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吃草的老猫
时间:2021-01-19 09:59:11

  他们还要去挑点伴手礼去看望邹老,提前出门,再喝两个小时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蔡敏也是挺敏锐一人,见季秋一路上都没什么表情,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难得出来玩儿还绷着个脸。”
  季秋笑笑:“没有。”
  她摩挲着包包,看着窗外晴朗的天气,哪怕这儿刚下过一场厚雪,积雪把许多东西覆盖住了,但阳光洒下来,许多东西都无法躲藏。
  三点,季秋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秦琢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默契得往外走,许助已经给他准备了车,秦琢有驾照,坐了驾驶座。
  小樽的生活步调很慢,北海道的人和风景都很随意且温和,虽然靠着运河,但路上来往的人并不多。这儿以前也是北海道经济的繁华地,还被称作过“北方的华尔街”,但这同时也是许多浪漫故事的发源地,因此整座城市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新旧与艺术交织,有一种复古的罗曼蒂克的氛围。
  他们去拜访的这位邹老名叫邹岐山,是年轻时候为了爱人远离故土,漂泊到这里的手艺人,在小樽已经生活了五十多年,当年秦琢季秋和他相识的契机是当时他们在寻找风水云涧的装饰琉璃灯,他们一起走在大街小巷中,最后在一家质朴的店铺里认识了邹老,也看上了他制作的丁香小盏。
  丁香花代表初恋,邹老的妻子早逝,但他用许多形式留住了她,丁香小盏是以镂空丁香花制作的落地灯,把手是波浪状,这儿的艺术灵感来源大多与海有关,其中最为精妙的就是从镂空的花纹往里看,用琉璃制作的丁香花瓣随意洒落在灯盏里,通过发光,映出来的形状每一盏都独一无二。
  当时秦琢和季秋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准了这盏灯,后来和邹老谈了好几次,但一开始因为订单量太大邹老拒绝了好几次,但季秋也不气馁,每天傍晚都准时出现在店里看邹老制灯,一老一少聊了小一周,最后把邹老给谈下了。
  风水云涧的温泉边每隔十几米就会摆放一盏丁香小盏,其中还有同样出自邹老之手的别的琉璃灯,是风水云涧独有的招牌特色之一。
  这些年邹老负责后续的维护也一直和风水云涧保持着友好的往来,但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快两年没问候了,知道邹老是不在乎虚礼的人,所以秦琢和季秋选了当地有名的一盒伴手礼就上了门。
  邹老住在一条长街的中间,有一个偌大的庭院,悉心栽种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旁边还有一幢房子和这里相连,那里是邹老的工作间,也是邹老的私人书房。
  进门前,季秋看着那栋房子的方向有些走神,秦琢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解。
  季秋回过神来跟上,门没关,两人进门后季秋喊了一声“邹老”。
  茶室那头传来回应,秦琢和季秋拖了鞋袜踩在木地板上,这儿的保暖设施做的很完善,毕竟邹老年纪也大了,在这方面秦琢当初也帮了忙。厚袜子踩在地上没有声响,两人走到茶室,就见邹老坐在茶桌前已经烹好了茶,手法讲究,但姿势有点随意,他在异国多年并未被这里同化,一直保持着入乡随俗但有着自己节奏的生活方式。
  “来了?快坐下暖暖。”
  邹老是个和善的老人,精瘦,看起来有些顽固,但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老人,无妻无子让他看起来比别的老人要独,但那双眼淬了风霜就是对某一件事的执着。
  他一看就是个很长情的人。
  屋里还烧了柴火,老旧的欧式壁炉运作了几十年却没有想象中脏乱,角落里还有一把摇椅,上面搭着厚毛毯,还有一本翻了一半的书。
  季秋让秦琢先坐,然后自己去厨房把伴手礼直接分在碟子上,抹茶香味混着红豆的甜糯一下子盈满鼻腔。
  邹老给他们倒了两杯茶,他平时都喝苦茶,但今天两个年轻人来了他就沏了大吉普,还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喝了。
  就这样一叙旧就聊了两个小时。
  秦琢接了个电话,走到靠近庭院的长廊去接。
  这时候邹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转回来对季秋说:“你们吵架了?”
  季秋笑着说没有。
  邹老隔空点了点她,笑骂:“撅个尾巴我都知道你们怎么回事。”
  刚才就有聊到季秋去技术部的事,但那会儿邹老没问,如今倒提起来了:“让你去技术部也是好事,有的东西凑到跟前看就容易被光糊了眼,隔远了一些才能看的真切。”
  季秋低头喝茶。
  邹老叹息一声:“我当初就跟你说感情的事情最怕用力过度,那些书笺......还在隔壁,你要拿回去吗?”
  季秋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琢就短暂聊完电话进来了。
  季秋于是闭上了嘴,把话题扯开。
  邹老意味深长得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
  “刚在说什么?”
