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回头对林悠招手,林悠将月氏带来给孩子解闷的拨浪鼓放下,去到韩霁身边特意为她空出来的位置,探身往街上看去。
就看见官差从街口押着几个人过来,道路两边很快就聚集了看热闹的百姓,很快认出被官兵押解而来的几人是谁。
“是周老狗一家。”
周家在安阳县鱼肉乡里两辈人,不少乡邻都被他们欺负过,敢怒不敢言,便悄悄在背后给周家掌柜起了个‘周老狗’的外号。
这个外号看来流传很广,因为很多不明所以的百姓听到这个外号之后就知道官兵押解的犯人是谁,七嘴八舌的骂起来。
“哼,这家王八羔子早该挨收拾了!”
“就是!老天爷可算是开眼了。”
”扔他——”
不知从谁开始的,一堆堆烂菜叶臭鸡蛋砸向了被锁住的周玉才一家。
林悠看着糊涂,问:“他家怎么突然犯事了?”
周家在安阳县还是挺有势力的,属于地头蛇,所以周玉才在安阳县才会有恃无恐,横行乡里。
这样的地头蛇,一般人出手还真动不了他。
宓敬冷哼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厮活该!”
九娘给孩子换好了尿布,抱着襁褓也凑过来看,瞧见被臭鸡蛋烂菜叶砸得狼狈不堪的周玉才,想起那日的糟心事,愤然啐了他一口:
“呸!这杂碎该应如此!”
林悠的目光在韩霁和宓敬之间回转,韩霁察觉到林悠看过来的目光,什么都没说,挑了挑他英俊的眉,在林悠想要开口问什么的时候,捏着她的脸将之转过去,说:
“这场景可不常见,多看看,解解气。”
林悠的脸颊被韩霁的手捏着,哪里还有心思看囚犯,只觉得韩大佬的手很凉。
过了一会儿,押送周家□□的官兵队伍渐渐远去,道路两边的百姓散了一些,有那调皮的孩童,跟在囚队后头捡烂菜叶子继续追着砸。
他们站在栏杆前,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返身回到雅间之中。
刚坐下,林悠就迫不及待的问:
“你们肯定知道他们家犯什么事了吧?所以特意订了这儿看的是吗?”
宓敬但笑不语,韩霁给她杯子里添了些果酿,两人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的样子,可把林悠的胃口给吊住了,巴着韩霁的胳膊追问:
“说嘛。”
韩霁低头看着林悠的手,那边宓敬便忍不住说道:
“如今事成,告诉她们也无妨。”
林悠一听,便将手从韩霁胳膊上挪开,对着宓敬绕感兴趣的点头:“对,说说嘛。”
月氏也很好奇:“别卖关子了,快说!”
于是,宓敬便将他们背后如何一步步算计周玉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日韩贤弟劝我大度,我还曾腹诽过他,觉得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不着急,没想到过了两天,韩贤弟来找我,说是想到办法对付周玉才,我才知我是错怪韩贤弟了。”宓敬说着对韩霁拱手致歉,然后继续说:
“韩贤弟心细胆大,想到利用知府寿辰之事,又见周玉才逼我献字,便想到从这里做文章。”
林悠惊问:“让你故意写反诗献给知府吗?”
韩霁瞥了她一眼,宓敬笑着摇头:
“我开始也以为要这么做,但我甘愿的,只要能把周玉才那个王八羔子拉下马,便是赔了我的前程我也情愿!”
“难道不是写反诗?”林悠问。
“不是!一来我写的字内容,周家肯定会叫人查验,有问题的字画到不了知府手中,二来就算周家不查验,直接送到知府手里,等到知府怪罪时,他们可以把我推出去顶罪,最终还是无法牵连他们。”
“韩贤弟通过从知县大人那里打听的一些碎片信息,找到了关键人物,就是知府的小舅子李通,李通自己是开装裱古董店的,可他爹李茂才的生意很多跟周家都重叠,同行是冤家,更遑论商家,可以想见李家惦记周家生意绝不是一两年,但周家对知府极其孝顺,让李家找不到机会顶替,于是韩贤弟就给李通送了个机会。他让我给周玉才写了幅好字,再引导周玉才去李通的装裱店装裱字画。”
“而在周玉才去之前,我们已经到李通面前不经意透露了周玉才费尽心机要给知府献字之事,还说了不少周玉才如何谄媚知府之言,李通果然上钩了。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李通如何用字画诬陷周家咱也不知道,反正最终结果你们看到了。成了!”
