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宠妃之子——洛阳有梨
时间:2021-01-14 10:12:53

  君父为天,只消得她父皇让她做什么,她就去依着老老实实做什么便对了。
  知道的越多、牵扯得越深,对一位已经出嫁的公主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与她说得太多太深,反而称得上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你只消记得,”从下笔留迟,到圣旨落定,再到与裴其姝的这番敲打……真宗皇帝已经渐渐从极端的盛怒之中冷静了下来,面容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地告诉裴其姝道,“这件事,是父皇让你做的,父皇是天下之主,你是在替父皇做事,你没有任何可以容人所指摘的地方,你没有错。”
  “你一定要替父皇好好地做成这件事,待得此间事了,东宫太子意外暴毙,”真宗皇帝口吻漠然道,“如今留在洛阳的皇子里,大点的也就只有你五哥了……朕属意传他至尊之位、由他来继承大统。”
  五皇子是昭乐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那在这之后……裴其姝的身份就能水涨船高,一步一步,成为这皇朝最为尊贵的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了。
  威逼利诱,强权蜜语……确实是帝王手段,裴其姝心里都不由叹服了。
  裴其姝偏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地抬起眼来,认真地凝视着真宗皇帝冷酷漠然的威严侧脸,只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父皇……您会后悔么?”
  真宗皇帝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容错辨的惊怒与本人不愿去留心承认的痛楚。
  真宗皇帝忍着脾气,没有正面与裴其姝发作,只冷冷地扭过脸去,面无表情地吩咐跪在边边上的明德殿大太监管洪与行知堂行走江重道:“没长眼色的狗东西,圣旨都写完了,还不快去把多宝阁的玺印拿下来……是要等着朕亲自动手么?”
  管洪一日之内前后经历的皇帝先掐死皇后、再废弃东宫的波澜事迹,本就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缩在角落里有些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了,待听得真宗皇帝这样一声怒喝,顿时更为惊惶,几乎是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到了多宝阁之前,爬了好几下都没有能正常地爬起来。
  反倒是另外一边,本是因为今日值守才倒霉被叫来的行知堂江重,只除了一开始刚刚跪下时是满眼神游的状态外,听到后面,以真宗皇帝与昭乐公主的只言片语,便很快推测出了当下情势。
  ——虽然对个中内情都不明就里,但也许是因为一贯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隔岸观火姿态,他最后反倒是殿内四人中显得最冷静而沉着的那个了。
  江重见管洪慢手慢脚的,已经惹得真宗皇帝频频蹙眉了,干脆自己抢先越过了他,拿了多宝阁上的玉玺下来,主动过去,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地盖下了个那个印。
  真宗皇帝不由格外多看了江重两眼。
  江重只垂着头,姿态恭敬,袖手而立,面无异色。
  “他们二人,”真宗皇帝收回了视线,信手点了点地上的管洪与如一颗白杨树般挺拔站立着的江重,淡淡地与裴其姝道,“就便是对今日之事的一个见证了……就算是日后父皇不在了,也不至于叫你无清白可证。”
  ——管洪便罢了,毕竟跟了自己几十年了,事情的轻重缓急,真宗皇帝心知,对方心里还是多少有数的。
  但那个往常不曾太多留意过的行知堂行走……倘若江重方才胆敢表现出丝毫的僵硬迟疑来,还什么见证,真宗皇帝会直接叫人秘密处死了他。
  “您会后悔的,”裴其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与真宗皇帝真正对上思考的回路过,只在真宗皇帝如此这般地吩咐了那许多后,突然又冷不丁地出声,笃定万分道,“您如果不后悔,就不会一开始自己还未落笔便先犹疑、就不会是儿臣来写这份旨意。”
  “就不会是您不亲自去,而派了儿臣去鸠杀太子……甚至其实可以说,父皇,您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裴其姝还什么都没有去做,仅仅只是想到自己给东宫太子划定好的死局,真宗皇帝心头便已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涩悔意。
  虽然那种后悔,并不足以迫得真宗皇帝更改心意就是了。
  真宗皇帝沉了脸,眼神阴鸷地盯着裴其姝。
  “您就是知道自己日后一定会后悔,所以才非得要派了儿臣去,”裴其姝的眼眶慢慢红了,近乎于哽咽着缓缓道,“您痛苦,您就非得拉着儿臣陪着您一起痛苦……忠义孝悌难以周全,您这是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选了,所以才会在自己仓促做了一个决定之后,还非得要再拉着儿臣一起过去。”
  真宗皇帝看着双眼通红、水雾蒙蒙的裴其姝,心头莫名又是一软。
  “是,但也不是,”真宗皇帝用一种近乎称得上是慈爱的目光轻柔地注视着裴其姝,缓慢而坚定道,“朕很清楚自己要如何选、选什么……我们也不会后悔,昭乐,你和父皇,都不会后悔的。”
  裴其姝别过脸,很轻地冷笑了一下。
  真宗皇帝只作未觉,前后折腾了那么久,他也累了,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指了指案上盖好玺印的圣旨,倦怠道:“你拿好,收走吧,朕累了,你下去吧……昭乐,你也总该知道,太傅讲过的,仁义之道,也是分看对于谁的。”
  就比如战场之上,对于敌方士兵讲究仁义之道,就是对于自己人的牺牲与残忍。
  而走到如今这一步,在真宗皇帝看来,如果东宫太子不死……那待他百年之后,最后要死的,可能就是五皇子与昭乐公主兄妹俩。
  所以,真宗皇帝能够理解裴其姝一时的难以接受,却也完全不会去怀疑,对方最后会背叛于他、背叛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
  裴其姝深深地吸了口气,抱起已经被江重神色淡然地收好装到匣子里的圣旨,提起裙摆福了福身,片刻也不想在这个令她心神俱疲的窒息之地多留,转身就出去了。
  刚刚才走出明德殿、还未往长乐宫的方向行多久,便与匆匆往这边赶来的五皇子迎面撞了个正着。
  ——“你做了什么?”
