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不自觉地屏声息气,都紧紧盯着那蛊虫。
陈太太手指甲短了的疼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那一只黑虫子。
为放陈子洛手腕上的伤口感染,和仪划出的那一道伤口比昨天下午那一道向上一点,而血符则停止在与伤口大约一寸半的距离。
油符尽头,蛊虫挺直移动。
陈太太难掩失落,和仪面不改色地吩咐:“取黄酒,添香油、香灰。”
这是在吩咐兰柳,兰柳忙“唉”了一声上前,手脚麻利地按照和仪的吩咐动作着,把那一小碗混合物替代了原来的那一碗,嘴里还嘟囔着:“宝宝出来啊,宝宝快出来啊……”
“闭嘴。”和仪冷声道,一手继续摇铃,这一回铃声中的诱惑明晃晃地,人都能感觉到。
蛊虫前进一寸,再度停滞不前,甚至有往回爬的冲动。
“你敢!”和仪目露寒光,“点酥油灯。”
同时,她收回掐诀的那只手,抽出湿巾就把颜色最暗也就是距离蛊虫最近的那一块符文擦掉了。
蛊虫动了起来,在原地来回打转,动作竟然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即使是陈太太也能感受出它的狂躁不安来。
兰柳絮絮叨叨:“晏晏姐您下手轻点,一定要轻点啊……”
打火机“哒”地一响,被盛在水晶莲花杯中的黄色固体被点燃,甜腻的香气传到周围几人的鼻子里,让人甚至有沉浸于其中的感觉。
遑论本就对香火灯油没有抵抗力的蛊虫。
蛊虫被蛊惑着,试探般地伸出了触角一样的东西,向着手腕这边。
和仪捏着水晶杯在伤口周围来回地晃,又端起还剩不少的香油碗死命地吹,蛊虫好像被激励地一般,向这边爬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快。
“还治不了你了。”和仪一改吹香油的逗比形象,狞笑一下,水晶杯落在墩子上的同时掐着决的手狠狠打在蛊虫的后方,十足的劲道再把陈子洛疼得五官扭曲的同时,众人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下从陈子洛手腕处的伤口滑出来,落在了早就等着他的混合物的碗。
正是兰柳。
她蹲在地上拿着个小碗接着等,一接到就端着碗迅速退开,嘴里还哎呦呦地心疼着:“大宝贝儿啊你可受苦了……”
“一边去。”和仪瞪她一眼,将毫笔上的香油冲干净,提笔站着鸡血一蹴而就在陈子洛背上大笔画下数组符咒,又把剩下的那点香灰物尽其用地撒了上去。
蛊虫在身体里的时候,香灰是它的大补,等它出了人体,香灰对人体而言也能去煞气阴气晦气。
虽然和仪也不明白这个什么原理,但经过多年临床试验证明,这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陈子洛感觉着背后黏黏糊糊的一大片,忍不住嘴角抽搐。
和仪把笔放下,豪情万丈地掐腰欣赏一会,忽然一拍脑门喊顾一鹤:“一鹤,把我包拿来。”
顾一鹤把包递了过来,和仪从隔层把早就买好的绷带拿了出来,看了一圈人,最后对陈太太道:“伯母您把子洛哥的伤□□炸一下。”
陈太太早就坐不住了,要不是看陈子洛脸色好看了点儿,和仪还在那忙活着,她早就窜上来抱着儿子的手哭天喊地了。
现在和仪开口了,她连忙接过绷带,先给伤口消毒,然后缠上绷带,还给陈子洛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胳膊。
和仪把包里用小块红布包好的朱砂递给了陈子洛,“带在身上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随便送给哪个药店或病人入药,也算是你的一份功德,冲冲晦气。找个好中医开两副药吃,多补补吧。”
她神情中饱含悲悯地看了陈子洛一眼,摇着头叹着气走了。
陈子洛没回过味儿来,以为自己咋地了呢,陈太太也吃了个大惊,连忙要去拉和仪。
兰柳已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吃点好的吧!哈、”
她对上了来自亲姐姐淡淡的目光。
“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混世小魔王低头服软,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肝肝,对着姐姐如是赔礼道歉。
陈太太却不敢对着她撒火,拉着和仪道谢:“林丫头啊,可真是多谢你了,伯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谢你,这个红宝石手镯啊,是我……”
“伯母,不必了。”和仪推了推,道:“报酬按市价半数给就好了。”
兰幽叹道:“是我教妹无方,连累了和师。”
和仪摇摇头,笑了:“这算什么呢?规矩就是规矩。”
兰柳和她七扯八绕出来的关系不算太亲可也不算远,她惹出来的事儿收雇主的全额,未免有点犯忌讳了。