林悠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感慨,还能这样!
那周玉才何德何能,竟然促成了未来两位大佬的第一次联手合作,这两位将来在西宋可是呼风唤雨,跺一跺脚,汴京城抖三抖的人物,周玉才被他们俩联手算计,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月氏将孩子襁褓送到宓敬手中,亲自为韩霁斟酒道谢:
“韩相公乃仗义之人,月娘感激不尽,敬你一杯。”
韩霁起身请她坐下:
“嫂子不必客气,我也并不全是为了你们。”说完,韩霁看了一眼林悠,说道:“周玉才那厮,多行不义,若继续留他,只怕更多人受害。”
忽然间,林悠脑中灵光一闪。
韩大佬说他惩治周玉才并不全是为了宓敬夫妇,那还为了谁?
林悠想起那日自己回去告诉韩霁自己被周玉才冒犯之事……
难道韩大佬是为了她?
所以宓敬才说,开始韩霁并未在意,过了两日才去找他商量对付周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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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吃了饭, 看了戏,林悠和韩霁先把宓敬夫妻带孩子送回他们的新家,然后两人并肩回去。
路上林悠不时往韩霁看去,自从怀疑韩大佬是为了她去整治周玉才后, 林悠心里就忍不住暗爽, 大佬……不会喜欢她吧。
这个发现让林悠太快乐了。
走在路上都忍不住笑出来, 引得韩霁不解侧目,到家门口时,韩霁忍不住问:
“你一路盯着我作甚?有话说?”
林悠瞪大了她24k卡姿兰大眼睛:“没有,你有吗?”
韩霁想了想:“有。”
林悠屏住呼吸,面上平静,心里翻江倒海, 暗暗想道:
来了来了, 大佬要表白了!好害羞!要不要答应呢?可他们才认识没多久,会不会太快了?要不要再考验考验大佬, 可万一考验时间长了, 大佬变心了又该怎么办?啊啊啊,好纠结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林悠把自己给弄了个红脸, 低着头, 扭扭捏捏的等待大佬爱的告白。
“我刚没吃饱, 回去再下碗阳春面给我吃吧。”
大佬的声音真好听,他说他要吃面……
吃面……
面……?
林悠一抹脸颊,把所有的期待撸到地上顺便踩了一脚,而后皮笑肉不笑问:
“就这事?”
“嗯。”韩霁浑然不觉点头。
林悠果断转身开门, 愤然推门,韩霁跟着进去把门关上后,问道:“你怎么了?”
林悠肚子里藏不住事儿, 回身直接问:
“你对付周玉才,不是为了我?”
韩霁眉峰一挑,目光向旁边稍稍游移后承认:
“是为你。”
林悠阴霾消散,拨开云雾见阳光,冲到韩霁面前,满怀期待的问:
“真的?”
韩霁垂目看着她凑上来的小肉脸,稍稍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干咳回道:
“自然是真的。”
林悠把刚摔在地上踩了几脚的少女心捡起来拍拍灰,重新放好: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韩霁思考过后说道:
“我小时候养了一条特别可爱的西施犬,它是我的朋友,后来被我爹的一个妾室摁在水里淹死了,我从西域人那里买了无色无味的蚀骨粉,混进她的脂粉里,把她的脸给毁了。”
也许是韩霁的话让林悠有了画面感,也许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瘆人,□□居然让林悠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然后呢?”
韩霁缓缓凑近林悠,用比先前还要低沉的声音靠近林悠的耳朵说:
“然后……她就被我爹丢到庄子里去了,再然后,我派人去打断了她的手脚,把她扔进了狗舍。”
来自法治社会,受过文明教育的林悠只在脑中想象那个残忍画面,就被吓得僵直了身体,一时拿不准大佬是在跟她讲道理,还是在威胁她。
要是不给他吃面,他就把她丢去喂狗的意思?
不能吧!
