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凤平却摇头:“未送拜帖,未得邀约,贸贸然上门是为唐突。”
再说了,老夫人信中并没有言明自己有什么危险,他们兴师动众的上门接人,让窦家看起来还以为韩家想对他们家怎么着呢。
林悠想了想说:
“要不,就以我想拜见姑母为由去吧。”
侄子娶了媳妇儿,想要带去拜见姑母,这倒是个正当理由。
“那你也去吗?”韩霁问林悠。
林悠说:“既然涉及到老夫人和姑母,我跟着去岂非更能便宜行事?”
韩霁犹豫片刻问韩凤平:
“此行会有危险吗?”
韩凤平摇头:“说不好。但你们两个一起去我倒是放心点,你有的时候不如九娘会变通,窦家人肚子里九曲十八弯,嘴上仁义道德一套套的,我怕你说不过他们。”
“这样,我派一队精兵化作护院随你们去,务必要把老夫人平安带回来。”
第167章
“我姑母那人有些执拗, 看着精明,实则耳根子软,又报喜不报忧, 很多事情都不太愿意让我们知道, 怕老夫人担心。”
在去延陵的马车上, 韩霁跟林悠说起了他姑母韩凤芝这个人。
姑母韩氏比韩凤平大八岁,她成亲的时候,韩凤平才十岁,姐弟关系应该挺好的, 因为韩凤平小时候, 他父亲总是在外征战, 老夫人也时常要去照顾, 后来几年, 长女大了些, 就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长女,包括韩凤平这个弟弟。
韩凤芝嫁人的时候, 据说韩凤平还曾追着婚车跑出去好几里地, 差点把准备嫁人的韩凤芝给喊回来。
那时候卫国公府还只是卫国侯, 韩凤芝是作为卫国侯府嫡长女,嫁给了有百年言情书网之称的延陵窦家,她嫁人的时候,父亲因为边关战事焦灼, 甚至没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窦家那边极重礼数, 对此有些微词, 让韩凤芝颇为没脸。
因此,韩凤芝心中对父亲是有埋怨的,所以尽管她父亲后来在战场上立了大功, 晋升为卫国公,为韩家后人谋到了泼天的富贵,韩凤芝作为出嫁女,也跟娘家的联系并不多。
只是偶尔写点信给老夫人,但从不说自己的烦恼,只是报喜不报忧的说些近况,有些不好的事情要么不说,要么就一笔带过。
韩凤平有时去信问候她,她也只是简短的回信。
其实韩凤平成亲时,韩凤芝其实并不高兴。
因为她希望自己的弟弟娶一个懂规矩有背景的高门贵女为妻,但韩凤平却娶了一个江南商贾之女,这件事让韩凤芝在窦家又没脸了几年。
韩凤芝早年怀孕时不幸小产过,伤了根本,所以一辈子都没有生出自己的孩子,倒是在窦家族里过继了一个养在她名下,那孩子貌似比韩霁小个一两岁的样子。
“……我知道的就这些吧。”韩霁说:“印象中姑母跟我阿娘关系不好,阿娘去世的时候,姑母甚至都没回来望丧。”
弟媳去世,韩霁的姑母都没有回来,这是对弟媳有多嫌弃啊。
从京城到延陵,快马加鞭也要好几天,马车来回不耽搁的话要十多日。
这回出门是带着使命任务的,不能一路走一路玩,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一天的时候,赶到了延陵。
他们来之前已经叫人将快马加鞭送了帖子到窦家,因此他们的车马进入延陵之后,就有窦家的人在城门口相迎。
来的是两个小厮,问韩霁:
“世子和夫人是先游玩一番,还是直接回府?”
