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送他们出门,再会前,她拿出一个红包,说是给顾小姐的,这是规矩也是礼数。
顾湘很是局促,原不想收,师母一味坚持。赵孟成没法子,就替顾湘接下了,这才算消停。
师母再叮嘱他,“你的对象不先见见你父母,倒先会我们,回头你父亲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
某人没所谓:“时机成熟了再说罢,你也知道老赵那个脾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师母自然回回要唠叨、劝和几句,“你还不知道你爸是个什么人,爷俩还有个什么真仇在哪里,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不肯服软,但凡你低个头,哪家还有你们赵家日子好过!”
师母告诉赵孟成,过段时间,清明,你父亲还说接我们进山庄住段时间的。
“他又为什么年年这么招待我们,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都是犟种。”
赵家年年会有段时间去度假山庄小住,或春天或夏天,唯独赵孟成不随行。上下山的那段盘旋路,他已经很多年没走过了,因着书惠的缘故。
师母劝他,都过去了,凡事向前看。珍惜好春光与眼前人。
我们有你,和有书惠是一样的。
书惠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门楼上的紫藤跃跃要开花的势头,赵孟成立在微风里,恍惚,眼里有些脆弱的痕迹。
*
第二天,春光就被捣烂了。
事情败露地比顾湘料想地要快,她甚至都没问,顾文远从哪里得知的,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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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赵老师周六一天又没补课通知,周日这天,他说全天上。
学生们就有怨言了,说老赵你这样不行啊,心跟长草了似的,补课都不积极了。
赵老师:再说,直接就地解散!老子再可以多一天去约会!
呜呼!这下堂子里可炸了锅了,旁听的那个老小儿章兰舟跳出来,“请客吧,老赵!”
还有什么比官宣更值得庆祝的呢!
于是中午那顿,成了名正言顺的敲竹杠。赵孟成依旧把咖啡当水喝的主,一一指摘一群猴崽子,没出息的东西,除了打秋风还会点什么!
中国人是开心也是一顿饭,不开心也是一顿饭。
明明再问赵老师,“也许过不多久,您又得请客了!”明父在市教育局里工作,家庭聚会里提过,赵孟成也许会被擢升到分校那里了。
对此,赵孟成四平八稳的形容,知会了明明一眼,意思是没影的事,先不要乱说。
明明这才乖乖闭嘴。
“赵老师,我下午想请假。”桌子上铺着外卖的一次性餐垫,韩露没吃几口,突地站起身来,丢了筷子就收拾书包。
明明问韩露,怎么了?
“我痛经,头也疼。”收拾完书包,径直跟赵老师告假,“我可以走嘛?”
赵孟成审视了韩露一眼,准了她的假,只要她回去小心,到家要你母亲给我来个电话。
韩露没应声,挪开椅子就往外走,动静大地碰歪了卫若手边的奶茶,没等人走远,卫若就背后说人的嘴脸:“疯批,这大小姐今天出门是忘记带脑子了,还是忘记吃药了!”
明明当即骂人:“你背后说女生,有多贱!”
卫若难得被师姐噎到真真生气的那种:“是你亲姐姐还是亲妹妹啊,你当惜她?”
明明:“嘴女生就该骂!”
卫若不服气:“你知道这个韩露多……”
赵孟成:“吃饭!”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顾湘那份是康樱送过去的,赵孟成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在睡。赵老师的冷手伸进她被子里,替她醒觉,“你再不起来吃,全冷了。”
顾湘夜里三点才睡的,昏昏沉沉,还当半夜呢。
她迷糊间取笑他,“赵老师这个老师当得好憋屈哦,一分钱补课费没有,还得倒贴钱。”
她话促狭人,他手去还报她,“是的,这么一比,单身挺好。”
顾湘被他扪得低低地出着气声,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有人整个就不好了,拿唇去接手在的位置,顾湘即刻就打人的嘴脸,“别闹。”
“那你起来,我看你躺着就受不了。”
“滚。”
洗漱的时候,赵孟成问顾湘,后来你母亲有说什么没有?
没有。她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了。
赵孟成抱臂,心里有个打算,但拿不准,拿不准要不要这么做。因为有些事情不是他坦诚就有用的,可是他也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于是,顾湘还在抽洗脸巾洗脸呢,他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两人目光在镜子里交汇,“找个时间,我请你父母吃饭吧。”
顾湘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那么要是我妈说些不中听的话……”一定会的,且会是他有生以来最难承受的,顾湘笃定。
“不要紧,”赵孟成突然扪紧她,嗅她身上的香气,“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这话过去没几个小时,顾湘就接到了唐女士的电话,电话里很平和地要她回来一趟。
顾湘只问什么事?