“真的吗?”林悠问。
韩霁见她当真,自己却忽然轻松了:
“半真半假,我只是让她的脸受了伤,把她赶去庄子的是我爹。”
这心情一波三折的,林悠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颤颤巍巍的问: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韩霁说:“就是想告诉你个道理。”
“什、什么道理?”林悠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韩霁继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是个护短的人。”
“……”看出来了。
大佬跟她讲这个寓言故事,一定是想鼓励她,让她把心揣肚子里,在他身边好好干,将来升职加薪不保证,但人身安全还是有的。
感觉受到了鼓舞,林悠堆出敬业的苦笑:
“我明白了,我去煮面。”
韩霁看着她小跑进厨房的背影,纳闷她明白什么了?
**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但过年的气氛却是最浓的。
自从宓敬夫妻搬到韩霁家附近,两家走动起来。
过年的时候,韩霁婉拒了阚大人的邀请,请宓敬夫妻来家里吃年夜饭,宓敬一边抱孩子一边跟韩霁写写春联,贴贴喜钱,林悠和月氏两人则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做出好一桌美食。
四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因为种种缘故聚集到了一起,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向各自更好的方向前行。
过年之后,韩霁和宓敬迎来了他们童生试的第一轮,由知县主持,二月里连考五场,通过后同年四月里再进行三场府试,府试合格后才是童生,可以参加各省学政、学道主持的院试,考取的人方为秀才,也就是庠生。
庠生可以入县学,接着考举人,考取举人之后,就可以考状元了。
整个二月韩霁都得泡在县学里考试,林悠给他准备了不少行李,考试当天,韩霁看见应考用具篮子上画了一个红彤彤的小旗子,解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凡事韩霁要用到的东西上都有个小旗子样的画。
“这是肉干,我放在最边上,这个天儿只要不沾水,存个把月不成问题,你饿了就吃点,吃肉抗饿。”林悠从厨房出来,将一包肉干放进韩霁的应考篮里。
韩霁指着篮子内外的小旗子问:
“这是什么?”
林悠嘿嘿一笑:“旗帜啊……祝你旗开得胜。”
这是现代高考生的父母常干的事情,取个好彩头,不过高考生的妈妈们可以穿旗袍,林悠在这儿穿不了,只能象征性给他画个旗子意思意思。
韩霁了然,再看那一只只小旗子图案就可爱多了:“借你吉言。”
林悠把韩霁送出门的时候,月氏也抱着孩子送宓敬出来,宓敬和韩霁两人一起走,临行前宓敬还不忘拜托林悠:
“我们此去要月余之久,九娘若是有空,帮着照看照看家里。”
林悠无不应承:
“放心吧。我每天都去看嫂子和棠棠,一定把他们照看好!”棠棠是宓敬儿子的小名,是月氏坚持让林悠起的。
韩霁叮嘱:“你自己也当心。”
“嗯嗯嗯,放心吧。”
林悠应声,目送二人背着读书人的行囊离开,遥遥跟月氏挥了挥手才回院子。
回去之后,将多包的生馄饨装满一只小篮子,披上棉袄,拎着去找老杨。
年前林悠把自己画的那幅三峡山水画送去给老杨品评,从老杨的眼睛里,林悠觉得他是满意的,但他嘴上就是不说,只一句‘还行’就把林悠给打发了。
过年期间,林悠至今没再见过老杨,只知道年前老杨兴高采烈的告诉他,说儿子要接他去江宁府过年,那几日老杨干活儿都特别卖力,酒都少喝了几口,肉眼可见的开心。
算算时间,这元宵节都过了,老杨也该从江宁府回来了吧。
林悠拎着馄饨来到老杨在安阳县的住处,只见那小院大门紧闭,不过没落锁,看着像是回来了。
林悠来到院门前敲了几下:“师父,师父!”
喊第三声的时候,林悠发现这院门竟直接被她敲开了条缝,院门不仅没锁,门后都没落栓。
“师父,我进来了。”林悠说着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有酒味,老杨不会是喝醉了在家里躺尸吧。
林悠想着把馄饨送去厨房,谁料她刚一转身就听见老杨的卧室们吱嘎一声开了,莫名其妙,无风自开,要不是大白天,就这动静足够林悠吓破十里路去。
林悠抱紧自己的小篮子,往那个方向探头望去,忽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拍在了灰扑扑的房门门槛上,那只手似曾相识,因为林悠学国画时,有根线条总画不好,这手用柳条抽过她,所以林悠认得,是老杨的手。
就在林悠纳闷老杨的手怎么会巴在门槛上的时候,老杨的身子也从里面爬了出来,只见他脸色青白,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