韩霁说:“得先拜见过姑母。”
两名小厮便领命引路,将韩霁一行带至窦家。
窦家是延陵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族中曾出过两位宰相,三位状元郎,天子门生无数。
世人提起延陵世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窦家,可见门户之高。
因此虽然本朝的窦家并无人在朝为官,但桃李遍天下,言情书网的牌子打得非常响亮,就算是卫国公府在窦家面前也未必就能高出几分。
韩霁和林悠以卫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身份前来,但到底是晚辈,还不能出动窦家的长辈出门迎接。
在窦家门前迎接他们的是大房的长公子窦勤和二房的长公子窦侨。
这两位都是窦家小一辈中的比较有出息的,两人分别在前年和大前年中了举,原本都准备参加今年春闱的,但因为京城被灾民围困,春闱延期,明年再开,两人没办法只能再等一年。
如今窦家的族长是长房老爷窦博涛,也就是韩霁的姑父。
窦勤就是寄养在韩霁姑母名下那个窦家的子侄,生得斯文俊秀,通身的书卷气,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窦侨的外形不如窦勤出色,胜在健谈博学,待客大方。
“母亲已经为世子和夫人准备好了院子,难得来一回,务必请两位要多住些时日才好。”窦侨如是说。
韩霁浅笑问:
“此番前来拜会姑母,院子不忙去,不若先领我们去见过姑母与老夫人吧。”
窦勤说:“二位车马劳顿,风尘仆仆,还是歇息一番再去吧。正好小弟也有很多文献上不懂之处,想要请教表兄。”
窦勤寄养在韩氏名下,就是韩氏的孩子,跟韩霁确实可以表兄弟相称。
“我家老夫人为二位设了接风宴,二位休息过后,我等再来为二位引路。”窦侨也说。
韩霁还是想见一见姑母和老夫人,刚要开口,被林悠拦住,林悠说:
“我和世子贸然来访,理当先拜见贵府老夫人,不若请二位引路,我们来时给贵府老夫人带了些滋补圣品,想当面呈送。”
窦勤和窦侨听说他们要拜见自家老夫人,对望一眼后,竟然同意了。
林悠拉着韩霁跟着他们去,韩霁想了想便明白,窦家之所以不让他们先见姑母,是因为他们是客,来了之后未曾拜见主家。
窦家老夫人这是在宣示主权,任何事都要压过韩氏一头。
有客上门,确实应该先拜见主家,可也得看看这客人是什么身份,因何来你家,若非要来接安氏,一品朝臣的卫国公府又何必眼巴巴的上门来拜见你们?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小小细节上的安排,林悠和韩霁就知道,姑母在窦家过得不会太好。
有这样一个强势的老夫人在,姑母又不是个善于服软的人,婆媳常年较劲,关系怎么可能融洽。
窦勤和窦侨引韩霁到了窦家老夫人的居所松鹤院。
进入松鹤院后,两人惊喜的看见了等候在廊下的安氏和吴嬷嬷。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林悠燕子一般扑到安氏面前,亲热的行礼:
“祖母,好久不见,您可有想我们?”
安氏瞧着不远千里赶来的两人,眼眶有些湿润,拉着林悠的手连连点头:
“想,特别想。你们怎么才来呀?”
“京城被灾民围困特别严重,车马船只都不通行,您的信一连三封都被拦在城外,等到交通恢复之后才送进城,我们看到信之后,就火速赶了过来。”林悠跟安氏解释。
安氏这才了解缘由。
韩霁问安氏:“祖母身体可安好?”
安氏的信中显得情势有些紧急,韩霁担心她是否遭受了什么对待。
“我身体好的。放心。”
安氏虽然这么说,但从她的脸色就能看出,并不如在京中那般红润,鬓间的白发似乎也多了些。
她是去年年底去的苏杭,来延陵之前,安氏信中都洋溢着欢快与轻松,也就是说,她这般愁苦之色,是来了延陵之后才有的。
吴嬷嬷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厅堂的方向,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窦勤和窦侨将他们送到松鹤院门外就止步了,毕恭毕敬站在厅堂外面等候,两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从里面走出,神情比宫里的老嬷嬷还要严肃三分。
“世子、世子夫人请,我家老夫人久候多时。”其中一位嬷嬷说。
林悠暗自腹诽,你家老夫人久候多时,可她和韩霁来这里之前也没人提醒他们,合着要是林悠不提出先来拜见她,这老夫人就一直等着,然后将这归拢成他们的错处,今后只怕就要如此编排出去——卫国公府世子和夫人如何如何不懂礼数云云。
想到这些,林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老夫人也没对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可就是让人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跟那种在前面挖一个陷阱,然后看着你慢慢接近,也不提醒你,等到你一脚踩进陷阱以后,他再开始喊人来营救,嘴里还要跟人抱怨你走路不当心。
进到厅堂后,林悠和韩霁被这里面的景象给吓到了,满屋至少二十多位衣着肃穆的老夫人坐在那里,她们无论从衣着还是表情还是动作,全都像是一个生产线上量产出来的。
连坐的角度,看人的眼神都谜之相似。
这是窦家女德班统一培训出来的吧。
这要天天在她们跟前儿,没病也给压抑出病来了。
厅堂中鸦雀无声,老夫人们就连呼吸都克制着,以至于林悠走动的时候,裙子前的禁步发出的轻微撞击声听起来都相当明显,让林悠下意识的放缓步子。
韩霁感觉到林悠的紧张,牵过她叠在腹前的一只手,领着她大步走到窦家老夫人所在的主家位前。
走近看清楚了窦家老夫人的妆容和样貌,林悠可以确定,这位应该就是窦氏女德班的班主任了,看这严肃得跟板板一样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韩霁和林悠是欠了她们家几百万两银子呢。
韩霁对窦家老夫人拱了拱手:
“老夫人。”
林悠没想到韩霁的礼这么简单,她随在之后,也不好复杂,便也只是双手交叠腹前,对窦家老夫人颔首一礼。
韩霁又对站在窦家老夫人身后的韩氏深深做礼:
“韩霁见过姑母,多年不见,姑母风采依旧,身体可还安好?”
