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建好了,众人在娘娘庙里过了个宽敞热闹的年。
谁知刚过元宵没多久,就听说有灾民围城,不过很快朝廷就放出粮食,灾民们有饭吃就不闹了。
有饭吃了之后,就是灾民的安置问题。
城中可以容纳一些,曾经的积善堂大门被官府打开,清理过后,可以容纳一些,但更多的灾民还是要安置在城外的,官府贴出告示,让有条件、有地方的寺庙等可以腾出一些地方出来作为临时安置灾民的点。
娘娘庙如今就是其中一个安置灾民的点,这里原来的人也不排斥又灾民来占他们地方,因为官府将灾民安置过来,每日也会安排人来施粥,虽然好的吃不上,但至少不会饿肚子。
有官兵在旁坐镇,还有娘娘庙里自主成立的护卫队日夜巡逻,灾民因聚集而产生的伤人恶□□件也甚少发生。
而随着天气回暖,日夜温差大,风寒时役渐渐有些冒头,不过因为药材准备充足,各个安置点中日日熏药,风寒之类的病症没有流行起来。
总的来说,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朝廷能及时放出粮食和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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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庙凭着宽阔的收容空间,已经成为汴京城中的灾民第一收容处。
林悠穿着一身农妇的裙袄,腰上束着围裙,头上绑着包巾,既保暖又防尘,她混在帮忙施粥的妇人队伍里,给排队来领粥的盛粥。
她旁边是月氏、小雅和脸上涂黑了的平诗澜。
薛若兰如今已经是胡大夫的小帮手,他们夫妻一同在下原乡的胡家村里开了个临时药庐,专门收治灾民中的病患。
好容易忙完一波,趁着男人们去抬粥的空档,施粥的人才有点时间坐下歇歇。
周奇趁机给她们送了些热水来喝,林悠刚坐在草堆上喝了一口热水,就觉得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换了身很男装出行的洛婉婷。
林悠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薛若兰在不在这里,这俩要是遇见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后来一想,薛若兰在下原乡胡大夫的药庐帮忙不在这里,林悠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问她:
“你来干什么?”
洛婉婷在林悠身旁的草堆坐下,随后捏了根稻草在手里把玩:
“听说你在施粥,我便想想来看看你怎么施的,有没有偷懒。”
林悠白了她一眼,不打算理她。
洛婉婷往周围看了看,似乎颇有感触:
“他们怎么不留在当地,要全都涌到京城来啊?”
林悠没好气道:“家若不是毁了,谁想离乡背井,流离失所?”
洛婉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
“哎呀,我这不是问问嘛,你做什么这么凶。我就是,就是……”
洛婉婷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什么所以然。
林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就是没见过是不是?”
洛婉婷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衣角犹豫片刻后,才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洛婉婷抬头看向那些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灾民们,有男的、有女的、有小孩儿、有老人,还有那抱在手上嗷嗷待哺的婴儿,莫名就鼻头发酸。
“前些日子官府没放粮的时候,从城墙上往下看过,有些病死饿死的人就堆在城门外。”洛婉婷回忆前几天看到的震撼场景:“我杀过人,也见过尸体,却从来没见过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死的人里还有小孩儿,好几个小孩儿……”
林悠静静的听着洛婉婷说话,觉得这姑娘本质并不坏。
长叹一声,林悠问她:
“你,那晚为什么要帮永召伯世子约薛小姐见面?”
洛婉婷说:“因为我欠永召伯世子一个人情,他救过我。”
“他救过你,你就帮他对薛小姐作恶?”
洛婉婷耸肩:“做什么恶了?见个面而已。”
“可你后来不是让永召伯世子对她……”林悠说。
“对她怎么样了?那么点时间,永召伯世子能对她怎么样?”洛婉婷说。
林悠讶然:“你知道?”
“不然呢?”洛婉婷说:“她爹敢对我动心思,我杀了他都是应该的,可我不能杀他,只能给他家找点事儿,薛若兰倒霉就倒霉在是薛冒的女儿。她的婚事捏在薛家手里,将来就算不嫁永召伯世子,他家也会把她嫁给对家族有益的人家,才不会管她的后半生是不是幸福。”
“她现在不是挺好嘛。我要不逼她一回,她能下定决心跟姓胡的吗?”
洛婉婷将当初她那样对待薛若兰的理由说了出来。
第166章
林悠哼笑了一声:“那照你这么说, 她还得谢谢你咯?”
