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 单纯,没甚心机。
起初,顾九年便是看在她毫无心思的份上,才买下了她。
越是天真的人,越是安全。
施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略失神。
守身如玉……
扶柳感叹一声,兀自又说:“婢子还听说,先夫人在大婚之夜过世的,首辅真正是可怜人,竟守了这么多年。”
扶柳拧着秀眉,仿佛对顾九年心疼不已。
施言:“……”世人对顾九年是有什么误解?
顾九年表面的确是清心寡欲,但绝非是柳下惠,他有多么容易.动.情,施言比谁都清楚。
眼下,不是计较她和顾九年之间的事的时候。
收敛一切心绪,施言带着扶柳出了门。
以她对顾九年的了解,顾九年不可能允许她凌驾于他之上。
她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另辟蹊径。
施言让车夫在集市转了半晌,又在朱雀大街绕了三圈,仿佛只是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
暗暗跟在其后的常达一脸狐疑:九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晌午时候,施言下了马车。
扶柳一路转的头晕:“姑娘,您今日究竟是想作甚?”
施言唇角微微一扬。
昨日去长姐坟前的蓝衣男子,恐怕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按理说,他必然会格外留意自己。
施言很好奇,他到底是谁。
“去酒楼吃饭,反正首辅大人有钱,记在首辅账上便是了。”施言淡淡一笑。
扶柳:“……”这样真的好么?
不远处,施城眸光锐利,即便隔着数丈之远,也看见了施言脖颈上的红痕,他握紧绣春刀的手,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
与此同时,施城也很好奇:二姐,这是在闹哪一出?
一个时辰后,施言吃饱喝足,从酒楼出来。
但她并没有等到蓝衣男子。
施言默了默。
这就更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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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府。
锦衣卫的突然到来,自然引起了阖府上下的重视。
定北侯身形修韧,高大挺拔,容貌俊挺,看上去不过才四十岁的光景。虽是武将,但不失俊朗儒雅的气度。
他一身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迈入堂屋,对施城的来意,很是不明。
要知道,武不涉政。
当年冠军侯府的惨案,就是最好的例子。
故此,定北侯一惯清高,不喜与京中权贵们走的太近。尤其这人还是施城---一个被帝王灭了阖族,却还效忠于帝王的狼人。
卫严面色微沉:“不知指挥使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施城转过身来,一改常态,抱拳对卫严做了一揖:“侯爷,我的确有要事告知于你。”
显然,卫严万没料到,指挥使大人会这般态度恭敬。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卫严面不改色,防备心甚重,尤其担心施城会拉着他做什么惑乱超纲之事:“说。”
施城看出了卫严的提防。
他素来不顾及任何人。
但是无法,他要将二姐暂时安置在定北侯府,只能与定北侯套近乎。
施城忽的咧嘴一笑,少了煞气:“姨父, 坐下说吧,你我本是近亲,何故这般生疏。”
卫严:“……”
此处好像是他的府邸,施城这般自来熟是甚么意思?他还知道自己是他的堂姨父,此前目中无人的时候,怎么不提及近亲?
此事有诈,卫严更防备了,他总觉得施城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不像是侄儿讨好姨父,反倒像是少年郎君在讨好未来岳丈……
卫严绷着脸落座。
施城眼神示意了他。
卫严心中明了,对堂屋中下人道:“都退下吧。”
待厅堂内再无旁人,施城取出了半块玉佩出来。
未及他开口,卫严的心猛然一抽,几乎是瞬间将玉佩夺了过来:“这、这……这是囡囡的玉佩,岂会在你身上?!”
卫严的手在发颤。
施城看得出来,卫严很在乎那个丢失的女儿,如此甚好。
有定北侯府出面,顾九年不放人也不行。
于是,施城添油加醋的,将一切说看了一遍。
卫严起身,在堂屋内踱步,一时间无法静下来:“囡囡她……在顾九年手上?这些年竟沦落在了扬州!”
