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着脸拉了拉沈陶陶的衣袖,:“之前我看你行李里头放了这许多瓶瓶罐罐的,可带了零嘴?”
沈陶陶也有些无奈,遂摇头道:“里头大多是一些调料,我也没曾想这宫中还能短人一口吃的,是以不曾带上。”
江菱闻言,垂首想了一阵子,眸光一亮:“那我明日再顺几个芋头回来!你之前做得那芋头丸子好吃的很!”
听到芋头两字,沈陶陶便觉得面上发痒,忙连连摇头道:“哪有成日里吃芋头的。”她想了一想,提议道:“要吃也得换些花样,明日下值后,我们一道去尚膳司买点食材。”
江菱一听能吃点别的,脸上立时有了神采,细想了一想,却又皱起眉来:“宫里的尚膳司,可不是外头的酒楼,她们肯卖吗?”
沈陶陶想了一想,退步道:“实在不行,便买点下脚料过来。这点面子,应当还是有的。”
江菱连连点头,两人一拍即合。
翌日,沈陶陶照例换了官服去太府寺当值。
她起得已不算迟,但推开槅扇时,却还是如往常一样望见了正坐在桌前,垂首撰写着批注的宋珽。
宋珽听得响动,便搁下笔,抬眸望向她:“昨日里,你晒过书了?”
沈陶陶心中一颤,这里头不会是有什么忌讳吧?
她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见那些书成日里放在架上不动,怕发霉生了蛀虫。”
宋珽面色淡淡,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只随口一提:“太府寺中的书籍,每月上中下三旬,自有宫人前来翻晒,你不必……”
他说至一半,隐约想起了花楼中宋钰的话,微顿了一顿,还是改了口:“但你若想多加翻晒,也并无不妥。”
沈陶陶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总觉得今日宋珽说话七弯八绕的,不似往日里直白。但也不曾往深处想,只是微微点头道:“那我平日里做些什么?”
宋珽略想一想,淡声答道:“太府寺清闲,你若是闲来无事,这里的书籍,可以随意借阅。”
沈陶陶心中一动,昨日晒书的时候,发现里头涉猎极广,不只是晦涩难懂的古籍,还混杂着一些民间的精怪故事与一些话本子,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她遂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宋珽本不是话多之人,见她不再发问,便也低下头去,继续批注着手中的古籍。
沈陶陶在为他研墨的空隙,微微侧过脸去,看着他的动作。
握笔的手指苍白通透,却毫不颤抖,落笔极稳,笔下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风骨凛凛。
沈陶陶一道研磨,一道在心中暗叹。这逛花楼的时候一口气点了十几位姑娘,只歇了一日便来上值,写字的时候,还连手都不带抖的,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她正想的出神,宋珽却已写完一行,抬笔过来添墨时,正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笔迹时微有些出神的神情,遂淡声道:“你若想学,我也可教你。”
沈陶陶被他问得微微一愣。
学什么?逛花楼?
她悚然一惊,旋即反应过来,宋珽是要教她写字,忙摇头道:“还是不必了。我的字并不算绝顶的好看,但也已经够用。”
旁人写得字漂亮,她自也会在心中赞叹一阵,但若是要让她下苦工去学,她还是觉得不必了。
她心不在此,够用就好。
宋珽颔首,沉默了一阵,还是启唇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陶陶目光微微一动,她自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却并不想与宋珽细说。
遂只是弯了弯眼,轻声笑道:“我没什么大的志向,一生平安顺遂就好。”
宋珽下意识地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上一世,沈陶陶最后的结局。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一颤,手中湖笔一滞,于纸页上留下硕大的墨点。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重新落笔:“那也很好。”
这一世,他会归还上一世的相欠,护她一生平安顺遂。
“对了。”沈陶陶倏然反应过来,自袖袋里取出宋珽的羊脂玉扳指递给他:“这个还你。”
宋珽搁下了笔,微垂下眸光,轻声问她:“为何?”
