要信誓旦旦地跟他们介绍我嘛?”
顾湘:“你少来偷换概念。”
“顶多是换位思考。”他纠正。
还是那句话,“我和你的事,与她无关啊。”
“……”
“或者,多做多错。我就该装作不认识她,老太太过来了,我也让她离我远点,我和你女儿都没干系了,你过来祸害我干嘛!也许,这样你就满意了。”赵孟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他算准顾湘会吃他这套以退为进。
岂料顾湘不依不饶:“是,我就满意了。我才不要看到你在你前岳母跟前有多和善谦卑,你要你的风度教养去罢,我告诉你,今天是和陈桉一起,倘若是我妈,那就完蛋了,我妈肯定炸!”
“那你呢,湘湘,是很生气对不对?”
“我气,我气,我气!赵孟成,我告诉你,我是和你谈恋爱,不是和你去扮圣人,我也没有任何英雄情结。我才不要去顾旁人,我顾好自己就够了!”她严苛地问他,“我又为什么不能气!”
“是。可以气。我回去就打电话给冯洛:我交女朋友了,希望你和你母亲知悉一下。”
“赵孟成,我恨你!”他偏要在她的雷点上反复横跳。
假设题做完,答案很不对。彼此这才冷静下来,赵孟成试着宽慰她,“那是多蠢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是,我就是蠢。”
他来牵她的手,“不,你才不是。你比任何女人都聪明。湘湘,我一点不怕你生气,我只是怕我自己,我感觉我不来和你说清楚的话,我今天到明天可能哪哪都不痛快。”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就是为难到他了。
尤其看到她逗小孩的那一幕,赵孟成甚至都不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开始。
“开始了嘛,顾湘,我可以跟别人介绍,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顾湘气得要把两瓶辣椒酱全敲到这个男人头上去,怎么能忍得了他,他就是那种报失盗的就是贼!
怎么气半天,绕来绕去,他倒成委屈人,倒问她要准话了!
她干脆抬脚踢他腿,“你走!我说不过你,你走,我就当被狗啃了咬了!”话音刚落,这种民巷子里蹿出来猫儿狗儿一点不稀奇,稀奇的是赵孟成。
老公子一把扣住顾湘的手腕,说要他走可以,“你得送我回车上。”
因为他怕狗,并要顾湘看,那狗浑身脏兮兮的,肯定是条流浪狗,未曾防疫,被它咬了可还了得?
“赵孟成,你少来!”
第36章 036. 24小时花店
顾湘说, 赵孟成总是拿她当孩子哄。
“我猜不透你到底是真的,还是纯粹逗我玩。”
说人,也说狗。
也许他成日对着学生, 再顽劣地, 他也有权威收拾他们。所以, 渐渐养成了良好缜密的话术。
或者他本身浸淫的圈子教会他如何更有技巧地取悦人心, 这无疑是一项优点或是情商, 可是她猜不透, 他这样技巧地和她玩, 到底有几分真心, 五分,七分,反正不是十分。
所以顾湘那天并没有如赵孟成所愿, 送他回车上。因为她知道,真随他回车里, 她一定会心软,她问陈桉, 先爱的那一个必然是低姿态的嘛?
“接吻为什么会闭眼睛?”
陈桉自问自答,就是两个人太靠近了, 睁着眼睛看到的对方是可怖的。必须闭上眼睛才能慢慢感受对方, 或温暖或喜悦。
所以,爱情注定是盲目的。起码不要眼睛看,拿心去感受。
这些道理, 你在不碰感情的时候比谁都懂。你收拾你爹身边那些狐狸精比谁都看得清,怎么这玩意真上身了,就哪哪都失昏智了呢?
因为在意了,所以分神了。
陈桉正话反说:算了, 七天无理由退货罢。可见好看的男人未必中用。他起码惹你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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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唐女士急call回家,顾湘说,不为别的,就是她牌友一个侄子在。
嗯,香香被不知情地安排了场相亲。
怎么样?陈桉问。
比顾湘小一岁,家境什么的,她懒得听唐女士唠叨,就唯一的感觉,“愿世界和平罢。”
陈桉在视频那头笑“死”。
顾湘说,我更气馁了。我在他们眼里要沦落到和那样怯生生的男生相亲了,那男生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我。
陈桉:你被那姓赵的养刁了。连人家纯情男孩纸的爱慕都不屑了。
是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陈桉:哦,赵老师是货哦。
顾湘:你不要每一句都提他好不好!