卫严铮铮铁骨,愣是当场红了眼眶。
扬州瘦马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道。
施城又说:“侯爷莫急,据我所知,顾九年只是将表妹当做了我二姐的替身。但卖身契终归还在顾九年手中,况且,表妹乃侯府千金,她这些年沦落到扬州之事,万不能被人知晓,还望侯爷配合,与顾九年协商一番,给表妹重新编排一个身份。”
卫严内心,震惊与心疼交织。
恨不能领兵杀去扬州,将所有欺过囡囡的人都砍了。
但眼下囡囡在顾九年手中,顾九年与他又是宿敌,此事不太好办。
不过,施城也未免太过自来熟了,表妹都唤上了……
卫严也不是寻常人物,总觉施城动机不纯。
“哦?是么?指挥使的意思是……”卫严安耐住救女儿于虎口的焦急心情,追问道。
施城淡淡笑过。
突然发现,将二姐暂时安置在定北侯府也没甚不好。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表妹,到底还沾亲带故。
“侯府千金并未走失,只是十年前经大师算命,千金命中注定一劫,唯有在外潜心修行十载,方能消祸。如今十年期限已到,侯府千金可以回来了。”
闻言,卫严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妥:“事不宜迟,本侯这就去向顾九年要人!”
施城与卫严一道出了府门。
看着卫严带着一众护院朝顾府的方向疾驰而去,施城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二姐,你既不认我,那日后就只能是我的表妹了……
第二十七章 登门要人(一更)……
“首辅!首辅且留步!”沈浪提着一坛子陈年老花雕, 从六部衙门一路跑来。
沈家四爷,在京中有玉面郎君的称号,自是容貌俊美。
只是提着酒坛子的模样,着实与他的身份不符。
顾九年侧过身, 眼神淡淡, 一眼看穿沈浪意图, 递了一个“本官不欢迎你”的眼神。
这时, 萧渊也从马车上下来, 似乎是恰好偶遇顾九年, 他左手一坛酒, 右手一串烤猪蹄, 一看见沈浪也在, 不由得神色一暗。
沈浪不怎的待见萧渊:“王爷, 你也是偶遇?”
萧渊呵笑:“是啊,没想到这么巧, 能遇见沈大人。”
顾九年放在广袖下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玉扳指。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彼时在太学, 阿言也格外招人喜欢、追捧。
那些人甚至不在意阿言是个“男子”。
如今, 九姑娘也有同样的魅力。
是她佯装的太像?
还是但凡他身边的女子皆是如此?
顾九年脑中无端冒出“招蜂引蝶”四个字。
这时,一穿着小厮服饰的男子快步走来,靠近了顾九年,压低了声音道:“首辅,定北侯带人硬闯了府邸,眼下就在府上,还说……说今日见不到首辅,就不离开。”
萧渊和沈浪恨不能竖起耳朵偷听。
总算是叫二人听到了关键之处。
定北侯登门闹事了……
这是为甚么?
好奇心急死猫!
顾九年对小厮点头,神情极淡, 他侧身瞥了萧渊和沈浪二人一眼,岂会不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思:“若无他事,本官就先走了。”
沈浪突然推了萧渊一把,道:“首辅,王爷他打算登门拜访你。”
萧渊咬了咬牙,他不要脸面的么?上杆子去拜访?
顾九年面色依旧深沉,像深秋的天际,极致的阴沉:“不巧,本官今日有事在身。”
言罢,顾九年转身离开,就连背影也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意。
顾九年一走,萧渊对沈浪冷嘲热讽:“沈大人,你好深的心机。”
沈浪不以为然:“王爷难道就不好奇,定北侯为何忽然登门顾府?”
要知道,定北侯与顾九年可是宿敌,二人老死不相往来。至于究竟有何宿仇,此乃后话。
萧渊冷笑:“沈大人,你又想忽悠本王做甚?”
沈浪道:“午后休沐,不如你我二人去看看?”
