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活儿干,老杨就很开心的。
林悠是个孝顺的,没好意思说他老人家马后炮,他哪是早就想到了,分明那天回去的时候一脸愁容,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她活儿干快了呢。
老杨要走,林悠留他下来吃饭,他给推辞了,林悠一直送他到街口才回来。
见韩霁仍坐在院子里吃老杨带来的香糖果子,看见林悠,不禁说道:
“你师父是个奇人。”
林悠好奇问:“是吗?何以见得?”
一边问,一边找先前老杨给她的红封,她送老杨出门的时候,随手把红封放在桌上了,但她找了一圈没找着。
韩霁晃了晃手,将被拆开的红封递给她。
林悠一喜:“已经拆啦!多少钱你看了吗?”
她对老杨的红封充满了期待,那么厚一叠,就算是十两的小额银票,加起来一二百两总有的吧。发财了发财了。
老杨很讲究,红封都烧了特定图案的火漆,林悠对火漆上的图案没兴趣,直接将里面厚厚的一沓纸取了出来,她都准备好了沾唾沫数银票了,然而将纸展开后,蓝色封皮上赫然几个大字将她所有的热情瞬间浇灭——染院十二秘宝图。
林悠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然后消失。
这老杨能不能行!
给徒弟的拜师礼,不仅不是通用货币,还是一本残书!
是的,这本名为《染院十二秘宝图》,看名字还以为涉黄的书籍居然连一整册都不是!
最多小半册!
老杨把这小半册书对折塞进了给林悠的拜师红封中。
林悠的期待瞬间破灭,欲哭无泪的扶额,悲愤自语:
“扎心。”好歹塞张银票啊喂!
“噗!哈哈哈!”
从林悠开始拆红封,韩霁就一直注意她的表情,从欣喜到变脸,用极其真实的态度把情绪尽数展现,他实在没忍住笑了,这还是他从国公府出来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怀畅笑呢。
韩大佬的笑声让林悠很无奈,怪不得他刚才说老杨是个奇人了。
确实很奇!
奇葩的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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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因为老杨那个没诚意的红封,林悠萎了好几天,干活儿的劲头都眼看都不高了,直到干完活儿后,老杨分给她足足二两银她才好受一些。
韩霁的腿受伤也有两个多月了,大夫来给他换最后一次药,说是夹板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绷带也可以拆了。”老大夫说。
韩霁谢过大夫后,自己缠上绷带。
林悠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浓香扑鼻的味道,连大夫都忍不住夸赞:
“尊家娘子手艺真不错,每回过来都能闻见她做的饭菜香,小相公有福啊。”
韩霁听到‘尊家娘子’四字时略有恍惚,但却奇怪的没有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女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少年夫妻脾气冲些也是有的。”
这大夫从一开始就帮韩霁治腿,看出他们夫妻貌合神离,有心调和,才说了这么几句。
要是以前韩霁听了这些话,定然是要翻脸的,但现在已经从容许多:
“您说的是。”
大夫捻须一笑,背上药箱跟林悠说了声,林悠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出来,留大夫在家吃饭,大夫说一会儿还要出诊才拒绝了。
林悠将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韩霁送大夫出去,林悠回厨房,经过石桌顺便把桌上的花瓶带走。
她将花瓶里的水换了新的拿出来,瓶子里插着几枝她从路边摘回来的木芙蓉花,擦洗过花叶上的灰尘,插进花瓶,往石桌边一放,赏心悦目,衬得粗茶淡饭都雅致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摆脱了她舅舅一家的控制,韩霁觉得林九娘越来越活泼,人看着轻便不少,与人说话面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跟周围街坊的关系都有所缓和。
送走大夫,路过的邻居跟韩霁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声:
“韩相公,九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韩霁笑答:“就家常菜。”
邻居赶着去上工,回道:“回头让我家婆娘也来跟九娘学学,太香了!走了。”
韩霁挥手与邻居告别后转身进门,从国公府出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直到刚才,韩霁忽然就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他体验到了书中那种曾经令他向往的田园人情味。
陶渊明的诗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这形容的是田园生活,却也蕴藏着悠闲自在的态度。
