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广阔,便是女子也不该只为了嫁人生子而活着,你会过的比现在更好。”
周香筎看着飞走的雀鸟,忍不住的破涕为笑,“多谢你,嫂嫂。”
林梦秋送着她到门边,从红杏那接过一个匣子,塞到了她的怀中,“你家中既是不同意,想必和离之后也不会多顺利,这个你留着傍身,若是有事记得让人来找我。”
“我不要,若我能再坚定勇敢些,将他所做之事公之于众,周姐姐或许也不会死,嫂嫂也不会受这样的苦,今日嫂嫂之言与我如同万金,已经足够了。”
“这是我的私房,世子不知道的,而且都是些小玩意算是赠与你的临别礼,愿你前路锦绣,海阔天空。”
周香筎拒绝不掉林梦秋的好意,而且她确实处境艰难,嫁妆都空了,就算和离回到周家,也只会受到白眼和轻视,以后恐怕更是举步维艰。
但她已经打算好了,回山西外祖母家,一切重头来过。
“那香筎便厚着脸收下了,以后定当倾涌以报嫂嫂的恩情。”
想起方才林梦秋提到世子时眉眼的温柔,笑着与她说恭喜,“我早就发现了,嫂嫂看大哥的眼神与我看他时一般无二,但嫂嫂比我运气好,也比我有眼光。”
这世道便是如此荒谬,沈彻凶名在外,却是个赏罚分明有底线之人,看似光风霁月人模人样的沈少仪,内里却是个衣冠禽兽。
林梦秋就想起了沈彻来,忍不住的抿唇浅笑,是了,她的运气确实很好,前世今生都能让她遇上了沈彻。
看着周香筎行礼与她道别,那抹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她才叹息着回了里屋。
就算她劝了周香筎许多,如今沈少仪也已经恶有恶报,但她听闻这件事,依旧觉得心中难受,就算沈少仪死了又如何,被他所伤害的人还在为此痛苦。
这些日子她都被拘在床上养病,簿子许久未写了,沈彻让她练字也落下了,这会郁气难消,便让红杏取了笔墨,躲在房中写字。
先是挑了这些日子的事,一一记在簿子上,有险有惊更有喜,百味杂陈,写完之后仍觉郁气难消,锁上簿子又摊开纸卷开始练字。
就连时间流逝都未曾察觉。
沈彻进屋时,便看到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像是在练字,反倒是像要撩了袖子与人去打一架。
练字能静心养性应是件舒畅的事,有这么痛苦吗?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何必在这装模作样,尤其是身上还带着伤。
沈彻没有开口,而是上前从她手中轻飘飘的夺过了笔,“不要糟蹋了我的笔墨。”
林梦秋这才回过神来,但今天她就像是被雨打了的娇花,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就算是看到他也只是轻轻的喊了声爷。
沈彻忍不住的皱眉,平日她看见他可不是这个神色,事出反常必有不对之处。
他静默良久也不见林梦秋有反应,依旧耷拉着脑袋拘束的坐着,这是怎么了。他方才的语气太凶了?
应当也不是,平日他拿剑抵着她的脖子,凶她让她滚,都不见她如此,反而还越挫越勇,贴得更近。
难道是下午太过分了?
屋内没人说话,顿时气氛沉了下来,往日她的小嘴就像是塞了蜜,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今日怎么不说了。
又等了会,还是不见她开口,沈彻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以为是午后的那场春动,让她不喜了。
那会她清醒后确是红着眼要哭。
他把玩着指间的竹笔,默了默,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轻呵着道:“为何不高兴,午后那事,你不喜欢?”
沈彻说话向来不会转弯抹角,想知道便问了,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倒把林梦秋给问懵了。
她是不高兴,但午后那事?什么事啊?
林梦秋除了身世这件事,基本上不会对沈彻有所隐瞒,而且周香筎要和离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他迟早早知道的,就倒豆子似的全给说了。
“爷,阿筎好可怜,二弟如此待她,周家人竟然还不准她和离,难道在他们眼里,不应该是阿筎最重要吗?居然为了这虚无的名声如此对她。”
说着说着她又义愤填膺起来,那气愤的劲儿,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沈彻只知道沈少仪在外干的混账事,他房中之事并未去管,也是这会才知道周香筎日子过得竟是这般难。
他还未有反应,就听林梦秋继续道:“爷,阿筎好可怜,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别的女子可怜不可怜与他何干?他忙府内朝中事都来不及,谁有时间去管个毫不相干的人。
而且这与她林梦秋又有何干系,要是他没记错,这两人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平时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更无私交,她有这些闲功夫,不能把病早日养好?
“你又是安慰她,又是给她送银子,还不够帮她?”
