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见他脚步声慢慢远了,宁舒窈才睁开了眼。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嘟囔着:“我睡着之时,这些话倒是说的挺利索的。”
忠顺候在背后轻声咳嗽了一声,把宁舒窈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来朝着忠顺候讪讪一笑:“伯父。”
忠顺候看见她便没了脾气,只得摇晃着脑袋往里边走,还留下一句:“跟上”让宁舒窈也同他一道进了书房。
他方坐下便开门见山的说:“如殷昨日同我说了,你想施粥捐助江南来的难民?”
宁舒窈点了点头:“从古至今江南水患不断,每隔几年江南的百姓便遭受流离失所之苦。阿窈有幸生在侯家,总想尽一些绵薄之力,叫他们能有吃便好。”
忠顺候点了点头:“你这孩子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救济难民一事,便是陛下都还未下旨意。”他抬了头,看着宁舒窈,明晃晃的拒绝了她:“施粥一事,不可行。”
宁舒窈张了张嘴,许久才问了一句:“为何?”
忠顺候叹了一口气:“因为难民众多,京兆接济不过来。”他目光投远了,平淡的音调里带了些无奈:“这便是陛下迟迟不肯在京兆开仓放粮的原因。”
宁舒窈有些急了:“能救一个也行啊,虽说在天灾面前人命如同草芥,可京兆权贵家家都有储备的粮食,庄子里的瓜果蔬菜时常都吃不完。”
“这些对我们稀疏平常的东西,对那些难民便是救命的稻草。”
宁舒窈咬了咬牙,争取着:“便只是施粥都不行吗?”
忠顺候见宁舒窈这幅模样,有些许迟疑,可是当他想到裴舜之时,他还是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行。”
“阿窈,你是宁家的女儿,得为宁家着想才是。”
宁舒窈张嘴嗫嚅了几下,手上的宣纸瞬间滑下,散落了一地。
她喘着粗气,眸子里有些不可置信。
她并非政客,看不懂朝堂的诡辩,可她却将人,看做是人。
宁舒窈抬了头,也晓得忠顺候的为难。忠顺候府这些年来的施粥布善,是由忠顺候提起的。
这回他明晃晃的拒绝,怕也是上位者的意思。
可她不能接受这般将难民视作无物的态度。
宁舒窈垂着眸子,语气淡淡的:“好的伯父,我知晓了。”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这件事,我不会再想了。”
忠顺候上前拍了拍宁舒窈的肩膀,宽慰道:“他们自会有自己的归处的,这都是命啊。”
宁舒窈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采绿在外头等着她,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急忙开口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宁舒窈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无事,回去吧。”
书房内,忠顺候蹲下身子来捡起地下宁舒窈留下的宣纸,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张。
他拍落了上边的灰尘,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便是命啊。”
君王不仁,百姓的安危便悬在了刀剑上。
忠顺候又想起方才与他促膝长谈的裴少辛,二人也聊到了江南水患之事。
想到这,忠顺候的眸子里又带了希翼:“他定会是个好君主的。”
花灯节如约而至,京兆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花纹不同,款式各异的花灯。
可宁舒窈却依旧有些无精打采的。
纵使宁如殷知晓前因后果,却也不知该如何劝宁舒窈,只好将她拉出来走走玩玩散散心。
而许久没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柳如烟,这次却直接求了老夫人,允了她同宁舒窈姊妹一道参加花灯节。
春末还是有些许凉意的,宁舒窈穿了件湖蓝色对襟长裙,外边披了翡翠绿褙子,青丝挽起,单单插了一支翡翠簪子,簪子成色极好,这通体一身虽不华贵,却极符合侯府小姐的身份。
可宁舒窈还是有些愁眉苦脸的。
宁如殷戳了戳她眉心:“叫你同我出来一道走走,你便如此不乐意?”
宁舒窈一愣,急忙解释:“阿姐,我没有,我只是...”
宁如殷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晓得你心善,忧心他们。可如今木已成舟,不如指望江南的水重新退去,叫他们能够再回自己的故土开垦种地。”
宁舒窈眨了眨眼睛,急忙问道:“那朝廷可派了人去?”