相亲自然无果,唐女士自己也没看上那个男生,嫌太内秀,“男人没点城府肩膀,看上去就不稳重。”
冷不丁地问起顾湘在夏蓉街的事,那个补课老师怎么说,有没有下文?
顾湘的心跟被丢进热油锅里煎一般地缩了下。
唐文静自认为很了解女儿,炮仗脾气,随她。喜还是忧,都轻易藏不住,这段时间都没听香香咋呼,可见没进展,不然,还不早飞回来炫耀了。
是的,倘若不是赵孟成有个前妻那档子事,顾湘确实会第一时间跑回来告诉唐女士。我脱单了,你别追着我去相亲了,还有你要是看到你未来女婿有多好看,你得嚷嚷地这一条街都知道了。
然而,顾湘不敢,不敢贸贸然告诉唐女士。
离婚没什么可耻的,但是在唐文静这里就是犯了原罪。上回纪纭那档子事,顾湘已经领教过老母亲的嘴炮了,她骂纪纭随她去,她要是跑去骂赵孟成,顾湘能怄死!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陈桉在那头干脆激将她:“你又心疼人家又冷落人家。哦,你处处遮遮掩掩,怎么就可以呢?赵老师不过是不想和一个前女友的妈多交代几句罢了,又不是他妈。瞧你急的。”
再说,人家前妻陪了他十年,你有什么。才几天就要一个男人为你要死要活,果真如此,这样的男人你敢要嘛?
退一万步说,你又为什么和那个前妻比?现在不是上岗培训,你的前任多少影响你的工作接手,感情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的,他们能成,就没有你今天患得患失的机会了。
爱情是什么,老李子写的那首词最毒辣:一个人挣脱的,一个人去捡。
想清楚你要什么。要开心就玩几天算了,要天长地久,你也得有天长地久的时间去反馈人家。
男女平等,不光是嘴上说说。尤其爱情里,你起初不平等,注定一方走向归属品。
赵孟成一连三日给顾湘早安晚安的问候,都被她冷处理了,第四天,他没动静了。
毒闺蜜提醒香香:“你要是这么抻着,给你台阶也不下,得,等着散伙罢。”
回去和你的怯懦小男人相亲去!
残血开大的一记回马枪,陈桉说,那个前妻要是知道你们因为她散伙的,不知道得多得意呢。反正搁我,我得笑话你一段时间,瞧吧,他就是离了我,还属于我。
“陈桉!!!”
“别喊,就是毒奶才能醒。你管他怎么和那个旧丈母娘说什么呢,反正他不敢再喊她妈!你让他喊唐女士妈,我才信服你!”
顾湘被骂得呆成乌鸦,倒也醒回几分战斗力。是,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才是最最下品的收场。顺带着戏谑陈桉,到底是身经百战过无数个家明的女人。
陈桉啐她,都说能医不自医。她最近烦着呢,那个骆海洋死活不肯跟她分手,她也拿他没办法。
顾湘提醒好友,“你别和他硬刚啊,社会新闻没少放。我怕这种中二少年干出什么暴躁狂的事来!”这样一想,莫名觉得和老男人来往也挺好,起码他顾忌体面,爱面子又不折腾,分手也省心好多。
“他敢!”人生导师半天的陈桉提起那个骆海洋也是一脑门官司,啊,要什么男人,谈什么感情,“我们老了一起去住养老院多好!”
脑洞少女的顾湘又上线了,“现在就开始存钱,一年365天,第一天存一块,第二天两块,以此类推……”
陈桉讥诮她,“赵老师呢?不要啦?”
不要了。单身保命,她这几天气得胃疼。而且,他今天也没联系她,这下连台阶都没了。哼,男人。
再好的皮囊,老了还不是个老头子,顾香香同学说,我悟了。
没有台阶,你不会造台阶啊。
男人最吃女人的两套:示弱和撒娇。你选一个罢!
顾湘在镜头那端,蹙眉蹙到信号不好般地顿了顿,半晌,憋出一句,“我明天去总部开会,和客户吃饭,我让他来替我开车?”
陈桉嫌弃成个表情包:“这是我见过最硬的包袱,抖都抖不开的。”
不过也许对赵老师会有效,差遣他反而比哭唧唧高明些。
骄傲遇傲娇,battle的就是谁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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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成手边的筹码快堆得比边上的茶盏高了,
他今天没带本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