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洋洋地用手捂着打了个哈欠,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坐下谈,我家有门禁,回去晚了该进不了家门了。”
顾一鹤默默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
最后陈太太被陈子洛拉着在椅子上坐了,兰幽端起一盏茶润了润口,缓缓道:“除蛊的好时辰已经过去了,还想要除蛊,必须再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陈太太下意识复读一遍表达疑惑,陈子洛有点不好意思,在旁边低声道:“一个小时。”
陈太太有些懊恼,“……是我冲动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直到最后声如蚊呐。
兰幽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陈子洛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之后,包间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最后和仪开口打破了这甚至有些尴尬的气氛:“刚才的布置都白费了,再准备一遍啊。”
正说着,她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再看一眼时间,瞬间明了:到了每晚固定的亲妈查岗时间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她对众人道,拿着手机走出了包间。
她一离开,屋子里的气氛更冷凝了。
兰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对着陈家母子,“哼”了一声,捋了捋头发,翘着脚看手机。
顾一鹤冷得能出冰碴子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兰幽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双眸微阖,手搭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
陈太太听了前因后果,对兰幽与和仪是不敢得罪,顾家最近风头正盛,陈家也得避其锋芒,故而顾家她也不好得罪,故而兰柳作为她心里让儿子受苦的罪魁祸首小妖精,就承担了她全部的白眼。
但人家家长还在呢,她也不敢十分放肆,只能悄悄瞪兰柳两眼。
兰幽忽地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凛,让陈太太不由瑟缩,也不敢搞事情了。
陈子洛心里无奈,又十分无力,只能带着饱含愧疚的笑容对着三人,然后低声和他妈咬耳朵:“妈,您就老实点吧,你儿子的命还得看人家呢。”
陈太太皱皱眉,瞪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和仪那边随口说起了这件事,杜鹃道:“子洛那小子还好啦,花心一点,但是性格什么的都不错,他那个妈妈……唉,实在是让人无语,家里也富了好几代了,还是一身暴发户做派。”
她嘀咕了两句,又叮嘱和仪:“不要怕她哦,怎么家可不怕陈家,她要是敢得罪你,你也不用服软,妈妈回头自有说法。”
“好。”和仪笑呵呵地答应着,又有电话进来了,她道:“好了妈,顾姨来电话了,我先挂了啊。”
杜鹃叹气,嘟嘟囔囔地叨叨:“我的女儿,还得分她一半。”不过再怎么不甘心,想说的话也都说完了,这也算是她们两个的默契了吧。
顾母会给杜鹃留足时间再打电话过来,杜鹃也不会故意拉长战线。
总得来说,现在她们两个还是很有默契的。
顾母的电话也是老篇长谈,和仪笑眯眯和她说着话,又问:“一鹤在我身边,要不要和他说两句?”
“算了,你们不是在外面吃饭呢吗?回头我再打给他就好了,你忙。”顾母刚刚也听她说了,又忍不住叮嘱:“陈家那个女人性格可不是好像与的,要是惹你不开心了就告诉顾姨,咱们不和泼妇计较,啊。”
“好好好。”和仪笑着答应着,挂了电话再进包厢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尴尬。
兰幽顾一鹤是空调制冷型;兰柳翘着脚刷手机,是休闲娱乐型,看她那样,对着忐忑不安的陈家母子,她应该心里暗爽,要不是她姐在这儿,吹口哨就要安排上了;陈家母子低着头想犯错的小朋友,即使高傲如陈太太,在儿子的健康面前也不得不低头,摆出一副谦卑姿态来。
第65章 四斩牵丝 顾·心机男酝酿了一下午的老……
和仪看着都感觉牙根痒痒。
真是尴尬无聊到极致了。
索性, 兰幽应该也是不愿意磨蹭下去了,看她进来直接道:“让人再准备一份东西,一刻钟后准备动手吧。”
和仪点点头, 招了个服务生来吩咐一番, 然后道:“斩牵丝我做不来,要不然也不用麻烦你走这一趟。”
兰幽知道这话是说给陈太太听的, 也没居功,只道:“不是你做不来, 只是想要不伤到阿柳的同时斩掉牵丝, 必须是精于此道的人。斩牵丝极耗心神, 引蛊就要你来了。”
这当然没问题, 和仪先师随意点点头,然后又微微一怔, 不由看向兰柳。
兰幽端起茶盏饮茶,随口道:“这件事我不打算让她继续插手了。”
和仪瞬间了然。
陈子洛还好,一知半解地听着, 陈太太就满头雾水了,不由地问:“‘斩牵丝’是什么?”