沈陶陶心中暗道,自然是不想和你扯上瓜葛,但面上笑意却不减,眉眼弯弯的:“我们非亲非故的,不能收你那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与否,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宋珽的眉眼间仍旧是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我既已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东西了。若是不喜欢,卖了,丢了,也是可以。”
沈陶陶愣了一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想了半晌,还是道:“那我先替你收着,但只是代为保管。这东西还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行。”
宋珽微垂了垂眼,不置可否。
……
下值时分,沈陶陶在半路上便遇到了迫不及待的江菱。
“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在这等你了好一会了。”江菱拉着她一路往尚膳司里走,笑道:“险些还以为你要爽我的约。一想到回去又要看见那些青菜豆腐的,我就背后发凉。说实话,我江菱长那么大,还真没怕过什么,没想到会栽在这玩意手上。”
沈陶陶便也笑道:“那今日我们多买些,好好吃上一顿。”
两人快步进了尚膳司。
膳时将至,正是尚膳司里最忙的时候,两人寻了好一阵子,才在后院里寻着了一位正打水的女吏。
江菱看她打水打的吃力,忙帮她将水桶拉了上来,又给沈陶陶使了个眼色,打算两人各帮她拎一桶,再和那女吏问路。
孰料,她都将水打好了,桶也拎了起来,沈陶陶仍旧没什么反应。
江菱觉得奇怪,拎着水桶走上前去,压低嗓音道:“陶陶你怎么了?平日里看着怪聪明的,今日怎么笨上了。我们不帮她干点活计,等下她未必肯给我们面子。”
她说到此,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轻笑道:“我知道了,瞧你这身段,拎不动是不是?我可是跟着父亲练过几招的,我一人拎两桶!”
她说着,便将另外一桶也拎在了手上。
那桶是女官们专用的小桶,一左一右拿着,倒也并不十分吃力。
江菱往前走了几步,见沈陶陶仍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桶,伸手去摸沈陶陶的额头:“你不会是发热了吧?”
这一碰,才发现沈陶陶的额头冰凉一片,连面色都是苍白的。
江菱顿时急了,连声问她:“陶陶,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连唤了几声,沈陶陶才回过神来,却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离那口井再远了些,这才低声道:“没什么。”
她顿了顿,即便是竭力控制了,嗓音仍有些发颤:“我只是有些怕水。”
第22章 前景
江菱一听,顿时急了眼:“你怎么不早说?”
她赶紧将沈陶陶拉得离井口远了些,问道:“现在呢,好些了吗?”
沈陶陶面色缓和了一些,微微颔首。
并不是她刻意隐瞒,而是她也不曾知晓,自己竟会怕水。毕竟上一世中,她从未有过这个毛病。
可她方才一靠近井口,看见深井里水波晃荡,一瞬间便觉得通体发寒,动弹不得。
仿佛眼前一片漆黑,四周皆是冷水碎冰,沉沉向她压来。她竭力挣扎,身下却似有无数双冰冷苍白的手,抓着她沉沉往下坠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定了定神,逐渐明白过来这心病是从何落下,便安慰地对着江菱笑了一下:“我没事。”
宋家之事,已如噩梦散去。而宋珽也许诺不会再纠缠与她。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这些阴影,终会慢慢散去。
那女吏也走上前来,轻声安慰道:“我小时候落过水,也是落了个怕水的毛病。后来时日久了,便也好些。”她温和地沈陶陶笑道:“时日久了,会好的。”
沈陶陶点点头,与江菱一人提了一个小桶,一道与她一同往回走,一道笑着道明来意:“我们是自尚藉司来的,想买点食材回去。”
那女吏轻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为难:“可是这食材,都是采办处买进来的,我随意转卖出去,被人发现了是要问责的。”
江菱想起昨日里沈陶陶说的话,忙道:“那我们只买些用剩的下脚料回去,这总行吧?”
女吏闻言轻舒了一口气,笑道:“这倒是没什么。”
说话间,两人便已到了尚膳司的小厨房。
尚膳司与御膳房不同。菜品主要是供给各位嫔妃的小厨房,又兼上六司的晚膳,
这间小厨房可供两人使用,里头已有一位藏青色衣衫的女吏在忙碌,见她们三人进来似乎有些讶异。
沈陶陶与江菱遂将手上的东西放了,将方才的说辞,与她又说了一遍。
藏青色衣衫的女吏也没什么意见,象征性地收了两人一些银两后,便让两人随意挑选。
膳时将至,菜色大多已经出锅,分别是西湖醋鱼,冬菇炖鸡,胡萝卜炒鸡蛋,与一道清炒茼蒿,菜香味直往人鼻尖上钻。
江菱匆匆下值回来,还未用过晚膳,一时觉得腹中饥饿更甚,忍了忍,还是不由问道:“这是端去哪家小厨房的,这样丰盛?”
那与她们一道回来的女吏闻言笑道:“我们这些末等女吏做出来的东西,哪能奉给贵人?这是尚膳司的晚膳。”
江菱一愣,旋即下意识地喃喃道:“这各司之间,差别也太大了吧?早知道这样,我还考什么尚藉?来尚膳多好!”