萧渊:“……”他的确正有此意,也不知九姑娘眼下如何。
这厢,沈浪与萧渊结伴出发,也往顾府的方向而去。
两辆马车渐行渐远时,一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从墙角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幽眸眯了眯。
“主子,咱们要跟上么?”随从问道。
男子沉默片刻,嗓音极致的磁性,如他的人一样,卓尔不凡:“暂时不必,且去打听一下,定北侯因何突然去顾府造访。”
“是,主子。”
蓝色衣袍的男子望向青石长街的尽头,眉头微拧。
她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会选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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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帷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常鸣看着巷子里的数匹骏马,以及持剑的护院,还以为定北侯是杀上门来了。
他撩开车帘,恭敬对顾九年道:“主子,您瞧……这、这也未免……”
未免太过嚣张了吧。
首辅大门前也敢造次,定北侯确定长了脑子么?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
顾九年剑眉一挑,但瞬间收敛一切 异色。
仿佛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都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波动。
下了马车,顾九年走了数丈,才迈入石阶,守门小厮当即上前,为难道:“大人,侯爷非要硬闯,小的怎么也挡不住!”
定北侯是有备而来,还带着近百携带兵刃的护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九年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庭院中,定北侯与卫家三兄弟皆在,除却患有腿疾的卫长公子之外,老二和老三也皆是手握长剑,兄弟两人在院中踱步,已经没甚耐心。
见顾九年归府,父子四人纷纷望了过去,就连坐在轮椅上的卫长公子也推了轮椅上前。
碍于侯府千金身份尊贵,父子四人当然不能直言,是顾九年.霸.占了他们家的囡囡。
“首辅,本侯有话与你说。”定北侯强忍着杀气,恨不能将面前这佞臣给砍了。
一想到囡囡,是以扬州瘦马的身份待在顾九年身边,且还当了已故顾夫人的替身,定北侯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几乎要心疼的厥过去。
哪怕囡囡已经被奸臣染指,定北侯也只当是自己的女儿,一不小心招蜂引蝶,而顾九年就是花丛中的一只平平无奇的蝴蝶。
顾九年扫了一眼庭院中几人,语气极淡:“本官并不认为,侯爷是过来谈事的。”
定北侯很想摩拳擦掌,咬着牙:“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首辅屏退下人。”
顾九年原本压根不关心此事。
但倒也好奇了,一挥手道:“都退下。”
常鸣不敢离开太远,与众小厮守在了垂花门处。总觉得一会要打起来。
这厢,卫家兄弟三人互视了几眼,卫长公子先开口,他与小妹年纪相差甚大,当初他是亲眼看着小妹出生的,如何会不疼惜、爱怜她,小妹走失这十年,他无一日不耿耿于怀。倘若他这个做兄长的稍稍用心,也不会允许任何事发生在小妹身上。
卫长公子先问了一句:“首辅大人是不是从金陵带回了一位小女孩儿?”
在他眼中,小妹就是梳着两只小花苞的女孩儿。
他顾九年若是强.行.占.有,那就是无耻、禽兽!
顾九年的唇微不可见的猛然一抽。
卫家父子几人是冲着九姑娘来的?
“是又如何?”顾九年淡淡启齿。
定北侯忍不住了,仿佛顾九年就是一个欺负少女的大龄男子,即便他容貌再过俊美,体格再过修韧,但年纪摆在这里!
定北侯硬生生道:“那是我的女儿!”
顾九年:“……”
是么?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九姑娘倒是又让他惊讶了。但顾九年面上仍旧不显。
萧渊和施城对此事知晓么?他二人费尽心机找来个替身,结果还是侯府千金。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
定北侯如此兴师动众登门,想来事情不会有假。
顾九年如千万丈死潭一样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他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淡淡道 :“那又如何?黄花现在是本首辅的人。”
文家父子:“……!!!”
黄花?
他们家囡囡打小生的粉雕玉琢,本该就千娇万宠着,奈何命中有劫。如今失而复得,必定接回家中,好生宠爱。
黄花是个甚么破名字?!
为了女儿名声,定北侯还需要顾九年的配合,故此忍了又忍,他从袖中取出了证据,还提出要见女儿一面,只要一切证据确凿,他就要将女儿带走,并许诺顾九年万两白银做谢礼。
卫家父子四人,八只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顾九年。
只等着他给一个准话。
谁知,下一刻,这位大奸佞仍是气死人不偿命:“抱歉,本官不缺银子。”
言下之意,想要换回女儿,这点诚意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