  ——“父皇留你都说了些什么?”
  兄妹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打住。
  五皇子唇角微弯,眼眸里的藏不住的愉悦笑意,拉着裴其姝到一幽僻无人处,正欲开口,几声沉闷地钟声传来,掩过了他的言语。
  裴其姝怔怔地愣神半晌,静心数了一数,陡然惊悟:“……皇后薨了?”
  ——不怪裴其姝一直到这时候才想到承乾宫那边,因为虽然五皇子早早便说了自己要动手除去郑氏,但裴其姝误会之下:以为五皇子是想通过些阴谋暗杀的手段,却没怎么想过,他会是想办法走了真宗皇帝那边的路子……
  毕竟,在原作之中,真宗皇帝可是都杀了东宫太子之后,都没有舍得再下手杀皇后啊!
  “是啊,我之前做了什么,现在不用我多说了吧,”五皇子甚至还心神畅然地吹了段轻快口哨,止不住地得意道,“我早说了,我非得要将郑氏母子一个个依次除去……你原先不是很不以为然,不觉得我如何能成事么?看现在咯。”
  “那毒妇死的时候,可是怒目圆睁,至死都没有闭得上眼睛,”五皇子倾身过来,凑在裴其姝耳边,低低笑着道,“她是被皇帝给生生掐死的,死前痛苦哀嚎,凄惨得不得了……不过呢,谁让她多行不义,合该自毙,皇帝最后派了我去收尾,我看她那凄惨模样,就一时没忍住,让她更惨了些。”
  “一百鞭,也不多,”五皇子点了点下巴,将其轻轻磕在裴其姝肩头,柔声细语道,“跟我们母子三人先前受过的苦楚比起来,我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菩萨转世,可太便宜她了……你还气不气?”
  “阿娘那里,我是不想说了,怕吓着她,也无意让她更糟心。你的话,”五皇子轻笑道,“你是心大不会害怕的……如果心里还有火气,我那有鞭子,等晚上夜深人静了,我偷偷带你过去,你可以自己亲手抽她。”
  裴其姝捏了捏眉心,没什么鞭尸的兴趣,只怔怔然道:“所以说……父皇又是为什么要亲手掐死郑皇后?”
  五皇子扬了扬眉,含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背叛了父皇,”裴其姝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推测道,“父皇知道了,盛怒之下,一时失控,失手掐死了她?”
  五皇子定定地审视着凝望了裴其姝半晌。
  “不错,”片刻后,五皇子点了点头,微微冷笑道,“不过,我怎么听着,你倒是很冷静、半点也不吃惊呢?”
  裴其姝一时无言。
  “你早知道,”五皇子的脸色如二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飞快地阴沉了下来,寒声道,“你早便知道郑氏那毒妇是个水性杨花的淫/荡贱人,可是你从来没有与我透露过半分!”
  “如果不是我自己查出来了十几年前的某些蛛丝马迹,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生过一丁点把那些事透露于我的意思,”五皇子原先诛杀仇敌的好心情霎时一扫而空,惊怒而愤然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恨郑氏那个毒妇!你明明知道郑氏那毒妇把我们一家害得有多凄惨!”