“他身体里的蛊叫做‘牵情蛊’, 属‘牵丝类’, 引蛊出身之前要先斩掉牵丝才能顺利引出蛊虫, 故名‘斩牵丝’。”和仪随口回答。
陈太太夺其面色, 不敢多问, 陈子洛在旁边反而松了口气。
没打起来, 真好。
没被牵连, 真好。
他由衷地发出了感慨。
天香阁的人动作很利落,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另一只精神昂扬的大公鸡、一碗清水、一碗黄酒、一碗五谷、一碗香油、一碗鸡血、一碗香灰、一卷红线、一盏酥油灯、一沓黄纸、一支毫笔、一把水果刀并一把寒光闪闪的大菜刀来。
然后又麻利地把屋子里原来那一份撤掉。
和仪刚要说不用这么麻烦,服务生已经面不改色地拎起在阴气堆里呆的有些没精打采的大公鸡, 笑着告辞了。
只见新来的那一只,鸡冠子颜色艳红,身上羽毛鲜亮,鸡爪肥厚,喔喔叫的声音有力极了,一看就是只好鸡。
肯定好吃。
和仪默默地想道。
顾一鹤似有所觉地看了和仪一眼,往她手里递了盏热茶,没出声。
时辰很快就到了,陈子洛上身□□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腕、脚腕上都系着红线,绑在外间的四个角上。此时屋外已见月色,包间里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电灯也被关上,只一灯如豆立在陈子洛身边,带着些微的火光。
漆黑的场地、安静的仿佛无人的氛围很容易给人以恐惧感。
陈太太紧紧攥着手包,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和仪眼中,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清晰明显如白日,她按着顾一鹤坐在包间隔断内的餐桌旁边,把水杯放在他手里,又想了想,把茶几上的果盘也端了过去,在他耳边叮嘱:“坐在这里不要动,等好了咱们就回家。”
顾一鹤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兰柳的夜视能力比不过和仪,但也依稀能看到一些,且她耳力非常人可比,听着他们两个轻轻交谈的声音,不由地有些羡慕。
兰幽负手而立,站在陈子洛不远处,一颗颗地念着一串手珠,本是无声的,但忽然之间,她每拈动一下,手珠上的铃铛便响一声,由沉闷到清脆,一下一下,陈子洛的面色愈发苍白,最后甚至身体有些微的颤抖。
是蛊虫被引动了。
陈太太听到儿子的抽气声,心急如焚,忍不住想要开口,却忽然听到铃声大作,“叮——”的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脆,声音不算极大,却重重击在屋子里每个人的心头。
“请天灵。”兰幽一贯清冷的声音响起,此时一字一顿,却透着肃穆。
她猛地将铃铛向空中一掷,双手快速掐诀,同时和仪配合地将刚刚用银铃的棱角划出圆月形状的一张黄纸引燃掐诀抛向半空,“请以月华召望舒,女娲娘娘与远古众巫在上。”
“请地灵。”兰幽双足依次用力跺向地面,同时双手用力击掌,声音清脆丰富能响彻九霄。
和仪将碗中五谷洒向地面,双手交叉于胸前,微微弯腰:“请以五谷祭厚土,后土娘娘与酆都列灵在足下。”
空中黄纸燃尽的纸灰轻飘飘落到地面上,最后一丝余光也在挣扎之后熄灭,灵娘功德圆满,退到屋角。
兰柳继续屏声息气,悄无声息地走到陈太太身边,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好在她添乱的时候敲晕她。
兰幽神情不变,双手极郑重地掐诀,平抬于胸口前缓慢推出,开口掷地有声:“刀戈点灵!”
寒光闪闪的大菜刀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半碗鸡血浇在上面,和仪嫌恶地皱着眉,五官扭曲,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对手上菜刀的嫌弃。
兰幽面不改色地将菜刀接过,双手同握,高高举起,声音仍然肃穆冷凝:“请斩牵丝。”
和仪与兰柳同时附和:“请斩牵丝。”
“斩!”兰幽厉声一喝。
和仪快速用手帕捏着大公鸡的翅膀把它扔到了陈子洛身边,同时双足依次用力跺向地面,双手掐诀,振袖一拜,姿态郑重:“请斩牵丝!”
兰柳同样掐诀,先略低和仪几分,将手置于小腹前弯腰屈膝,然后双手置于额前,郑重拜下:“请斩牵丝!”
