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凤平这辈子都没体验过这种被粮库感动到的情况……哦不对, 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 这哪里是粮库,简直就是个金库啊。
整个京城如今谁家有超过一千斤的粮那妥妥就是巨富啊,他家这……
“一共有多少斤?”韩凤平咽了下喉咙问道。
韩霁说:“加起来少说五六十万斤吧。”
韩凤平:……
艰难的从‘乍富’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韩凤平问韩霁:
“她怎么会囤这么多粮?”
韩霁深深叹了口颇具压力的气, 说:
“年前她看街上乞丐变多了, 就说想囤点粮,以后布施用。”
韩凤平指着这几乎把粮食堆到天上的粮仓:
“这么多粮,布施?”
韩霁扶额:“她是这么说的……”
转头问韩凤平:“那现在怎么办?是由咱家直接放粮,还是交官府放?”
韩凤平想了想,说:
“这么多粮咱家放不过来,还容易招记恨, 官家那边暂时肯定不会说什么,可谁能保证以后这件事不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呢。”
“所以,交给官府放?”韩霁明白韩凤平的意思。
韩凤平点头:“嗯。我这便进宫。”
这么多粮全给朝廷,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朝廷那边自然不会亏待,这得多少钱啊。
韩凤平转身从韩霁身边经过时,拍了拍韩霁的肩膀,由衷感慨:“你媳妇儿兴许这回要跻身京城十大富婆的行列了。你压力大不大?”
韩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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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茶水间中,公侯伯爵云集,阁老权臣林立,所有人已经在这里愁云惨雾待了好几天了,可粮食的问题又不是他们这些这些人聚在一起发发愁就能解决的。
这么多朝臣中,郑阁老或许不是官位最高,手中权力最大的,甚至他已经是耄耋老人,明年就要告老还乡了,但这几日郑阁老在御书房的话语权却绝对高!
为什么呢?
因为郑阁老家有两个田庄今年产息非常不错,在这关键时刻,郑阁老凭一己之力向朝廷贡献了一万斤稻谷,虽然被朝廷以市价回收,但就他这一万斤的手笔,简直一跃成为御书房的顶流,官家跟前的肱骨之臣。
韩凤平走入茶水间,将披风解开交给一旁宫人,与众臣工一同等候官家午休完后接见。
想按照以往的惯例往茶水间的东侧坐去,虽说都是同一茶水间,但也分东西两侧,此间地龙分布是东暖西凉,所以勋贵们一般盘踞在东侧,比较暖和,而那些清流之臣们不屑与朝中勋贵大臣们多交往,便只得自觉聚到西侧,虽然冷一点,但据他们所言,这叫保持住了风骨。
但今天韩凤平却发现形势逆转了。
因为东侧围聚的居然都是朝中清流,以郑阁老为首的清流大臣们纷纷看向习惯性想坐过来的韩凤平。
韩凤平:……
把已经搭在椅背上的手挪开,韩凤平往西侧看了看,果然看见奉国公冷着一张臭脸,盯着那几个占据了东侧暖位的清贵朝臣们。
宣武侯和汝阳侯对韩凤平招招手,韩凤平果断过去,暗暗指了指东侧的清流大臣们,无声问:他们怎么坐那儿了?
宣武侯摇摇头,把刚焐热的位置让给了韩凤平,让他赶紧坐下别多问,问就是勋贵这边抬不起头哇。
谁能想到,满朝勋贵之家能拿出来上交朝廷的粮食加起来居然都没有郑阁老一个人交的多,哪有脸跟人家争东侧的位置呢。
这真不能怪他们这些勋贵人家小气,关键是官家为了不扰乱京中的粮价市场,不让他们上街买去啊。
粮食不让买,勋贵人家吃饭的人又多,哪有那么多余粮上交呢。
然后,可不就造成如今这一面倒的局面嘛。
宫人们送茶进来,韩凤平接过热乎的茶水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茶又苦又涩,他顿时就急了:
“这什么东西?”
平常御书房茶水间给贡的都是雀舌之类,怎么今儿换成了这种?
送茶的宫人面露难色,指了指东侧的郑阁老,小声回道:
“这茶……是郑阁老请国公喝的。”
韩凤平一听,啪的盖上茶盖,对郑阁老那边问道:
“阁老,您这请的什么茶,又苦又涩的!”
韩凤平把茶杯往送茶的宫人托盘上一放,要了杯清水,宫人赶紧去拿,韩凤平把宣武侯手边的茶盖子揭开看了看,跟他刚才喝的茶一个色儿,满满的,宣武侯估计一口没喝。
看向汝阳侯,汝阳侯也把自己的茶盖揭开,让韩凤平看,看来他们这边上的都是一样的茶。
那边郑阁老端起手边茶杯,神色如常的喝了一口:
“苦芥茶。国公喝不惯吗?”