韩霁出身尊贵,父亲是卫国公,母亲虽是商户出身,却也是江南最大的商户,他的外家海氏有着全西宋最多的商船、货栈和商号。
外人看来韩霁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可实际上除了刚出生的那几年,自四岁开蒙起,韩霁就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松下来。
卫国公的嫡子、庶子加起来有十几个,韩霁虽然占着嫡字,却不是最长,十多岁了,卫国公也没有提要给他请封世子。
世子的名分不定,也就是说其他庶子都有机会争爵位,所以韩霁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跟庶兄庶弟们去比较,像个乌眼鸡似的去战斗,争一个将来未必会落到自己身上的爵位。
除了他之外,他的母亲海氏也是如此。
日日操心卫国公会不会再纳新妾,夜夜忧愁庶子们会不会越过自己的孩子,被卫国公选为世子。
这般忧虑之下,三十多岁就病气缠身,郁郁而终。
母亲在时,韩霁还有依靠,母亲去世后,国公府的后院乱了一团,每个妾室都想借此机会被扶正上位。
可她们哪里想到,等待她们的是国公娶回一个来头更大的继室——顺义王府的郡主,当今官家的堂妹。
卫国公很爱重这位续弦妻子,不管是谁与她发生争执,卫国公都会无条件相帮,哪怕她提出多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比如要把前国公夫人的墓穴从主墓室移开,为她百年之后腾位置。
韩霁就是因为此事与新国公夫人发生激烈争执,满腹委屈等待父亲归来主持公道,可等来的结果却差强人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刚下葬一年的墓穴被从韩家主墓室移出。
韩霁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负气出走。
可天真的他被继母有心算计,扣下从前伺候他的所有人,使了一招苦肉计,让他别无选择带走一个曾经伺候母亲的老仆人……
从落难到如今日子渐好,好似一场梦般。
“郎君,来吃饭了。”清脆的呼唤将站在门边发呆的韩霁拉回了神。
所有的虚幻,都因为这句话照进了现实。
韩霁慢悠悠的走到石桌旁,桌上摆好了一荤两素,两碗米饭,两双筷子。
做饭的人从厨房洗了手出来,坐下吃饭前还不忘给她的手上擦一擦润手的香膏,是淡淡桂花味。
只要天不下雨,他们白天都坐在庭院里用饭。
林悠指着桌上那盘浓油赤酱的肉丸子说:
“这叫四喜丸子,是鲁邦菜,郎君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完,林悠用勺子替韩霁挖了一只出来,她的手艺这段时间韩霁已经见识过,尽管很多菜他从前都没吃过,但每一样都有新鲜的口感。
韩霁吃了一口丸子,颇为惊艳,鲜美的肉汁滑过舌尖,勾着他继续吃下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好吃的。”
林悠见他喜欢,自己也很高兴,一边用香膏搓手,一边跟韩霁说家常。
“这丸子里的鸡蛋是张大娘送来的,她刚生了个大胖孙子,高兴地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说。”
韩霁边吃边听,小时候总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可若连吃饭睡觉都那么多条条框框,生活也着实没趣。
所以他从来没有制止过林悠在饭桌上说话,还不时应答一声,以兹鼓励。
就在两人吃着饭,林悠说到王木匠家丢了把镐子,最终发现是被自家孙子丢菜田去了的时候,院门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林悠放下筷子去开门,心想着会不会是老杨来蹭饭。
谁知一开门,却看见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见着林悠,堆起情假意假的笑容:
“请问这里是韩家吗?”
林悠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抬手用手背稍微擦了擦,疑惑问:
“你们找谁?”
“我们找韩霁韩相公,我们是韩相公家的,奉主母之命,特来给郎君送些新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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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韩家的人——那不就是卫国公府!
他们的主母——不就是韩霁的继母!
她派人来给韩霁送新婚贺礼——这不明摆着是打脸来的。
一个照面的功夫,林悠就弄明白了敌我立场,也明白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五分钟后,林悠看着被搬进院子的木箱子,里面是几匹布、几包茶叶加几坛酒,还有一点贴着汴京老字号的糕饼。
这卫国公夫人看热闹都不肯下本钱。
从那——么老远的汴京,送来这——么寒酸的东西,也好意思!别说韩霁了,就是林悠设身处地的想了一通后都觉得过分。
怪不得书里的韩霁后来会把卫国公府打压得抬不起头,瞧瞧他们干的什么事!