陈太太不懂这些,还要说什么,被陈子洛拉住了。
他们是昨天晚上就说好了的,此时他笑道:“晏晏啊,哥给你转笔钱,你就当是零花,见面礼得补一份吧?去年你回来的时候我在外面拍戏,也没见上,这个你可别拒绝,我都让小林准备好了。”
然后,他微微一顿,满脸纠结地开口:“我后背上的……”
“你可以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等一刻钟过去擦掉再走。”和仪看出他在犯愁什么,干脆道。
陈子洛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顾一鹤把和仪的包拿过去背起来,兰幽也站了起来,对着陈子洛道:“我约束妹妹无方,是我的过失,今日之后,我保你家财路顺遂两年,你我两家就此两清。”
“唉你……”陈太太火大了,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陈子洛连忙拉住了,他连声答应着,又道:“也有我的不对。”
他真情实意地对兰柳道了歉,兰柳哼了一声,拎着满手的礼品蹬蹬蹬出去了。
顾一鹤拿着湿巾一点点给和仪擦手,和仪看了看屋里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对陈子洛道:“他家的规矩,在他这儿办了事儿要给场地费,造成这样了收拾起来困难,你多给服务生一笔小费吧。”
“好好好。”陈子洛连忙答应。
既然事情了了,和仪也没多磨蹭,牵着顾一鹤的手出去了。
陈子洛塞给她一个袋子,又再三道谢与道歉,甚至最后还放下脸面低声道:“我妈她更年期,你别跟她,生气,不值当。”
和仪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拎着礼品袋笑眯眯对他挥挥手,牵着顾一鹤的手走了。
天香阁离小院儿不远,俩人牵着手慢腾腾地走着。
兰幽应该是有事,带着兰柳急匆匆地走了,和仪留了一回,她摆摆手道:“回见,再叨扰。”
然后就利落地转身走了,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潇洒的弧度,身后兰柳低着头拎着满手的礼品袋,看起来乖乖巧巧的,也只有在她姐姐面前才能露出这种样子了。
街道两边灯火斑斓,和仪牢牢牵着顾一鹤的手,低声道:“无聊吧?”
顾一鹤一怔,然后缓缓扬了杨嘴角,轻轻一摇头:“不无聊。”
“看了这么多年还不无聊啊?”和仪笑得更欢,故作忧愁态:“如今不无聊,只怕日后就觉着无聊了,怕哪日咱们一鹤厌恶了看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想回到富贵场中去,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多好啊?”
她是随口说的,连用三个成语都没过脑子,脑子里还盼着今晚的帐,说话纯为了消遣。
不想顾一鹤听了这句话却整个人都怔住了,停下脚步不往前走,拉住和仪的手,固执地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问:“你是不是厌恶我了?”
和仪大惊,“怎么可能?”
顾一鹤紧紧抿着唇,眼睛渐渐有些湿润,良久后开口,嗓音沙哑:“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都配不上你,你说举世无双的天才,是蜀中说一不二的和师,是玄术界的希望,而我,两手空空,除了一个还过得去的家世之外一无所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想要和你共寻大道,我却连摸入所谓门道的根骨都没有。你……”
“说什么呢你。”和仪被他这一连串的重击打得心尖发颤,心里涩涩地疼,猛地一下抱住他,“谁觉得我们不般配?我打上门去!”
她发狠一样一字一句地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咱们两个一起,共白头,好不好?”
“……好。”顾一鹤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沙哑低沉,好像一把小刷子在和仪心尖上划过,让她心里痒痒的,又忍不住心软。
暖黄的灯光下,顾一鹤轻嗅着和仪发间淡雅的茉莉花香,缓缓地、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眸仿佛落着满天星子,漾着西湖春水,映着四季芬芳。
满是笑意。
第66章 . 谈情说爱 春夜温柔的风,吹起鬓角二三……
两个小年轻牵着手慢腾腾轧马路, 和仪随口提起:“我们秦老师和上头好像磨得差不多了,大三的那个班好像要去外省研学,正好借一下相为玉的名头, 登普济寺的门。那边还有一个特色的谷雨春祭, 听说也会去看看,我们蹭大三的机会。”
顾一鹤先时一怔, 然后抿着唇问:“要多久能回来?”