  秦琢坐下,瞥了一眼季秋。
  季秋被茶稍微烫到舌头,缩了下肩膀,很细微,但秦琢看了后把伴手礼推到季秋跟前,季秋连忙塞了一口,用凉凉的糕点缓缓。
  邹老回他:“在说北海道这场大雪,估计还得下几天......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这儿也是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雪。”
  季秋闻言神色淡了下去,秦琢没有察觉,回想了一下,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他找到用琉璃制成的兰花花瓣红酒杯,捎了一整套回去,后来作为那一年夏佳楠的生日礼物,以他和季秋的名义一起送了出去。
  想到这里他才下意识看向季秋,却只来得及见她站起来,说吃噎了,要出去走走。
  邹老仿佛什么都察觉不到,点点头说那你去吧。
  她一转身,秦琢的心下意识一紧,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邹老像是也看不见男人眼里的云涌,淡定得添了一口热茶,和秦琢聊起来经营的事。
  季秋穿上鞋,套上大衣,慢慢走过铺满植物的小路,这条路像是日本动漫电影,带了点老旧和浪漫的色彩,当年她很喜欢,老在这里来来回回。
  不过是过了两年,心境居然已经变了那么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当时她每踏进这栋图书室都带着期待,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她想把那里属于自己的秘密全部带走,又想把它们全都留在那里,因为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去,那些好歹是她当年的希冀,尘封于书本里比销毁要好得多。
  她推开大门,这儿显然邹老每天都来,打扫的很干净,到天花的大书架堆满了无数图书,却没有多少灰尘的味道,甚至还隐约散发着油柏纸和汽油灯混杂一起的香气。邹□□惯用高级香松点燃了在这待一下午,摩挲过木桌都能感觉到木头被人打磨擦净到发油发亮。
  书架是个大环形,中间还立着六个大书架,前头的都是一些技法的指导书和游记,甚至还有邹老自己出版的关于制作琉璃灯的讲解教科书,小众的出版社,但做工很精致,日本人在工艺方面每一项都热爱做到极致,这些书捧在手上就像艺术品。
  第三排开始是一些植物养护类的书,第四排开始出现了一些小说,大多是日本作家的,有太宰治、东野圭吾、渡边淳一、夏目漱石......当然也有国外的,中美欧参半,邹老也喜欢看情爱小说,这些或浪漫或压抑或悲伤的爱情能让他想起他的妻子。
  季秋的手指摸到《追忆似水年华》停了下来,这本书一直放在当眼的位置,她用手指轻轻一抠就把书拿了出来。
  书的内页夹了东西,是一张书笺,上面还绑了一根小穗,经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些发黄。季秋看了那小穗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打开,缓慢得,把书放回原位。
 
 
第21章 
  到底是舍不得。
  季秋原路返回,到玄关的时候看见秦琢和邹老在茶室出来,两人穿上大衣,邹老身子骨还坚朗,里头就和着一件毛衣外套套了短棉袄就准备出门。
  “去吃饭。”
  秦琢整理衣襟,走出门的时候往左侧看了看。
  另一栋楼房安静得伫立在那里,以前秦琢也去看过,但居然一直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为了磨邹老答应签合同,季秋老往这里跑。
  那会儿是冬天,老人家喜欢坐在书香味里看书,季秋就也跟着,她本来就喜欢看,干脆一老一少就各看各的,秦琢那会儿忙着风水云涧,但每次过去都看见季秋埋在书籍里读的忘我。
  秦琢也爱看书,但接触公司之后就很少再碰了,对于那时的他而言看书的时间都是奢侈。
  季秋回来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很静,静得让他心里发慌。
  他刚才接完电话回头隐约听到什么书笺,可随后邹老也没顺着说下去,他却没忘。
  因为那时候她的侧脸分明是有话想说,见他回了就自然而然收了。
  他不知道她喜欢了多久,但一定不短,不然她不会用那个语气说“放弃”了。
  季秋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说出放弃的人,这些年他一定让她撞了无数遍南墙。
  想到这,他就不能再想下去,细究不出结果,心口还酸酸涨涨得疼。
  他没有问季秋去哪儿了,季秋也没说,仿佛只是去外面散了一圈步,不值一提。
  他们一老二少去了附近一家老字号的居酒屋,这家居酒屋叫鸟屯,很常见的名字,但店已经开了几十年,经手二三代人,连桌椅的木头都被磨得圆润,很有人气。
  这里处处都是人细心生活的痕迹,哪怕北海道那么冷,却让人觉得温暖。
  吃完饭邹老自己一个人回家,小樽到了晚上路边也有人和灯,还有一些要去浴池泡澡的人,三三两两的,也不危险。两人回酒店,正好碰上自己出去拍了一圈回来的蔡敏,见他们一起行动,蔡敏毫不掩饰得给秦琢翻了个白眼,被季秋瞧见了,按了她一下。
  在帝都估计没人敢对秦琢这个态度,但蔡敏不怕,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对一个女人斤斤计较,要真计较了他就是小心眼,对不起外头人评价他的那些好称号。
  蔡敏以看战利品为由拉着季秋回房了,秦琢想要开口说什么也没机会,一双眼暗暗沉沉得看着季秋坐上电梯,没有跟上去。
  今天算是跑了一天,晚上当然要泡温泉,房间里没有,所以两人拿了牌子换了浴衣就下楼了。
  日本的池子一向是混浴偏多,季秋和蔡敏在国外生活多年自然觉得无所谓,在海滩穿着再露的比基尼都是小意思,想当初第一次去国外的度假海滩看见一溜儿的女人躶体时季秋还吓过一跳,后来就面不改色了。
  虽然是旅游季节,但因为已经过了温泉最热闹的点了,所以人也不算很多,两人挑了人最少的药汤池,适应了下水温就下了。
  热气氤氲得周围雾蒙蒙一片,这时候怕是离了几米都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池子里三三两两靠着人,但都隔了一段距离,有男女聊天的声音传来,不大清晰,反而让人觉得有种被隔开的隐秘。
  “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啥也没发生。”
  蔡敏舒服得泡到下巴,随口和季秋瞎聊。
  季秋笑笑说:“本来也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你喜欢他,你们聪明人都这样吗?能很容易装作啥都不知道?”