洛婉婷敬谢不敏:“算了吧。我可不稀罕她谢我,要是你的话还差不多。”
林悠不解:“我谢你?天还没晚呢,你这就开始做梦了?”
洛婉婷一脸不以为然的对林悠做鬼脸, 那边男人们打着号子抬粥过来, 林悠跟旁边的婶子要了条围裙抛给洛婉婷。
“干嘛?”洛婉婷举着围裙问。
林悠把她拉起身, 替她把围裙围在腰上,然后拉着她到施粥的锅子前, 递给她一把木勺。
洛婉婷这才知道林悠是想让她帮忙施粥。
她从没做过这个,多少有点抗拒:“我, 我不会。”
说完, 就想抛下勺子逃跑,被林悠给抓了回来:“什么不会?你会吃饭, 不会盛饭啊?拿着!赶紧的人家等着呢。”
洛婉婷被林悠赶鸭子上架, 开始还有点抹不开面儿,后来看着面前等着的人越来越多, 也由不得她顾及面子,学着林悠她们样子,一勺一勺的飞快盛起来。
没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不过耳边一声接一声的‘谢谢’让洛婉婷有种恍惚的感觉。
她好像……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感谢过。
看着这些灾民脸上淳朴的笑容, 仿佛只要有一碗热粥在手, 他们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中午休息的时候, 洛婉婷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坐下。
林悠给她端了一碗粥和两块馒头片带一点点的佐菜。
佐菜就放在粥碗里, 很快被淹没在粥汤中, 周围泛着点点油花,看着就不好吃,说句不好听的,镇国将军府喂狗的饭都比这个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现在林悠居然递给她这么一碗清汤寡水的粥, 洛婉婷不想喝,可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比脑子快一步,把粥碗给接了过来。
林悠在她旁边坐下,小雅和平诗澜还有月氏跟其他婶子坐在一处聊天。
“吃啊。”林悠喝了口粥对洛婉婷说。
洛婉婷看着空空的右手,问:“筷子呢?”
林悠跟她再次示范喝粥:“哪儿那么讲究,还筷子。直接喝吧。馒头片儿沾汤吃,特地让城里包子铺做的咸口馒头片。”
洛婉婷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稀薄的粥汤,口感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有点难吃。
林悠见她这样,对她指了指席地而坐的灾民们,洛婉婷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那些灾民们端着粥碗,拿着馒头片儿。
孩子坐在大人腿上喝粥吃馒头,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洛婉婷被这些平民百姓眼中的满足打动,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只要能吃饱,就是满足。
人的心可以大得毁灭天地,也可以小得细若微尘。
但这天地不是一个人的天地,是生存在这个世上所有人的天地,心大的那个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而毁灭掉大家的天地呢?
天灾不可控制,但人祸呢?人祸是可以控制的,只看有些人愿不愿意控制罢了。
洛婉婷咽下越嚼越香的馒头片,对一旁林悠问道:
“你说是天灾死的人多,还是打仗死的人多?”
林悠想了想后回道:
“那要看多大的天灾,打多大的仗了。”
“天灾发生的机会不大,只会偶尔在某个地方发生,然而战事一旦开启,战火绵延不断,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要受到战火波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不仅是老百姓,就连打仗的军人也是一样啊。”
“军人保家卫国,生得光荣,死得壮烈,可退去军人的身份,他们同样是老百姓出身,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家,一旦开始打仗,他们就必须抛弃父母兄弟,去战场上拼命,最后又有多少军人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故里呢。战争一旦开始,就永远没有赢家。”
“你说是天灾可怕还是打仗可怕?”