宁如殷捏了捏她手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儿还有另一个人在旁边。
宁舒窈懂了她意思,虽说还是有些泄气,可却比方才的心情好多了。也有了闲情雅致往周围的小摊小贩处看。
柳如烟在一旁眼睛咕噜咕噜的转,见她们往一些小商贩处走,不由皱了皱眉头,眸子里带了些嫌弃。
虽说她在颍川的首饰时常都是在小商贩处买的,可来了京兆之后,她的衣裳都是请京兆有名的绣娘亲自缝制的;而金银首饰也都是上好的首饰店中挑选的。
可宁如殷与宁舒窈却不懂柳如烟的小心思。她们正在摊贩处挑选着今夜拿着的花灯,宁舒窈这回挑选的是一只玉兔形状的花灯,憨厚可掬的玉兔极为生动,等点上灯后,许更会活灵活现的。
而宁如殷挑选的,是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灯芯在莲花的正中央,等到一会儿燃上后,四周的灯纸上还会映照些复杂的花纹。
等到宁舒窈与宁如殷提着花灯回到柳如烟身旁时,柳如烟看着这些花灯顿时有些酸了,可她神情倨傲,纵使是总往上边瞥,却还是一副瞧不上它的样子。
宁舒窈与宁如殷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她们提着花灯往前面走,可前边不知晓发生什么了,竟有女子的尖叫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刀剑入体的声音。
宁舒窈紧紧攥着宁如殷的手腕,想往后退。
可在她身边的柳如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大声尖叫了起来。
霎时,便有几束目光便投到了这三人的身上。
第22章 救美
“呦,哪里来的小妞,这模样够嫩,爷喜欢。”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可体量宽大,满脸油腻的男人像饿狼似的盯着宁舒窈三人。
宁舒窈吞了一口唾沫,心里不由打鼓,前生今世,都是第一回 遇见这种事,她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远处的大街上还灯火通明,可却已经没了声响。
宁如殷在一旁虽有些害怕,却也还是下意识将宁舒窈护在身后。
她是姐姐,从小到大都是照顾别人的一方,纵使是这种处境,却也还是想担当起姐姐的责任。
而柳如烟便是看着那人提着的刀便腿软了。
她颤颤巍巍的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哒,哒,哒...”那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走一步,宁舒窈与宁如殷便各退一步。
她们想拉着柳如烟一道往后退,可柳如烟却挣脱了她们,往那人身上扑,扒拉着他腿裤:“我父母皆是平民,不像她们,她们可都是名门贵族之后,身上随便一件首饰便极为金贵。”
宁舒窈瞪圆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那贼人却是识货的,把柳如烟头上的发饰一摘,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你这首饰成色倒是不错,还说自己父母都是平民?”
他冷哼了一声抓着柳如烟的头发:“还敢骗我?”
头皮被扯着的痛意让柳如烟不由呲牙,她眼泪都流了出来,急忙解释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忠顺候府家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并不熟,今年也是凑巧才来了京兆。”
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忠顺候府中可富裕了,便是装着膳食的碗都是白玉做的。”
柳如烟悄悄地抬头看了宁舒窈与宁如殷一眼,缩了缩脑袋说道:“你不若绑了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便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贼人手上的力气愈发轻了,柳如烟松了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宁舒窈与宁如殷,语气轻飘飘的:“随便一个便够了。”
贼人明显被柳如烟的话给打动了,撇过柳如烟便往前走。
宁舒窈一顿,扔了手里的花灯急忙扯着宁如殷往身后跑。
“阿姐快走!”
可她们二人今天穿的鞋只是兴了个款式,走起路来总得小步小步的走。况且那贼人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自然是轻易便能追上她们俩的。
宁如殷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往后拉住了,不由惊呼出声。
宁舒窈见状急了眼:“阿姐!”
她还想说些什么,背后却被一击,顿时没了知觉。
道路上一扫而空,宁如殷倒在地上微睁着眼睛看着宁舒窈被贼人扛在身上,她声音细小如蚊,却已经用尽了力气:“阿窈...”
而柳如烟在她身后,面带了些喜色,方想自己独自走开,可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男人。
她有些一惊一乍:“你,你不能抓我,我姑奶奶可是忠顺候府里的老太太,若是你伤了我,便只能吃不了...”
男人也没听她把话说完便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自私自利,有违人伦。你这种人,也不配在这世间存活。”手起刀落,柳如烟便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她眼睛瞪得圆,眼里的戾气却丝毫不减。
见柳如烟倒在地上,男人便将自己剑上的血抹了干净,他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将眼神移过来看向宁如殷,将剑背在身后,往暗处走了。
等到宁舒窈悠悠转醒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她手脚被捆的结实,丝毫动弹不得。
她转过头来,看向身后,这是京兆的方向。如往常的花灯节一般,灯火通明,无数的灯火仿佛挂在天街一般。
宁舒窈张了张嘴,心中第一个想起的人竟是裴少辛。
她喃喃着:“表哥...”