  季秋的手随意划动了两下,看着水起了涟漪又恢复平静,说:“感情本来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人来说,喜欢的人只要抬抬手,涟漪永不消散,可对于没有感觉的人,能起一下涟漪就不错了。”
  蔡敏想了想:“可他对你总是不同。”
  季秋表情都没变:“毕竟我们算是相互扶持,有这份情谊在。”她沉默了几秒,又说,“他不是无情的人。”
  所以她看到他偶尔痛苦的眼神,她把它归于愧疚。
  再没有更多了,季秋也不想去幻想更多,失望过太多次的人都麻木了,再来就是犯贱。
  蔡敏却咂咂嘴,不以为意:“扶持,是照顾吧?衣服也要给他搭好,就差没给他穿上,除了工作他什么都不用想,你一个特助还得做保姆的活儿,我怀疑他离开你连鞋带都不知道怎么系。哦不对,他不需要穿有鞋带的鞋子。”
  说完都把自己逗乐了。
  季秋知道她对秦琢意见很大,也不反驳,只说:“因为最开始我们能相信的只有对方,美国那地方不好呆,商业竞争很强烈,使的手段也多。那会儿我们对别人递的酒都要防,合作的不合作都要,所以要么我喝要么他喝,我们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一个倒了另一个还能杜绝那些‘意外情况’。他一个少爷千里迢迢去到另一个国家,本来可以被千宠万爱,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就能照料就照料下,后来就成习惯了。”
  在外他护着她,在内她照顾他,其实挺公平,季秋并没有怨言。
  然而听了这话蔡敏侧头看了她好几次,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轻声说:“可你也是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啊。”
  这话听的太让人心疼了。
  要是当初没有喜欢上,季秋可能会和帝都的大多数名媛一样,活的逍遥自在,以她的性格或许会发展一下爱好,说不定还有有自己的品牌,她从大学以来就能看出来是个很有想法且执行力很强的人,又有家里的背景在,随便花点功夫就能在名媛圈横着走,虽说她也不在意那些虚的,但总不会像现今这般累。
  然后说不定她和祁年会很自然而然得认识,祁年那样的好男人就连蔡敏看了都心动,他们也很般配,不管是在家世还是喜好上,这些年看着季秋的性子越发沉静下去,蔡敏看得才叫心疼。
  她明明也是肆意天真过,敢怒敢言过,她是季家的独女,不骄奢不骄纵,相貌美能力强,性格也是敢爱敢恨,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追求者无数。
  偏偏喜欢得是这样安静,这样隐秘,那个人是她这辈子唯一揣在心口的秘密,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学过隐忍,倒是因为喜欢了那个谁全给补上了。
  大概是今天刚见过邹老,季秋的思绪像这温泉的水被搅了起来,她说:“其实也不全是隐忍,这些年我也是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的,外面的人说我目的性强其实也没说错,那会儿也是自尊心作祟吧,我真的就是想他自己看出来,然后再亲口告白,为此用了很多方法,但现在看来效果都不怎么样,太笨了。”
  蔡敏趴在池子边听她一点点说,这些她以前都没跟她讲过,蔡敏还觉得挺安慰的,她现在能说出口了是不是代表真的放下了?
  放下了也好,说完了,过去的事情就是云烟,她要是能再喜欢上另一个人就好了,是祁年更完美。
  “就像是几年前我们一起来这儿盯着风水云涧的落成,当时我的心思还是很活泛的,这城市,是吧,当年《情书》也是火遍了大街小巷,谁会来到这里没有点儿遐想?当时我也怪文艺的,在邹老那学着柏原崇在书里留点东西,想着他来找我的时候随手翻一翻总能看见吧,为此还特意把书放在了当眼的位置,邹老还为此笑话过我,说我用力过度,我也不以为然,结果一直到离开小樽,那些书都没有被他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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