林悠没见过韩氏,看见韩霁行礼后才知道,笔挺挺站在窦家老夫人身后的那名中年妇人就是韩霁的姑母韩凤芝,赶忙行了个跟韩霁同样慎重的福礼,轻唤了声:
“姑母安好。”
比林悠想象中的姑母要矮小一些,不知是否常年蹙眉,眉心皱纹略深,不过她见到韩霁和林悠时,眼中还是有神采的。
看了一眼面色冷清的窦家老夫人,韩氏上前扶起韩霁和林悠,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们。
吴嬷嬷扶着安氏从侧面上前,安氏的位置被安排在窦氏之下,甚至还不如两个窦家的年迈婶娘。
安氏这辈子除了在太后、皇后面前坐过离帝台这么远的位置,在京中随便出席谁家的宴席,凭她的身份,要么跟主家位平起平坐,要么也是紧挨着主家位,还从没被安排得这么靠后呢。
第168章
林悠看到老夫人被冷待, 就大概知道这窦家是什么路数了。
仗着言情书网的名望,以礼教自得,自诩清贵, 用他们的行动表达对卫国公府这种世家的不屑一顾。
这是想踩着卫国公府的脸往上窜呢。
可他们如此冷待, 老夫人都逆来顺受, 真的是怕了他们窦家或者真心尊敬他们窦家吗?
只怕未必吧。
老夫人是不想让女儿为难。而窦家人也都看准了老夫人爱女心切,才敢如此怠慢于她。
看姑母和其他几个中年妇人在窦家老夫人身边唯唯诺诺的样子,恐怕姑母嫁进窦家二十多年来没少受磋磨。
林悠从前听说有些大户人家极重规矩,尤其是对女人, 一辈压着一辈, 守着一些根本没有必要守的规矩, 不断的压迫、约束、限制、打击女人, 让她们在森严的教条之下不得喘息, 还美其名曰——祖上的规矩。
可这些所谓的规矩, 绝大多数都只适用于某个极小的范围,很多家规都带着浓烈的个人主义控制色彩。
一切以自己为标准, 要别人都按照自己的要求做的规矩全都是凌驾于道德之上的耍流|氓。
“不日前收到卫国公府送来的拜帖, 以为世子和夫人要过几日才到, 不成想竟这般迅达。”窦家老夫人如是说。
林悠有些讶异,这窦家老夫人慢待他们祖母就算了,现在他们俩上门是客,竟然连个座位都捞不着, 就让他们这么站着说话?
他们好歹也是卫国公世子和夫人, 这老太婆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知道的说世子和夫人惦记着我们这些亲戚,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赶来兴师问罪呢。”
窦家老夫人坐在主家位置上,嘴动身不动,端正得仿佛一尊会开口的木头雕像。
韩霁眉峰微蹙, 显然对窦家这般行为十分不满,可碍于晚辈对长辈的礼数,又不想给自家姑母在窦家惹事,便一再隐忍着。
林悠却不如他涵养好,她从来就是个受什么都不受气的人。
但对付窦氏这样的以礼制人的,却不能用横冲直撞那一套,毕竟他们是以卫国公府世子和夫人的身份来窦家的。
韩霁刚刚调整好了心情,准备回答窦家老夫人的话,却只觉胳膊被人一撞,转头看向林悠,还没开口问她,就见林悠整个人柔弱无骨的向他倒来。
韩霁下意识伸手扶住林悠,只见林悠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柔弱不堪的说:
“世子,我有些头晕,怕是这些天赶路赶得急了。”
韩家看着林悠,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将她抚在胳膊中,心疼的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好点了吗?”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在这女德班的一众优秀学员眼中简直是可以直接拉去跪祠堂的存在。
如鲠在喉,多看一眼都嫌膈应。
窦家老夫人蹙起的眉心简直能夹死两只红头苍蝇,不过幸好她还有点理智,没忘记这俩人不是窦家的子孙,她不能直接管教。
“世子夫人既然头晕,那就先回去休息吧。”窦家老夫人如是说。
林悠靠在韩霁怀中,矫揉做作的说道:
“那怎么行!我在京中时,时常听说窦家如何如何治家严明,我早有学习之心,之所以与世子日夜兼程赶来,就是为了早日拜见窦老夫人您,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又怎么能因为我身体柔弱而错过这个瞻仰您,听您教诲的机会呢。”
她嗓音柔和,语调缓慢,叫人听在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腻歪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