“我在爷这,银子什么的也用不上,还不如帮帮她,银子与我不过是身外物,对她来说却是救命的。”
确实如她所说的,她嫁进府后,先是管着沈彻的小金库,如今又管着王府的对牌,只有别人巴结她的份,根本不需要打点。除此之外还有宋氏给的嫁妆,月月都有进账,她现在可有钱了。
但钱总会有一日用完的,她也不可能一直接济周香筎,思来想去她不会的事,只能求助沈彻。
“爷,她真的又可怜又勇敢,您帮帮她吧,周家的人定是听您的话。”
其实让他传个话确实不难,周大人惯是会见风使舵,不然当初也不会许了这门亲事,可他为什么要没有好处的走这一趟呢。
麻烦不说,还要欠周家一个人情,实在是不划算。
林梦秋见他不说话,咬着唇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阿筎方才还说我运道好,嫁了个好夫郎,爷。”
她知道沈彻不喜,也不多说什么求情的话,就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声声的喊着爷。
听到这句话,沈彻的神色才算好看了些,看着她娇憨的样,嘴角勾了勾,算是周香筎会说话。
可不就是运道好,就她这又娇又蠢的模样,嫁给了别人,怕是早被后宅的那些人给生吞活吃了,也就是他没嫌她蠢。
林梦秋还是没能等到他肯定的答案,只好泄了气,她也知道求着沈彻开口不容易,便也不再多说乖乖的闭了嘴。
可没想到,沈彻转头喊来了阿四,让他将沈少仪的所作所为告诉老太妃,剩下的老太妃自会去处理。
沈彻看着她暗淡的眸子瞬间冒出了亮光,若是她的身后有尾巴,此刻只怕已经摇起来了。
“爷,你最好了。”
沈彻冷哼一声,并未理会她如此直白的马屁,转而想起她还没回答之前的问题,便又问了遍:“午后那事,你不喜欢?”
林梦秋还是没反应过来,午后什么事?
沈彻这才抬眼示意了一下她的手腕,被素带捆过的红痕已经消了,但一看到这,她还是会瞬间想起当时的羞涩和炙热。
她的脸慢慢涨的通红,害羞的撇开眼去,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如此羞人的问题,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沈彻见她撇开眼误以为她真的不喜欢,也是了,谁喜欢和个废人做夫妻,目光微凉寡淡着道:“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碰你一下。”
更不会再踏进此处。
林梦秋还在害羞,闻言着急的转过脸,眼里写满了遗憾,“为何?”
沈彻那冰冷如死水的眼波,被她这个眼神给取悦,突然又泛起了涟漪,嘴角的笑意忍不住的放大。
真是个蠢蛋。
想着便举起手中的竹笔,飞快的沾着墨汁,在她的鼻尖点了一点,而后丢了笔大笑着避开。
林梦秋下意识的去蹭了蹭鼻子,等看到满手的墨汁才知道被人戏弄了。
啊!夫君怎么又欺负人呀。
而且不碰她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是喜欢的啊。
*
安阳宋家。
林梦媛到了宋二老爷家后,一直闭门不出,每日便是在房中练字看书,可这样的日子让她有些厌烦。
宋二老爷并未走仕途这条道,而是做了商贾,靠着开钱庄发际,他在安阳算是最富有的人家。
宋氏便是怕女儿会吃苦,这才挑选后将林梦媛送到了宋二老爷这,确是锦衣玉食处处精致。
舅父家比自家要奢靡的多,起初她也觉得新鲜,可住的久了,她就觉得不适应了。
在苏州时,她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的书画琴瑟无人不夸,在贵女圈中更是备受推崇,她享受被所有人注视追捧着的感觉。
舅父家中人人都待她很好,舅父没有架子,舅母更是待她比亲女儿还要好,几位表姐妹也是把好东西都让给她。
便是自己家中,或许都做不得如此妥帖。
可她还是不快活,表姐妹们只喜欢珠宝首饰和漂亮衣服,对她写的字做的诗毫无兴趣。舅父舅母只会问她还缺什么,除了这个,两人根本没有话题可以聊。
林梦媛想要多结交有诗情画意的人,可她暂时还不能出门见人,她的画她的诗都只能白费了。
渐渐的她脸上的笑也少了,话也寡了,整日躲在房中不见人。
这就让宋二夫人担忧了起来,妹妹将女儿托付给她,她也喜欢这个秀外慧中的外甥女,可不敢怠慢分毫,只能想办法的逗她开心。
知道她想出去走动,便想了个主意,“媛儿呀,虽然还不能办什么诗会花会,但可以去庙里逛逛。”
虽然林梦媛对求香拜佛没什么兴致,但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便浅笑着应下。
隔了几日,宋二夫人安排好一切,便带着她和女儿们一块去了安阳有名的白塔寺求香礼佛,顺便住上两日。
没想到,便是在这,林梦媛遇上了她的知音。
第47章 拜堂
林梦媛跟着宋二夫人进到宝殿虔诚的上香后, 就有小师父带着她们到后院的厢房住下稍作歇息。