唐女士:“回来说。”
“电话里不能说?”顾湘说晚上还有事。是去陈桉那里,她要搬家,答应去帮她收拾。
结果唐女士误会了还是怎地,突然口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要你回来趟!”
“怎么了啦?”
“怎么,你说怎么?顾湘,我养你是要你清白、上进,不是要你去学那些贱骨头女人攀高枝的!那个男人结过婚,是个浪荡子,你也给我往家里带!你怕是学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
第50章 050. 不良人
顾湘长到这么大, 在唐女士眼里起码都是循规蹈矩的,
七八岁开始跟着她生活,起初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顾文远发迹了, 经济上愈发地纵容香香。唐文静虽然嘴上念叨, 但是也由着他去, 毕竟两个人再这么不过了, 孩子是无辜的, 他顾文远也就这么个独苗。
顾文远多次保证过, 不再成家不再有孩子, 将来手里的全是香香的。
女儿冷不丁地往家里带了正在交往的男朋友,瞧样子还蛮热乎劲地。唐文静回去后一个晚上没怎么阖眼,仿佛香香明天就到人家去了, 这种姑娘大了焦心思但哪天一锤定音地要嫁人的失落感,唯有养女儿的才能切身明白。
唐文静早说过, 香香到底像顾文远多点,眉眼到性情。
她几次恋爱对家里都没保留, 所以,作母亲的才当真认为了解闺女。
次日一早, 唐文静就给顾文远打电话, 说明了情况,你姑娘谈恋爱了,你晓得吧, 说不定你马上就要当岳丈了!
顾文远那头支支吾吾地。唐文静是什么人,当即就质问他,你晓得?
两个人时常为了争女儿的宠乱吃醋,所以唐文静气的是, 她先告诉了你?
顾文远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晃荡到他甚至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回事,以及要不要跟唐文静说实话,或者他该先找女儿聊聊。
电话那头的人听他越墨迹,心里越急躁,“你倒是说啊!”
“见面说。”
顾文远还特地借公事缓了半天神,下午歇中午觉的时候,他来唐文静店里,这个点也没什么生意,二人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顾文远粗略交代了下他知道的情况。
因为在他看来,香香也是糊涂了。事关女儿,他不敢瞒下来。唐文静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尽管顾文远知道纪纭这般肯定有他作为男人的私愤,但是,“单看那姓赵的头一个对象,十年都没得赵家认同,就晓得是怎样的门第眼见了,就这一条,我也不肯我女儿去受这份苦!”
话音刚落,唐文静手边的一个搪瓷缸子就掷了地,里面隔夜的枸杞菊花,堪堪洒了一地。
顾文远好脾气地去要拾,听见缝纫机前的人迁怒地暴喝声,“都是你作的死,现在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了,你为什么不肯,你最该肯的!攀上这样高门显贵的人家,你的生意才会更上一层楼!”
“你胡说什么呀?”
“胡说了嘛,当初香香是怎么进那姓纪的公司的,你又当真没在女儿身上得什么便利?你心里最清楚!”这样的莫须有念头,从唐文静撞见纪纭存心和香香暧昧起,就很难抹去了。
“她是我女儿,我他妈再混蛋,没到卖女儿的地步!”顾文远手里才捡起的陶瓷缸子也不无愠怒地撒开了,昨晚和纪纭那厮算是借着酒劲挑明了,买卖不在仁义自然更不在。
他不是取笑顾家的女儿攀高枝嘛,顾文远最后掷酒杯的时候,说的话气也狂,“攀高枝也没什么可丢脸的,怕只怕一时半会儿地攀着,给人撸下来了,有本事我就要她长长久久地攀!”
当然这话半个字不敢跟唐文静学。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香香好好聊聊。
“聊?”唐文静冷笑,“你自己的女儿,你不清楚她?她不昏头,就不会把人往家里领!”
顾文远从男人角度给前妻顺毛捋,给她分析赵家的家世,按道理如果那姓赵的只是想和香香玩玩的心思,他不会肯见你的。
其实先前他见我的那一面,也还好,不是传言中的浪荡。
“不浪荡为什么始乱终弃,不沽名钓誉又为什么甘心被他爹发落去教书,这种人家连死都可以分说,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唐文静光听这些事整个人就不好了,她说这种人家,自己的孩子当个宝,别人的孩子命如草芥,她想想就恶寒!