沈陶陶笑了一声,弯下腰来,仔细挑了挑下脚料。
西湖醋鱼只剩下用来去腥的一把小葱,冬菇炖鸡还剩下一些冬菇,而胡萝卜与鸡蛋皆有一些剩余,茼蒿则用的精光。
她想了想,先拿过小葱,再将剩下的冬菇,胡萝卜与鸡蛋各拿了少许,又转眸望向一旁泡着的糯米和切好的猪肉。
那女吏见了,便拿了小碗分别给她们装了一些,笑道:“快到端午了,这是拿来包粽子的,也匀给你们一些。”
两人谢过女吏,将东西分别以油纸包了,暗自拿回寓所藏好后,这才回到尚藉司膳堂。
今日膳堂中依旧是那清汤寡水的几道。
两人方才见过了尚膳司的伙食,此刻再见这些,愈发是没有胃口。
遂只象征性地用了一些,便心知肚明地一同回了房中。
等到月上中天,两道身影悄悄自女官寓所里出去,一路往女官寓所后的假山上走。
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山洞,将手上捧着的东西放下。
江菱去外头捡了一些枯枝当柴火,摸着肚子道:“陶陶,你可得快些,我都快饿死了。”
沈陶陶笑了一声,赶紧拿起了食材。
因着是从尚膳司中拿来,食材都是现成洗好,泡好的,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她先将胡萝卜与冬菇切碎,再将猪肉改刀切成肉末,放入同一个碗里,磕入一个鸡蛋,撒上撕碎的小葱。
再拧开自己带来的调料,往里头加了一些芡粉,又加了一些盐与胡椒调了调味,之后便洗净了手,将这拌匀了的食材一一做成肉丸。
江菱见状,赶紧打开了水壶往锅里倒水:“肉丸汤是吧?我最爱吃肉丸。”
沈陶陶赶紧止住了她,笑道:“都快入夏了,大晚上喝热汤,也不怕燥的慌。”
说罢,她又将自己手上的丸子均匀地沾了一层泡好的糯米。又净了手,在江菱倒好水的锅中放上蒸格,这才将丸子放在盘中蒸上。
江菱赶紧打起火折,把底下的枯枝点着。
不多时,锅里的水渐渐滚了起来。
两人又切切等了一阵子,沈陶陶觉得约莫差不多火候了,便以布巾裹了手,将锅盖掀开。
静夜中,肉香混着蔬菜与糯米的清香泼天盖地般地散开,是不可抵挡的大将之势。
江菱深吸了一口气,两眼发亮,忙拿了筷子夹起一个。
手里的丸子小巧可爱,外头的糯米已经蒸熟,看着晶莹剔透,珍珠一般。
江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松软滑嫩,猪肉剁得刚好,不干不柴,冬菇的鲜美与胡萝卜的微甜很好地融入了其中,蛋液则很好地激发出了食材本身的香气,是画龙点睛之笔。
她眸光一亮,嘴里还吃着,筷子已夹起了下一个,含含糊糊地赞道:“陶陶你这手艺,尚膳司里都挑不出几个!我过得真是宫中娘娘的日子!”
她一道将丸子往嘴里塞,一道拍着沈陶陶的手道:“等三年后出宫了,我们可得多聚聚。”
沈陶陶也夹了一个丸子,笑道:“你这哪里是想我,分明是想吃我做的菜了。”
江菱一道吃着丸子,一道笑道:“想你做的菜还不是想你?都一个样。”
沈陶陶也吃了一枚丸子,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是满意,便弯了弯眼,柔声道:“我出宫后,打算自己盘下一个酒楼,请一些厨子,将自己写得菜谱分给他们。若是得空了,我也会亲自过去掌勺,倒时候你隔三差五便能吃上,不会短了你的。”
“一言为定!”江菱先是双眼一亮,旋即又反应过来:“难怪你之前与那女吏说起女户之事,原来是你早有打算。”
她想了想,下意识地问道:“立女户……陶陶你不打算嫁人了么?”
想起上一世之事,沈陶陶微垂了垂眼,轻咬了一口筷子上的丸子,低声道:“不嫁人了。”
她又想了一想,很快笑开:“嫁人反倒拘束。等我出了宫,先盘下一座酒楼,再拿银钱买一座大宅子,要临水靠山的那种。院子要里挖一方荷塘,边上种一些桃树。”
“到时候,天晴上山采点山珍,下雨就披着蓑衣钓鱼,春来在桃树下饮酒,夏至赏荷,等荷花谢了,再去挖莲藕,给你做糯米藕吃。”
江菱一听,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糯米藕,当即拍板叫好。只是过了一阵子,又皱眉道:“可是你一人独居,总归是不安全。要不我问我爹借几个兵过去给你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