宋二夫人想着林梦媛是官家女,又是大家闺秀,怕是不习惯和表姐妹们同住, 便单独的为她安排了雅致的别院,她则是和女儿们住在一块。
却不想这好心反倒让林梦媛误会她不想与她亲近,暗自伤心了一阵, 等到宋家两姐妹来找她去寺中逛逛,她也恹恹的婉拒了。
看着宋家姐妹离开,她的丫鬟玉琴才上前小声的安抚她, “姑娘别难过,这屋子宽敞又别致还不用与别人一道挤, 许是舅夫人心中惦念着您。”
玉琴原是在宋氏身边伺候的,最为得力忠心, 替嫁之后, 林梦媛的丫鬟全都赶出府了, 就把她派了过来。
“我怎会不知舅母是好意,可她越待我好, 便越是说明她待我不过是个客人,与宋家而言,我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从小处处受到追捧是人群中焦点的她,实在是受不了现在的落差, 她来舅父家投奔, 或许还要在这待上数年, 她希望能和他们亲密无间, 真的像一家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客气谨慎又疏离。
但她也知道, 事情本就没有尽善尽美的。
当初选择了让林梦秋替嫁,便是做好了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能以真身见人,只是她没想到接受现实会如此的难。
玉琴见劝她无用,只能想了别的法子逗她开心,“奴婢方才在外听香客们说起,后山的杜鹃乃是一绝,不如奴婢陪您去瞧瞧。”
林梦媛本是兴致缺缺,但听闻后山有杜鹃,她又许久未曾外出走动,难得能有机会出去散散心,也算是好事,便点头应了。
她要去后山,自然得先告知宋二夫人,不巧宋二夫人正在让禅师解惑,听闻她要去后山赏花便也没多想,只让她记得带上帷帽和丫鬟。
能让她出去,就算是带着帷帽她也是愿意的。
后山路陡,起初周围还都是人,可越往上走人就越少。
等她们上山已是半个时辰后,林梦媛许久未曾外出,更何况是走山路,到了山顶整个人已香汗淋漓热的满脸通红。
唯有一石亭可做休息,玉琴便扶着她到亭中歇脚,吩咐另一个丫鬟去找水。
等休息片刻后,林梦媛隔着纱帐看到了远处的杜鹃花,颜色绚丽开满了正片山峰,好似赤红的火焰在蔓延,美得就像是幅画。
她见周围都没人,这才掀开了帷帽更清楚的看到了眼前的美景。
玉琴也被眼前的景致给震撼了,一时也忘了要让林梦媛把帽子戴好,主仆二人皆是沉浸在其中,此刻连开口说话都是种惊扰。
许久之后,林梦媛望着眼前美景,情不自禁的低声诵吟着:‘杜鹃花上杜鹃啼,自有归心似见机。’
她的声音婉转,映着漫山遍野的杜鹃,有种别样的寂寥。
正当她沉浸在这思绪中时,身后突然想起了个淳厚低沉的声音接下了她后面半句诗:“人各有求虽意合,何须勤苦劝人归。”
林梦媛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而且还是个男子,她仓惶的回头,脚下不慎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倾倒,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怀中一拉。
她的身子晃了晃,才在那人的怀中站稳,而头上的帷帽早已微颤着掉下,摇摇晃晃间跌落山崖。
她的身后乃是深渊,若非有人伸手此刻掉下去的便是她了。
林梦媛满目惊慌的对上了来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刚毅,身材颀长高大,即便只是穿着普通外衫,也难掩他通身的贵气。
玉琴早已吓白了脸,险些要哭出来,见林梦媛没事,才手脚并用的上前搀扶着她,“姑娘,您没事吧。”
林梦媛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摇了摇头,而后向那男子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很是守礼,见她已无大碍,便往后退开了两步,温柔的笑着道:“若非在下突然出声,姑娘也不会险些遇险,是在下失礼才是。”
此人长相俊朗又文质彬彬,不仅如此,他还能对上她的诗,南丰先生是她最敬仰的先贤,今日能碰上也喜欢先生之人实为有缘。
就下意识的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是小女沉浸其中,没有站稳,与公子无关。”
“此情此景甚为壮阔,姑娘为何会生出如此寂寥之感来?”
这两句话,简直问到了林梦媛的心坎里,只觉得是遇到了知音,“归不得求不得,意自难合。”
那人听她如此感慨,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的怅然,觉得与眼前人有着相同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