“他头一个老婆就这么个下场,你又凭什么相信,你女儿嫁过去有什么好果子吃!”
顾文远想反驳,但声音不敢多大,“你也不要什么都先入为主,这个社会,阴谋论的事情向来不少,出个事,女人向来是弱势倒霉的,男人向来是千刀万剐的……”
“难道不是嘛?”这声质问,别人不可以,唯独唐文静,二十年过去,她始终有根刺难挑出,挑不出就算了,还和肉鲜血淋淋地长在一起了。
至此,顾文远息声了,他无法再辩驳。这个档口辩驳自己,只会让她更迁怒女儿。
唐文静一通电话要召回香香,撂了电话也锁了店门,气势汹汹地回家去,顾文远已然预料到一场腥风血雨,他跟着她回去。
唐文静喝他走,顾文远不依,“我的女儿,我有权过问。”
*
顾湘到家的时候,一身姜黄底白雏菊碎花的连衣裙,对襟的毛衣外套没穿,两只袖子打结地披在身上。
整个人明眸善睐,率真活泼。
街坊里那些牌搭子有时候问起香香,都说不相信,不相信小时候动不动哭出鼻涕泡的顾家囡囡都二十六了,印象中她该永远长不大的。
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好处,起码他们做父母的不会由人笑话,由人活打了嘴!
人还在门口换鞋子呢,唐文静就忍不住地奚落起来:“今天怎么不往回家领了?”
“领什么?”
“领那个男人,那个离了婚不自觉的浪荡男人!”
“昨天领是希望你满意他、喜欢他,今天你显然不满意了,我又何必往你枪口上撞呢!”显然,顾湘是有备而回的。
是的,她是有备而回。一路上愈发地清醒,清醒预料到唐女士任何可以发难的话。
而她之所以没有告诉赵孟成家里出了这一茬,轻飘飘地说去找陈桉玩了,也是因为,他来了无济于事。
有些事情不是一起面对就有用的,原生家庭就是原生家庭,后来参与进来的人,说白了,永远是外人。
他们家这三角,也只有三角参与,才能稳固。
“顾湘,我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你和一个结过婚的男人来往,更不会同意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去嫁一个二手货!”
看吧,顾湘太了解自己的亲妈了。她一定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尤为地刺耳、叫人难堪甚至耻辱。
“妈,我喜欢他,你就当为了我,先试着了解他一下,可以嘛?”顾湘从小性子倔强,但其实是个最脆弱的内里,所以她笑点低泪点低,有时明明是该笑的地方,笑着笑着她却哭了。
“了解什么,了解他家高门显赫,了解他头一个老婆跟了他十年,说分就分了?”
“他们是和平分开,感情不合而已。”顾湘解释。
“不合?和你就合了?即便不合,那当初呢,当初合不合,不合能十年?”
顾湘好怕这种冷漠的视角,仿佛在兜圈子,或者死循环。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永远在唱那些想活下去人的衰,“那照你这么说,所有活着的人都不必活了,反正都是死的下场。”
“你想活就换个人!”
“妈,到底是我喜欢,还是你喜欢?”
唐文静拍案而起,站起来的时候,顾文远几乎本能地一闪,再回过神来,劝架的自觉,要来拦,也叫香香少说几句。
唐文静拿手指顾湘,“你喜欢,随你去喜欢。总之,你跟了那个混账男人,一辈子别登我的门!顾湘,你胆敢嫁给他,我就死给你看!反正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指望了。”或者说,她活着的指望就是香香。
试问你二十几年的骄傲,一夕间砸碎在你面前,你还能有什么指望?
“你嫁给那个男人,别人才不会感叹你们感情多好多恩爱,只会说顾家的女儿贪图富贵门第,脸都不要了,才去给人家做二婚太太!”
“我不是为了别人活!怎么他们嫁女儿就可以要富贵要门第,轮到我,就是贪图?我哪里比他们差,再说,赵孟成和那个女人并没有正式结婚,只是领了证,他们一天婚后都没有了,算什么二婚!”
“这是他跟你说的?香香,要是这话是他跟你说的,我更不会答应。他不善待从前的人,我更不会相信他会善待你!”
“妈,你到底要怎么样!”顾湘手里的衣服和包全丢在地板上,她说服不了唐女士,却一副要被策反的软弱无能,“你就是要我承认他是个歹人,因为从前有感情的羁绊,没和过去的恋人善终,所以,和我也会遭报应,是这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