洛婉婷听着林悠说话,个中道理让她沉默,目光沉沉,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手里的馒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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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灾难让人看清了世情人心,让某些人的丑恶嘴脸尽显。
元家老夫人郝氏和薛家老夫人樊氏创办积善堂和济世堂好几年的时间,敛财无数,她们愚弄世人,欺君罔上,中饱私囊的行径,在本次灾情面前暴|露无遗。
若是一般人做了此等恶事定是抄家杀头的大罪,但这两位夫人家世背景深厚,在出事之后元家和薛家双双表态为她们求情,元贵妃和贤妃也竭力维护,陛下受到多方压力,杀头抄家是肯定做不了的,最后没办法,只能将郝氏和樊氏身上的诰命褫夺,两人分别仗责五十,下旨令元家和薛家将她们关押家庙自监不得少于十年。
而有惩罚自然也有嘉奖。
卫国公府今次灾情的所作所为简直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虽然背后仍有唱衰之人存在,但总的来说,卫国公府凭借此巨大的贡献将名声渐渐往好的方向扭转。
除此之外……
刘掌柜看着柜台上摆放的一只木匣子,木匣子上赫然一个‘官’字,这是他带着十个账房先生前往户部核算了大半天后拿回来的银两,官方银票。
整整一匣子啊,每张都是千两面额。
刘掌柜自问在海氏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颇有见识的掌柜,手里金银流通数额也不小,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
他好像记得,当时少夫人是出了二十万两吧。
这匣子里都是官府按照最高的市价买他们的粮食和药材的钱。
刘掌柜的粮食和药材都是在淡季的时候低价进回来的,市价是进价的十倍有余,而且官府是一次性取货,一次性给钱,完全没要海氏和韩氏这边费任何心。
一个倒手赚了这么多,刘掌柜为自己曾经怀疑过少夫人的判断而惭愧不已。
林悠从画院回来,顺便经过海氏布坊,刘掌柜派人请她过来一趟。
她走下轿子进店,刘掌柜仍坐在那里盯着柜台上的木匣子,还是林悠唤他才回过神来:
“刘掌柜。”
“哟!”刘掌柜猛地起身:“少夫人来了!这个是刚从户部拿回来的银票,您数数。”
刘掌柜说完就要打开木匣子,被林悠阻止了,说道:
“不用了。”
刘掌柜笑着将木匣子帮林悠送上轿子,顺便把这两天的信件交给林悠。
老夫人每隔半个月就会往京中寄一封信,走的是海氏的商道,老夫人会在信中告诉他们她在苏杭的情况。
今年年初因为灾情的缘故,信件传送得有点晚,积了三封信林悠一并拿回去。
她坐在轿子上将木匣子放在一边,打开老夫人的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隐下。
老夫人在一个月前的信中说,她已经离开苏杭,准备回京,但在回京前想顺道去看一看嫁在延陵的大女儿,也就是韩霁的姑母。
紧接着下一封信就是老夫人让国公府派人去延陵接她和姑母回京。
看看来信的时间,已经是二十天前。
林悠拿着信回去之后,韩霁和韩凤平都不在家,她唤来副院头于程,让他去给韩霁传个信儿,尽量快回,有事商议。
没想到于程刚走到门口,韩霁就回来了,都没等他去传信儿。
林悠看见韩霁进门,赶紧迎上前去,韩霁正准备解披风,见她焦急,赶忙问道:
“怎么了?”
林悠把老夫人的信给韩霁看,韩霁看后眉头也深深蹙起。
“老夫人在延陵不知遭遇了什么,我们今天才看到信,会不会出事啊?”林悠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韩霁冷静下来,摇头道:
“不会的。有卢霆在老夫人身边,不会出事的。”
当初老夫人走的时候,是把卢霆带走的,卢霆武功高强,为人稳重机敏,就算老夫人真遇到什么事情,卢霆也定会护着老夫人周全。
“可接连二十天了,老夫人也没有新的信传回来……”
韩霁说:“咱们别自己多想,一会儿等爹回来问问他再说吧。”
韩凤平回来看过信后,纳闷道:
“说起来,卢霆也好些天没给我传消息了……”
将信合上后,韩凤平面色凝重:
“老夫人在延陵可能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韩霁说:“是去的姑母那里,若有事的话,姑母应该会通知我们吧。”
韩凤平沉吟片刻后说:
“若是你姑母也一同出事了呢?”
韩霁和林悠对望一眼,谁也不知道延陵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法做出判断。
“不行!怕是真有事,我得去一趟延陵。”韩凤平说。
“可灾民管理之事如今不是落在五城兵马司头上了吗?您现在离京万一出事怎么办?”韩霁说。
韩凤平有些犹豫,灾民加起来有两三万,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可老夫人那儿……”韩凤平看着韩霁。
韩霁会意,说道:“要不我跑一趟吧。开封府和刑部年初的事儿不多。”
“你姑母夫家是延陵窦氏,他家很重礼数,你上门得有个正当理由才成。”韩凤平说。
“我去接老夫人啊。”韩霁觉得实话实说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