  “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却非得如此隐瞒,你就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一边在朝堂上胡乱蹦跶着,一边傻乎乎地遭了那些世家豪门的轻视还不明就里……明明只需要你先前随便透露我一点,只用一点,你却是将那些事都藏得天衣无缝、瞒我瞒得滴水不漏!”
  裴其姝无力反驳。
  “敢让我姑且来猜猜这是为什么么?”五皇子怒到极致,反而生生给气笑了,“就是因为你心里终究还是念着那个……”
  “哥,”裴其姝心里很难受,也很无力,垂着头低低道,“父皇已经决议废太子了……废了他,你就是毫无疑义的下一任储君。你赢了,你已经赢了。”
  “蛤?我稀罕么?”五皇子眼神阴鸷,连连冷笑,断然道,“那又如何?我何时需要那个刻薄寡恩的皇帝的施舍了?”
  “那是你父皇,不是我父皇,会认那薄情无义的狗皇帝为父的五皇子早都已经死了,九年前就死了!死得透透的!”五皇子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他是皇帝,他爱把储君之位给谁就给谁……我不稀罕,我想要的,我会靠着自己去亲手抢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废太子了?果然是个无情无义、刻薄寡恩之辈,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呢,就想要先废黜他了,不给人留丝毫的活路……蛤,看来在皇帝心里,裴无晏也没有多重要啊!”想到这着,五皇子又忍不住想笑了,肆意地放言嘲讽了东宫太子这个还在外打仗便已经被自己的父皇定下死局的可怜虫半天,看在场唯一的另外一人反应消极,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静默半晌,又五味陈杂地冷声总结道,“说到底,跟我们当年在明萃阁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皇帝心里最重要的,终究就只有他自己,和他的权势与皇位。”
  “那哥,如果你登基的话,”裴其姝抬起眼,很慢很慢地小心翼翼道,“你能留下他一命么?”
  五皇子阴着脸瞧着自己执迷不悟的亲妹妹,只微微冷笑着不屑道:“你觉得呢?”
  “如果我可以跟你保证,”裴其姝轻轻地吞了口口水,慎而又慎道,“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碍着你的皇位什么呢?”
  “姝姝,你以为我眷恋的,”五皇子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愤然与失望,闭了闭眼,轻声反问道,“是那个皇位与至高无上的权势么?”
  裴其姝微微一窒。
  “我告诉你,不是的,”五皇子平心静气地与裴其姝冷淡道,“从头到尾,我做这些,一是为了报仇,我要登上那个位子,是因为我恨那刻薄寡恩、无情无义的皇帝和阴毒恶妇皇后,而只有登上那个位子,才可以给我同时惩处这两个人的机会与可能。”
  “二,也是更重要的是,想你和阿娘日后能过得好,”五皇子神思怅惘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几日好活……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再怎么,我也会撑到时局稳定之日的。”
  “你总是不耐烦我一直催促你早日定下心意,其实我那不仅仅只是因为你和裴无晏的事,更是我需要你快些定下来,”五皇子沉声道,“我需要一个‘太子’,一个我哪天一口气闭了过去,你还可以拿来名正言顺掌权的‘由头’。”
  “我也不想逼你的,我们九年没见了,我难道不想和你好好相处么?”五皇子别过脸,五味陈杂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和阿娘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裴其姝颤了颤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继续开得了那个口了。
  五皇子用眼角余光细细地打量罢裴其姝踌躇犹豫的神色,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也满意了些,脑子冷静下来之后,也可以正常思考了。
  “至于你说裴无晏的事,”五皇子微微一顿,刻意保持了一种嗓音还略带哽咽的效果,无声静默半晌,才突然冷不丁地突击道,“这个不着急。姝姝,你不如先与我说说……裴无晏他到底是不是皇帝亲生的?”
  五皇子也是这时候才突然想明白,他先前其实一直是被自己的亲妹妹给误导了的。
  就是因为他先得知裴其姝与东宫太子的私情、后才知晓郑皇后先前的某些过往……本来两厢叠合之下,以五皇子素来的机敏与他对于自己妹妹正常品行的考量,应该早早就猜到东宫太子的身世可能不对才是的。
  但偏偏就是因为先前最早发作指责时,裴其姝对于那些违背纲常的乱/伦罪名近乎于默认的态度,才叫后来五皇子明明查证了郑皇后曾不忠于皇帝之事,却也没怎么太去怀疑过东宫太子的身世。
  潜移默化之下,其实是被先前裴其姝任骂任说的默认态度给误导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五皇子也没有想到,皇帝头上戴了顶鲜亮通透的绿油油帽子不说,还能连太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本来宫里对这种事应该卡得极紧极死才是的,后宫妃嫔偷情与混淆皇室血脉,这两件事情的难度与荒谬惊骇程度,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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