唯一的灯火摇曳闪烁着,室内登时白光大作亮亮堂堂,兰幽操着菜刀再度喝道:“斩!”与此同时,迅速动手斩断了一条红线。
陈子洛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坚持坐稳。
大公鸡“喔喔”叫着,雄赳赳气昂昂地绕着围着陈子洛用鸡血画出来的圈走,空气中异样的香气弥漫,陈太太心都揪了起来。
“二斩牵丝!”和仪重复着哚地的动作,声音凝重肃穆。
兰柳跟着再度出声。
兰幽菜刀狠狠落下,仿佛有呼啸之声,斩断了陈子洛另一只手腕上牵着的红线。
“啊——”陈子洛痛呼一声,陈太太彻底坐不住了,很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去,到底没敢,只能站在那里,全身好像都在用力,手上的指甲都攥断了。
如此往复,直到四斩牵丝。
蛊虫挣扎的厉害,隔着陈子洛后背一层肌肤,都能看到它在里面张牙舞爪地乱窜,又带着惊慌。
兰幽面色凝重,透出几分狠厉来。
牵丝类蛊虫的厉害之处就在于牵丝,这四条‘丝’于种蛊的位置延伸向四肢,吸取身体的养分供养蛊,也在保护蛊,是蛊的一部分。
现在斩了三丝,蛊虫被大大削弱,也被激怒了,它在陈子洛身体里四处游走妄图负隅顽抗,陈子洛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冷汗直流。
兰柳忍住一声闷哼,嘴唇上口红的颜色倒是遮住了唇色。
她紧紧咬唇,一声没发出。
兰幽再度将菜刀高高抬起,厉声喝道:“四斩牵丝!”
竟是不等主礼人与参与人开口请,自己进行第四次。
和仪双手交叉置于小腹前,倒是沉静稳重,毫不慌乱,她应该是现在这个屋子里脸色最好看的一个了。
第四刀砍下,在刀锋即将接触到红线的时候,兰幽好像遇到了什么阻力,陈子洛崩溃地大喊:“啊!”
“斩!”兰幽丹田发力喝出一声,被疼痛淹没的陈子洛登时一个激灵,大公鸡“喔——!”地高声叫着,刀锋不抬继续向下,势如破竹,红线——断。
兰柳顿时觉得口中腥甜,咬牙咽下了。
兰幽四斩已了,纵以她的修为,竟也忍不住后退两步,呼吸略有些急促。
和仪连忙去扶她,接过她手里的刀:“接下来交给我吧。陈太太,您安坐。”
“呼——”兰幽平复着呼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和仪把菜刀放到空着的茶几上,拿酒精湿巾在水果刀的刀刃上反复擦过两边,走过去在陈子洛左手的食指、无名指、尾指上依次轻轻一划,挤出几滴血来。
这一次的血液不像昨天下午那样的漆黑恶臭,却也不是寻常血液的鲜红,暗红色让人一眼看了就心生不喜,还透着淡淡的腥臭气。
和仪却没用它做什么,只让血滴落在地上。
陈太太搞不清她要做什么,又因为儿子刚才的痛呼而揪心非常,刚要开口,却被人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您做好不要出声。”大男孩儿的声音清朗,却仿佛透着无尽的凉意,让陈太太心忽地一缩,下意识地闭嘴。
和仪放了陈子洛的血,又慢条斯理地把香油混进了清水里,往里加了香灰,指挥兰柳搬了个小墩子过来,摆在陈子洛手边。
“信不信得过我?”这回就没有刚才那样气氛肃穆了,和仪一边手上忙活着,一边问陈子洛。
陈子洛刚才疼得满头大汗,现在已经好多了,随着指尖血的放出,身上好像又轻松了不少,淡笑着道:“当然信得过。就算信不过你,我也信得过老林,何况经过昨天下午那一遭,天底下只怕没人比我更信得过你了。”
顾一鹤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陈太太忽然感觉身上发凉。
和仪“呵呵”一笑,执起毫笔蘸上香油在陈子洛白净的手臂上沿着内侧一路到手腕密密麻麻写了数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却是字符。
然后用消毒过的水果刀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划,又留下一道血痕,同时道:“不想伤口感染就把手臂抬高。”
陈子洛下意识地按着她的话去做了,就见和仪把小墩子凑过来,让那一碗奇怪的混合物正对着他的伤口。
“坐地下。把他凳子撤了。”和仪道。
兰柳雄赳赳气昂昂地刚要上前,顾一鹤已经面无表情地过来一声不吭抽走了陈子洛屁股底下的椅子。
好在陈子洛早有防备,没摔了一大跤。
又瞎吃醋。
和仪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动作倒是没停,一手摇铃一手掐诀,众人只见原本在陈子洛背上的黑东西慢悠悠地就往胳膊这边爬了。
只是那慢动作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虚弱劲。
兰柳心一抽一抽的疼,又不敢哭出啦。
陈子洛的胳膊上现在满是鬼画符恐怖得紧,由上到下,由浅到深,肩膀处几乎透明的颜色到临近手腕处,混合了香灰几乎发黑的颜色,外人看着只觉得恶心,蛊虫一过去却如临天堂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慢吞吞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