“也就三四天吧。”和仪仍是笑眯眯的样子:“而且你忘啦,谷雨我是要回蜀中主持春日祭的, 跟着在普济寺逛一圈儿就差不多了, 然后改道回蜀中, 再直接回来。”
顾一鹤抿抿唇, 叹气道:“也好。”
和仪歪头看了看他,刚要说些什么, 忽然抬手就要向后劈去。
“和师和师!”高喊求饶的声音很熟悉,和仪挑挑眉,回头一看, 呵呵冷笑:“哟,这不是咱们江清道长和江离道长吗?”
二人讪讪地对她笑笑, 江离默默鼻子, 若无其事地问:“刚才怎么了?我看都要抄家伙了。”
“抄家伙的是你好伐?”和仪白他一眼, 摆摆手:“一点小事, 解决了。”
江清“噢”了一声, 又道:“我看刚刚兰师也在, 兰师是什么时候到上京的?我们没有收到报备。”
按理来说, 到了和仪兰幽这个等级的,出省的行动是要知会特部一声的,给个消息, 也能让那边安心。
和仪听了随口道:“应该是没来得及吧,我听她说还有点事儿要在这边待两天,应该挺忙的。”
江清听了道:“最近蛊道发展的不错,在上京可以说是蛊师们是遍地开花,都快要赶上出马仙了。”
他笑眯眯打趣着,和仪听了不由道:“卢津江听到要跟你决斗的。我也挺肖哥说了,也是好事,满园春色总胜过一枝独秀。”
听到这句话,江清嘴角抽抽,江离已经哈哈大笑:“晏姐你说的这句话,就是我师父每天放的那个电视剧里一老太太说的。”
和仪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惊奇地道:“不是吧,江老观主还看宫斗片?”
江离笑眯眯刚要开口,忽然“哎呦”一声,怒视他师兄:“师兄你掐我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江清嘴都每张,哼哼着挤出大概的调子来,也恶狠狠地瞪了江离两眼,然后笑着对和仪道:“我师弟小时候挑食,现在脑子不大好。和师多见谅,多见谅。”
“哦~”和仪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离,慢吞吞地点点头。
江离使劲瞪着他,气呼呼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有点小时候挑食的样子。
顾一鹤歪头认真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
和仪又问:“道学聚会吗?怎么没看到肖哥?”
江清嘿嘿一笑,“肖哥最近忙着呢,安老总把他带在身边,应该是要……”
他递给和仪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和仪瞬间明了,心里有些为肖越齐高兴,又不由道:“那可真是好事,不过肖哥也没出家,不会有妨碍吧?”
“嗐,那哪能呢?”江清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安老不也是正一道在家修行吗?我肖哥这么多年道士该干的他都干了,就算真上去了,也没人能质疑。”
和仪这才松了口气。
与这一对师兄弟道别之后,俩人牵着手继续慢吞吞往回走。
此时临近槐树花期,小巷口那一棵百年土槐树上已零零星星地冒出雪白的花骨朵来,和仪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顾一鹤什么人呐?称得上她肚子里的蛔虫了,见她多看了两眼就瞬间明了:“想吃槐花饭了?”
和仪含蓄且温柔地微微抿唇笑了一下。
顾一鹤了然,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把背上的两个包往上拉了拉,语气很平淡地道:“我爸的槐花饭做得不错。”
然后是和前一句毫无关联的:“我妈说想在花园里烧烤。”
和仪明白了,当即道:“那这周末咱们回去吧,正好周五过去,在那边住一夜,第二天我再回我家,周一我就要走了。”
顾一鹤嘴角微微翘起,矜持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和仪就笑容灿烂地去拉他的手,打趣道:“这么想带我一起回去吃饭呐?你也不直说,万一我没听懂怎么办啊?”
“你懂。”
顾一鹤口吻平常,却让人听出了几分斩钉截铁的架势。
和仪听了,半是打趣地问:“我若没懂该如何?”
此时夜幕降临,已是灯火阑珊。和仪身上披着的杏色外套为清凉的晚风吹起,本来低盘着的发也松散了一些,顾一鹤歪头仔细看着她,抬手提了提理了理零散的鬓发,声音极低,似是喃喃般的道:“你会懂的。”
“永远,你我相知。”和仪对上他认真的眼神,败下阵来,不再打趣,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仿佛承诺。
顾一鹤握着她的手贴进心口,眼神无比坚定,平静的仿佛一湖水,又坚毅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日月山川:“你我永相知,永相守,永不背弃。”
此时清风吹过耳畔,带起碎发两三,和仪微微怔了一瞬,然后笑盈盈攥紧了他的手,也拉向自己的心口:“今日之情,此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