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宠妃之子——洛阳有梨
时间:2021-01-14 10:12:53

  但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四个月的孩子……
  裴其姝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时是决绝想着,事到如今,郑皇后死了、五皇子又要登基作皇帝,她和裴明昱多半是走不下去了,都分手了还要什么孩子,不够两边难堪的。
  一时又想着,她明明答应过有了就生下的,真要亲手杀了……还真印了裴明昱当初的那句指责,她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一时又想着,算了吧,孩子都四个月了,四个月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以一己之力顺利流下去的,恐怕宫中也没有太医敢应她的邀,还是要去请李沅……可李沅这时候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她的人出去找一圈回来,恐怕孩子都要落地了。
  裴其姝如此这般乱糟糟地想了许久,兴许是母子连心,她恍恍惚惚,竟似突然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心跳了一般。
  这当然全是裴其姝自己的心理作用,裴其姝知道。
  但知道是一回事,这种奇妙的感觉,能影响着裴其姝作定最后的决议却是另一回事了。
  裴其姝作了最坏的打算,再不济,也不过是她一个人养孩子罢了。
  小童听罢大惊,一时以为公主与驸马之间起了什么矛盾,再想着自己被派来公主府几个月,驸马过来的次数寥寥无几,顿时自觉明白了些什么,颇有些同仇敌忾地恨恨道:“当然行,公主是金枝玉叶,公主的孩子是皇室血脉……我们本也不用去多靠着驸马什么!”
  裴其姝顿了顿,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多看了小童一眼,知道她误会了,但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是好,干脆在心里没多少诚意地赔了左静然句不是,定了定神,平静道:“你说的是,这事……先前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收拾收拾,递帖子入宫知会了母妃吧。”
  裴其姝实在说不出这是“喜事”的话,但她既决定留这孩子下来,既要过明路,自然得先名正言顺地去拜会下长乐宫中的宓贵妃。
  小童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出门嘱咐人安置备马了。
  马车不太顺利地从公主府驶入了皇宫内城,最初,出门时后面跟了一堆小尾巴,裴其姝还以为是五皇子操心太甚,等一进中门,裴其姝却是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了不对。
  拦下她马车检查的,是个不太熟悉、也算陌生的故人。
  楚襄侯府的陆旭之。
  那位与柔嘉公主赵逦珺青梅竹马、后来无奈错过的未婚夫。
  “陆大人,”裴其姝眉心微蹙,心头微微一沉,几乎是在见着陆旭之的第一时间,便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好巧。”
  “也不算巧,”陆旭之不卑不亢地在马上与裴其姝行了一礼,直言道,“卑职乃是奉殿下手谕,专程来迎公主的。”
  裴其姝指尖微微一颤,一阵风过,险些吹得车帘复又垂落下来。
  “那就有劳陆大人,”裴其姝定了定神,半个字没有多问,直截了当道,“领路吧。”
  陆旭之扬了扬眉毛,心中一时讶然。
  也对这位昭乐公主的敏锐大为佩服。
  裴其姝很清楚,自己入宫,自然是没什么需要五皇子特意派武将来迎的。
  除非是内宫兵荒马乱、刀剑不长眼,怕伤着了她。
  来不及再去长乐宫,裴其姝跟着陆旭之长驱直入,下马车后,直接一路走到了明德殿前。
  踏上那她从小到大踏过无数回的汉白玉石时,裴其姝脑海里纷纷茫茫,闪回了大片大片与这宫城的回忆。
  最后尽皆落于一片白茫茫。
  推门的时候,裴其姝的心口跳的很快,推了几下都没有能给推开。
  管洪闻得声响,从地上爬过来给人拉开殿门,一抬眼,半个声都还没出,映入眼帘的,便是裴其姝无声无息落了满脸的泪。
  管洪本就通红的眼眶再也承载不住了一般,情绪一泻千里,崩溃地跪在地上哭着禀报道:“殿下,陛下宾天了!”
  刺眼的日光下,裴其姝只觉头晕目眩,一时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了。
  明德殿内或跪或坐或立着的众人纷纷回头,齐刷刷地望向这位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裴其姝只觉得自己仿佛正踩在一片广袤无边的棉花团里,软得陷于其中,一步一跌地踉踉跄跄往里面走。
  殿内似乎刚刚起了些争执,正是硝烟四起、剑拔弩张之时,裴其姝一进来,却反倒是误打误撞地把了紧绷到极致的弦给松了一松。
  直直跪在真宗皇帝床榻前的五皇子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迎上裴其姝,抓住她细弱的胳膊,扶着摇摇欲坠的人,沉痛道:“姝姝,节哀。”
  裴其姝张了张嘴,却仿佛喘不上气一般,如一只破旧的风箱,嗬嗬地喘息了许久,才艰难地茫然道:“父皇去了?”