送礼的人一共来了六个,一个管事,一个嬷嬷,两个小厮,两个丫鬟,排场十足。
领头的管事好像叫添寿,对韩霁感觉很熟悉;嬷嬷姓钱,韩霁态度疏离,她应该是韩霁继母身边的人。
林悠手脚麻利的把桌子上没吃完的饭收拾了,韩霁让他们在院子里坐下。
“郎君离京后,国公生了好大的气,您别怪老奴多嘴,您跟国公怄这份气委实不明智。若夫人还在,定不会叫郎君这般冲动的。”管事添寿如是说。
听话锋他应该是国公身边的人,但现在他这心到底是向着卫国公还是新的卫国公夫人就不得而知了。
韩霁恍若未闻,对添寿之言不置可否。
坐在一旁的钱嬷嬷,自从进门开始,那双眼睛就没有消停过,左看右看,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把这院子里柿子树下两只小蚂蚁的性别都看个分明。
韩霁涵养好,钱嬷嬷这贼眉鼠眼的行为他只冷冷看在眼中。
“郎君,您和新夫人就住这个地方啊,也忒小了些。”
钱嬷嬷不仅看,她还要说:
“要奴婢说,您还是回去吧,在夫人跟前好好认个错,服个软,总比后半辈子都住这种穷乡僻壤的陋室强百倍吧。哎哟哟,老奴瞧着郎君这般作践自己都心疼……”
说完,钱嬷嬷还装模作样的用帕子在眼角掖了掖根本就没有的眼泪。
韩霁眉头微蹙,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声音:
“来来来,喝点水喝点水。”
林悠两只手夹着四个茶杯出来,风风火火的跑出来,动作迅速把茶杯‘啪’一声放到坐在韩霁下首处的添寿面前,这么乡野中才有的豪爽奉茶方式,身为国公府家生子的添寿也没有见识过,被吓了一跳。
而林悠恍然未觉,又拿着另一杯茶咋呼着送到还在装作擦眼泪的钱嬷嬷面前:
“大娘!别哭了,半天也没个眼泪!喝茶喝茶,别客气,我烧了好些水呢,你们喝完了我再去给你们……呀!”
林悠粗声说话的时候,茶杯一个没放稳,泼了些茶水在钱嬷嬷身上,钱嬷嬷还没从被人当面叫‘大娘’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被烫了下,跳起身惊叫:
“哎哟!烫着我了!你干什么呀,毛手毛脚的!”
“呀呀呀!”
林悠急的跺脚,夸张的上前给钱嬷嬷擦拭湿掉的地方,她块头大,力气也不小,厚实的手掌在钱嬷嬷身上拍来拍去,差点没把钱嬷嬷拍晕过去。
“行啦行啦。我,我自己来,你别忙了!手都给要给你拍断了!”钱嬷嬷连声说道。
林悠收了手,口中直说抱歉:
“瞧我这粗手粗脚的,得!我再去给你倒一杯来。”
“别,别……哎呀!我,我不喝了。”钱嬷嬷怕她再来一回,赶紧表明态度。
林悠却一副‘来者就是客’‘水管饱’的姿态,重重在钱嬷嬷背上拍了两下:
“大娘你太客气了,你们是韩霁他家里人,就是我家里人,到自己家还客气什么!等着啊!”
钱嬷嬷欲言又止,揉着差点给拍散架的肩膀,心道她真不是客气!
来之前她还不怎么信堂堂国公府的郎君会娶个乡野村妇为妻,怕不是虚张声势,用的障眼法,如今亲眼见着了,真是觉得郎君这新妇粗鄙得比国公府的烧火婆子都不如。
不过,要是这么个粗鄙女人在郎君身边的话,夫人的那些担心就完全没必要了。
添寿也被林悠的村气给惊着了,暗自咽了下喉咙,斟酌后对韩霁问:
“郎君,她……真的是……”
添寿是看着韩霁长大的,怎么也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郎君会被迫娶这种女人做妻子。
韩霁垂眸不语,先前林悠的举动也吓了他一跳,因为跟他这些天重新认识过的林九娘完全不同。
不过很快,韩霁就明白她是故意为之。
钱嬷嬷一直在观察韩霁的表情,要将他今日的一举一动全都刻进脑子里,回去后要一五一十的向夫人禀报。
林悠重新给钱嬷嬷拿了杯茶来,这回倒是小心了没再泼她身上,放下茶杯以后,她也不走,就那么自顾自的搬了张长凳,坐在钱嬷嬷身边,那副村里人准备听闲话的架势,也就差手里抓把瓜子了。
“说话呀!咋的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防着我呢?”
林悠不仅创造力很好,模仿力也不差,将一个出身村户,举止粗鄙的妇女形象表现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