郑阁老喝这苦芥茶喝了一辈子,早习惯那股子又苦又涩的味道,可让一个没喝惯的人喝,那可就跟折磨没什么两样了。
韩凤平接过宫人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嘴里的苦味才稍稍消淡:
“这口味也就阁老您受得了。”
郑阁老从容放下杯子,咂摸一口苦滋味:
“如今灾民围城,百姓们生活苦不堪言,咱们身为朝廷官员,理当为民请命,与民同苦,尔等这些勋贵世家,更该体察民情,可你们却连一杯苦芥茶都喝不下,又何谈能苦民之苦,痛民之痛呢?”
要说这勋贵和清流的梁子早就结下,而本朝将这两拨势力的梁子推到最高点的事情,该当就是两年前卫国公府杀出了韩霁这匹黑马,把两位阁老的得意门生给生生压了下去,名落孙山。
那是勋贵最露脸的一次,因为这新科状元向来都是被清流那边的门生垄断,韩霁算是打破了这个定律。
韩霁考中状元的那阵子,满朝勋贵都觉得非常长脸,虽说新科状元的老子不太靠谱,但新科状元很靠谱啊。
从那之后,清流们就再也不能在勋贵们面前嘲笑他们这些世家专出纨绔子弟了,梁子可不就越结越深。
韩凤平被郑阁老这话说得简直想笑:
“照阁老这么说,我们喝了你这苦死人的茶,那围在城外的灾民就能好过了?”
郑阁老冷哼一声:
“反正是指望不上你们了。”
奉国公一拍桌子:“老匹夫,你什么意思?不就交了一万斤粮食吗?就敢这般折辱于我等。”
清流之最的杜首辅闻言,反唇相讥:
“不就一万斤?你们这些国公府,侯府倒是也能凑出个一万斤来啊。可不许私下叫人去买。你们能做什么呀?”
奉国公那么高傲一个人啊,就那么生生被一万斤粮食给压得直不起腰,支吾了半天,愣是啥也没说出来。
“国之有难,指望你们这些勋贵们为百姓出头,简直是笑话!一个元家、一个薛家,沽名钓誉,筹募善款,中饱私囊,这还不够你们丢人的?”
郑阁老祭出了必杀技。
元家和薛家两位老夫人所管的积善堂和济世堂如今已经被证明就是个恶意敛财的空壳子。
以这两位老夫人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罪名一旦成立,可就是整个勋贵圈中难以消除的污点,往后不知多少年,要被清流圈的人拎出来讽刺鞭尸,再难抬头。
果然,刚才还有信心为了勋贵尊严一战的奉国公,直接被怼自闭,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实际上,在元家和薛家老夫人贪墨这件事上,勋贵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他们这些勋贵人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每年不知道要砸多少钱在她们那个什么积善堂和济世堂里,到头来一场空不说,还被泼了一身污水!
何苦来哉。
韩凤平见奉国公被气得自闭,不忿道:
“阁老们何必这般说话,我们这几天也在努力筹集粮食,我们……”
“你们筹集粮食?怕不是又要中饱私囊了吧。”
不等韩凤平说完,清流大人们就开始冷嘲热讽,韩凤平拍案而起,宣武侯以为他要动手,赶忙抱住他:
“国公息怒,息怒。都是老人家了,经不起的。”
韩凤平一头雾水,经不起什么呀?难不成以为他会动手打人不成?
茶水间里正僵持不下,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
“官家请诸位大人御书房议事。”
官家午休好了,这就开始传召。所有大臣纷纷起身,整理仪表。
杜阁老和郑阁老打头,昂首阔步的走出去,一众清流大臣们也纷纷追随,以奉国公为首的勋贵们一个个如吃了败仗般抬不起头。
倒也不是怕了那帮清流的老头子,主要是一会儿不知该如何面对官家。
因为官家一定会问他们筹集粮食如何了,可不能上街买,每家每户的存粮其实都是有限的,总不能把自己家里人的口粮全省下来救济灾民吧。
他们那杯水车薪能救什么呀!
想到这里,勋贵们的头就埋得更低了……除了韩凤平。
第165章
御书房中, 皇帝陛下发出一声惊喜般的质疑:
“你家粮铺仓库里有多少?”