  五皇子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神色哀恸的裴其姝,紧了紧手上的力气,面无表情地重复道:“父皇去了。”
  裴其姝闭了闭眼,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知道五皇子恨真宗皇帝。
  也听过对方无数次放狠话必得非要亲手杀了真宗皇帝不可。
  她明白她哥哥的恨……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不恨的。
  可当真走到这一步,可当人真的死了,死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时候……裴其姝还是感到一阵复一阵的冲击与难以接受。
  甚至很难用具体的言辞来概括裴其姝这时候的情绪。
  她难过么?也不能说不是难过,但真要说心头这股汹涌激荡到难以抹消的浓烈情绪全是为了真宗皇帝的死而难过……却也不尽然。
  至少这些眼泪,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真宗皇帝的死而流。
 
 
第119章 遗诏   这储君之位,是父皇与我的。……
  很久之后, 裴其姝才慢慢想明白,她当时的情绪,更恰当地说, 应该叫“悲凉”。
  真宗皇帝于她, 是个爱不起来、恨不下去的人。
  诚然,她厌恶他身为一国皇帝而肆无忌惮的独断专擅、一意孤行,厌恶他的强大与冷酷, 厌恶他施于下的万般痛楚。
  他是后来这所有一切悲剧的根源。
  但现在他死了。
  躺在龙榻上, 消声无息。
  裴其姝又难感到分毫的痛快。
  他不算一个好皇帝, 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裴其姝两辈子,本来也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父亲”。
  前后两世,她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如她于父的存在。
  而现在, 他死了。
  裴其姝深深地躬下身子,眼泪无声地爬了满面, 却哽咽着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五皇子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揽住裴其姝, 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温声安抚道:“姝姝,别忍着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梁任打量着那对形容极类的兄妹,抿了抿唇,脸上闪过三分阴沉翳色。
  秦岱看昭乐公主形容悲恸,张了张嘴, 再怎么也不好继续当着人家刚刚咽气老子的面骂儿子了。
  迫于无奈, 只得把刚才震声吐露到一半的反对之言再咽了回去。
  几位内阁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都不约而同地缄默了下来。
  也不知心里都对适才吵到一半的话题各自作何态度。
  一直端坐在真宗皇帝龙榻旁默默垂泪、全程不言不语的李宓第一次抬起头来, 张开双臂,示意裴其姝过来。
  五皇子牢牢捏住裴其姝的小臂扶她过去,裴其姝跪倒下来时,三人交身错位,不知哪个不当意,一下子撞掉了踏边小几上的汤碗,清脆的瓷器破裂声乍然而响,碗里只剩了个底儿的深褐色的药汁洒了满地。
  梁任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李宓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过去,只冷冷地以眼色示意宫人去收拾了。
  继而一边轻抚着裴其姝的背,一边温声细语地开口道:“本宫一粗愚妇人,愧受陛下抬举,现今姑且厚颜说两句。”
  “陛下的遗旨,方才几位大人应当是一起听到了,左右有这么些人在这里,也不存在什么听岔了的可能。秦大人、陆大人的意思,本宫都听过了,不过以本宫之拙见,国不可一日无君。梁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梁任默然无语。
  殿内气氛霎时焦灼了起来。
  裴其姝伏在李宓膝上,闭着眼回忆了下进门时内殿的场景,努力推测着而今的局势。
  “启禀皇后娘娘,”片刻后,梁任拱了拱手,毕恭毕敬地朝着李宓的方向行了一礼,言辞谦卑委婉,但态度却又十足坚持道,“秦、陆两位大人各有其理,不过以微臣而言,想的却是另外一桩。北战未半,陛下崩殂,倘丧讯流传,恐怕会大大动摇我方军心。”
  李宓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冷冷地勾了勾唇,不置可否道:“那梁大人的意思是?”
  “不妨先按下不表、秘不发丧,”梁任果断道,“待得北战告捷,大军归洛,再论其他。”
  殿内一时冷寂。
  五皇子神色漠然,不表一言。
  僵凝得让几位阁臣感觉似乎自己的头发丝都紧绷了起来。
  须臾后,只听得李宓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轻讽着打破了沉默:“也是奇了,听梁相这话,您是认得陛下方才临终前封给本宫的皇后的。”
  “既如此,却为何要对陛下同时封与皇儿的储君之位拼命搪塞推辞呢?”李宓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着轻缓道,“可别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心中另有牵挂吧?”