贼人听见了动静,起身打灯来看她:“小妞,你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贼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蠢蛋,你怎么把火给点上了?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贼人急忙熄了火,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嘟囔着:“着急什么啊,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人会追过来。”他看了一眼宁舒窈,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就因为这娘们吧?”
领头的贼人横了他一眼:“她可是侯府小姐。”他摸着方才从宁舒窈头上摘下的翡翠簪,用指腹摸了摸:“这成色,便是行里的顶尖了,够买一百个你了,懂不。”
他又摸了摸自己下巴:“何况这娘们的姿色,怕是青楼那些个胭脂俗粉难以企及的。”贼人咂巴了下嘴巴:“若是咱们将她卖到青楼里,怕是能拿到不少银两呢。”
小弟有些不解,探过头来:“为啥咱们不用她来讹索忠顺候府?”
领头的那人有些气他蠢,又给了他脑门一下:“有钱没命花,留着给你买棺材用吗?”
小弟摸着脑袋“哦”了一声,恶狠狠的瞪了宁舒窈一眼,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韬光养锐,准备明天一大清早便启程远离京兆。
而不远处,裴少辛看着不远处一闪而过的亮光,本满是疲倦的眸子里也带了一些光亮。
他用剑指着方才亮了火光的那处:“走。”
裴少辛微微抿着嘴,他已经奔波了一路了,只是周身的疲惫都消除不了他方才看见宁如殷倒在地上,对他说着,阿窈被人劫走时的惊慌无措。
他看着远方,心中默念着:阿窈,等我。
坐在前边守夜的贼人打了一个小呵欠,声音不大,因为怕自己那个暴躁如雷的老大又会往他脑袋上呼一下。
只是守了大半个晚上了,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已经睡熟了的兄弟们。心中想:就睡一会儿,没事吧。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回复自己:对,没事,不就是睡一会儿嘛,这荒郊野岭能出什么大事。
只是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连惊呼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抹了脖子。
等到宁舒窈发觉自己手上捆着的绳子松了松时,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裴少辛。
裴少辛领着侍卫们,来了。
他搂紧了宁舒窈的肩膀,他开了口,声音极轻,贴着她的耳朵只有宁舒窈一个人才听得见,他说:“阿窈别怕,有我在。”
宁舒窈干愣着,什么话都没说,却直愣愣的点了头。
裴少辛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跋涉长途,来救她了。
“嘎吱”,不知是谁踩到了枯枝,本在睡梦中的贼人们瞬间惊醒,贼人抽刀而出,站了起来对着裴少辛一干人等:“你们是谁!”
等到他借着月光看见了裴少辛怀里的宁舒窈,冷哼了一声:“原来是情郎啊。”
宁舒窈脸上有些忽青忽白,这是在气愤于贼人的唐突。
而裴少辛面色却淡淡的,他抬了眸子看向贼人:“便是你将她掳走的?”
贼人点头笑道:“是又如何?”他提着刀一步一步上前:“你这些个人,我一人便能应付得了。若是想来救自己的小情人,那边做好把命留下的准备。”
他猛地冲了上前,对着裴少辛便是一砍。
裴少辛虽然带了一个宁舒窈,却因为极好的轻功而轻松的躲避了他这一击。
他没管贼人,低下头来温柔的问着自己怀里的人:“没事吧?”
宁舒窈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你仔细点,别叫他们钻了空子。”
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惹恼了贼人,他眯起眸子来,显得本就小的眼睛更为纤长。
“兄弟们,都给我上。”
而裴少辛身后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也往前冲了。
裴少辛捂着宁舒窈的眼睛:“阿窈莫要看,担心夜里睡不着觉。”
宁舒窈的手指紧紧扣着裴少辛的衣裳,闻着裴少辛身上的檀香味,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这个认知叫她不由的战栗了起来,裴少辛宽厚的臂膀仿佛是一片新天地。
周围的喧嚣,血腥,痛呼,钢铁碰撞的声音都被一道墙给隔绝了,这是裴少辛为她筑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响渐渐小了,血腥味也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