韩凤平在万众瞩目之下,挺起胸膛将数字重复了一遍:
“回陛下,至少五六十万斤, 具体数字还在统计, 臣只是先入宫来回禀陛下。”
赵嵩从龙椅上站起身, 指着韩凤平欲言又止,一副想笑, 又怕笑错的样子:“当真?”
韩凤平果断点头:“当真!”
奉国公和宣武侯他们全都面面相觑,宣武侯暗自扯了扯韩凤平的衣摆, 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
“国公慎言, 你知道五六十万斤有多少吗?欺君可是死罪,你不要命啦。”
奉国公那边也在暗自祈祷他们勋贵圈不能再出笑柄了。
五六十万斤……开玩笑呢。
清流圈那边杜阁老和郑阁老他们也难以置信的对望, 人人心想, 这韩凤平莫不是疯了吧。
前几天他们这些世家勋贵每家可是连一千斤多余的粮食都拿不出来,他现在跑过来说他家有五六十万斤?
到时候拿不出来, 看他们不叫言官参他个欺君罔上的罪!
赵嵩虽然觉得韩凤平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这件事骗他,但五六十万斤粮食,他能从哪儿凭空变出来?
韩凤平见所有人都不信,不敢有所隐瞒, 便将这五六十斤粮食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就这样, 林悠那丫头让人从江南一趟趟买粮囤下来的。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竟能囤下这么多。”
赵嵩边听边连连点头。
听韩凤平说话的这片刻, 应该是赵嵩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时刻了, 恨不得让韩凤平把他家还有多少囤粮的数字在他耳边无限重复。
奉国公一行听到这里,才开始相信韩凤平不是瞎说,而是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顿时惊喜连连。
这下轮到清流大人们傻眼了。
韩凤平家的仓库有五六十万斤粮食, 顿时把郑阁老两个庄子的全部产息给比了下去,五六十万比一万……好像连可比性都没有。
这让刚才还嘲讽过韩凤平的大人们有点难接受,有人说:
“前卫国公夫人家乃江南富贾,家中有南来北往的商船,运点米粮进京确实比一般人家要方便的多。”
这话说得,仿佛韩凤平家里如今能拿出五六十万斤的粮食是一件非常简单,不值一提的事情。
奉国公精神振奋:
“哼,家中有商船者多如牛毛,谁家有卫国公世子夫人那般的远见?五六十万斤的粮食在你们眼里竟是‘一点点米粮’,老夫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谁家能拿出这么多!杜阁老?郑阁老?”
卫国公府这一招可算是将勋贵今后数十年的面子保住了,奉国公这种老一辈的世家公爵尤其在乎这方面的颜面,说什么也要将卫国公府维护到底。
韩凤平其实对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倒不是很在乎,于是他接着说道:
“不止是米粮,还有药材也囤了些。那丫头说,想连粮带药一起施舍来着,所以囤粮的手,顺便囤了点药材。”
清流一派的大人们:……
他们现在的无语程度,不亚于听到韩霁考中状元那时,就说这卫国公府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你说你家儿媳因为看见街上多了点乞丐,就想囤点粮施舍,囤就囤点,京中做这种事的人家不在少数,可你一下囤五六十万斤粮就有点离谱了;然后现在你还告诉我们,你家儿媳不仅囤了五六十万斤的粮食,还【顺便】囤了点药材。
赵嵩高兴得连连踱步:“好!太好了!韩卿啊,你们卫国公府真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啊。”
接连问:“药材囤了多少?”
韩凤平回想了一下韩霁告诉他的数量:
“差不多几万斤有的吧。”
“……”
清流大人们简直想吸氧气式的崩溃。
你家管几万斤药材叫【囤了点】吗?
真是太太太太太太气人了!
全场勋贵们只觉扬眉吐气,皇帝陛下则龙颜大悦,当即派出官员跟韩凤平回去交接,要以年前的市价跟韩凤平收他家仓库中的粮和药材,有多少收多少,然后由官府出面开仓放粮,开仓放药。
这样一来,朝廷的面子保住了,城外的灾民也有饭吃有药领,暂时不会闹,韩家的这些粮和药,委实给朝廷从江南采购物资争取了一些时日,大大缓解了朝廷迫在眉睫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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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虽然早有预料,但依旧没有想到这灾情会这么严重。
如果不是囤了粮和药,这么多灾民一起围闯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让林悠没想到的是,年前娘娘庙附近扩建了一些简易收容屋舍会在这场灾难中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原本只是为了让在娘娘庙中寄居的人待得宽敞舒服一些,但林悠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胡大夫一想,既然已经动工建了,不如建得大一些,将来也不知年程怎么样,娘娘庙里寄居的人说不定会更多,地方大一点就能收容更多无家可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