  “皇后娘娘言重了,微臣对大庄、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梁任一掀衣摆,直挺挺地对着李宓的方向重重跪下,面不改色地坚持道:“只是北边战事吃紧,陛下丧讯……着实不宜发。”
  李宓微微冷笑道:“那梁相以为,丧讯何时才‘宜’发呢?”
  梁任毫无迟疑地回道:“自然是大军安定北方之后。”
  李宓阴沉着脸,冷笑出声。
  “梁相此言无理,”楚襄侯低低地接口道,“攘外必先安内,国之大事不定,谈何安定北部?”
  “陆大人这是什么话!”秦岱这回是彻底听不下去了,鼻翼瓮动,疾言厉色道,“太子殿下乃中宫嫡长,陛下祭告太庙所册东宫,敢问您这句‘安内’,是打算怎么个‘安’法呢?!”
  “天下只能有一位皇太子,”不同于御史大夫秦岱的激动,楚襄侯面色冷然,八风不动,甚至连眉梢挑起的弧度都不曾变过,只冷静地纠正秦岱道,“方才陛下去前,特召你我都来此,诸位大人均亲耳所听,立贵妃为后,册其所出五殿下为东宫。”
  “既陛下已新立五殿下为太子,先太子……而今自然得该称一声‘废太子’了。”
  “是,不错,天下只能有一位太子,”秦岱怒发冲冠,被楚襄侯所激,话赶话的,情绪冲到极致,也顾不得再隐忍三思了,直接口不择言地咬牙道,“可一位是元后嫡长,周岁即祭告泰山宗庙,有所赐金册金宝在手;另一位却仅仅只是陛下重病卧床后的临终一言而已。”
  “陛下另立太子,可陛下他已经病了很久……更何况,从始至终,陛下可也从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废’太子之意。”秦岱言辞犀利道,“是谁给楚襄侯的依仗,这便能先言一句‘废太子’了!”
  楚襄侯不屑与秦岱这一根筋的二愣子纠缠,只漫不经心地反问道:“秦大人这话,是不想认陛下临终前的遗诏了?”
  秦岱张口欲言,梅叙在后边狠狠地扯了这位老亲家的袖角,才勉勉强强地将秦岱的理智拉回了三分,只硬邦邦地顶了句:“两位太子……这可不是微臣敢妄议的了。”
  楚襄侯轻哂一笑,只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话。
  梁任眉目阴沉,似在深思。
  梅叙见场面僵持,轻咳一声,两不得罪地糊弄着打圆场道:“秦、陆两位既大人各有所见,争执不下,不如就先依照梁相所言,暂且搁置此事……先一心对外,等到大军安定北方而归,再议不迟。”
  “梅大人,”五皇子沉默到此时,终于第一回 在此间事上开了口,语调轻柔,但用词却分外刻薄,“裴无晏手握六州兵马,待他大军回朝,再听闻父皇临走前将那位子传给了我……敢问我们母子三人,可还能有半分的活路么?”
  “看来在场诸位大人,”五皇子叹息着总结道,“心中都更是想我们母子死、裴无晏能活的啊。”
  “微臣绝无此意,”梅叙额上冷汗直冒,抖着手擦了擦,尴尬笑道,“微臣只是觉得,两位都是天家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至于此,这其中必然是存了什么误会。”
  “更何况,太子殿下光风霁月,绝非荼害手足之辈,”梅叙低低道,“两边摊开说说,很多不必要的纷争,兴许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五皇子听得连连点头,叹服地反问道:“那待得裴无晏动手之日,梅大人可能替我一死?”
  梅叙哑然无言。
  后面几位内阁阁臣把头低得恨不得埋地底下。
  梁任沉吟良久,终于在此时复又姗姗开口道:“诚如五殿下所言,北边那位殿下手握六州兵马,重兵在握,又将兵在外……待陛下丧讯一发,恐难料后事如何。”
  “那梁相的意思是,”五皇子态度谦逊,恭敬地请教道,“只该我坐以待毙,等着他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么?”
  梁任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五皇子的尖锐质疑,只平静地陈述了一个在场众人均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去说破的事实:“倘殿下您现在登基,废黜那位宗室之名……对北一战,大庄必输无疑,且定然输得一败涂地,输无可输。”
  五皇子面色沉凝,收起了语调里尖锐刻薄,也同样平静地回道:“可这储君之位……是父皇与我的。”
  ——不是我非要争,而是由不得我不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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