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言抱着定北侯的胳膊,让他缓缓放下手中宝剑。
定北侯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如此残暴。
施言道:“父亲,请您相信女儿,女儿不会嫁给首辅,但您也不要被首辅激怒,首辅素来心机甚重,这次又不知是打得什么主意。”
顾九年挑眉,对施言的话不做任何反驳。
如彼时一样,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定北侯仿佛被说服:“言儿,可……”
施言又道:“父亲,我与首辅有话单独要说,父亲莫要担心,女儿心中有数。”
定北侯动了动嘴,对女儿心疼至极,言儿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被顾九年这头虎狼给盯上了。朝中无人是对他的对手,自己的女儿又如何能斗得过他?!
怪只怪自己无用,不懂那些 心机计谋。
侯夫人拉着定北侯坐到一侧,那把宝剑总算是从顾九年脖颈上移开。
侯夫人对施言使了眼色。示意施言将顾九年领走。
讲道理,顾九年方才的话甚是有理,京中男子,当真无人能比得上顾九年……
首辅的岳母……
这几个字在侯夫人脑子里一晃而过,她当即晃了晃脑袋,又看向了气焰未消的夫君,心中有愧啊。
“哎!夫人,我对不住你们啊!竟是让顾九年给逼到这份上了!”奈何他还无计可施。
侯夫人一边安抚着夫君,一边往外看去,而施言已经带着顾九年离开了堂屋。
“夫君……你觉得,顾九年这人……到底如何?”侯夫人低声问道。
定北侯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提及顾九年,又差点暴跳如雷:“他就是一个无耻奸诈之人!”
侯夫人:“……”
话虽如此,但如果没甚心机,又如何能护得住言儿呢?
侯夫人内心的杆秤逐渐开始倾斜,一想到她可能会成为首辅岳母,顿觉未来……可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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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让顾九年待在后花园,又命扶柳取了药箱过来。
她方才留意过来,顾九年的伤口颇深,此刻外袍内的雪色中衣已经染红一大片,她本不该管他的,可侯爷父亲也是执拗的性子,她并不想看到侯府闹出人命。
顾九年很听话,施言给他包扎时,他自己主动递了一个方便的姿势过来。
施言刚上手,这人就矫情了:“嘶……我疼。”
施言手一顿,“……首辅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九年拧眉,清隽的脸上溢出一丝痛苦之色,对上少女带着怒意的眸子,他道:“阿言,我真的疼。”
他是个人,不是神,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这些年……真的疼啊。
施言:“……”
她突然无话可说,动作下意识的更加轻柔。
待包扎好了脖颈,施言直接道:“还望首辅莫要像今日这般行事,只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顾九年觉得,阿言可能并不了解他。
他在意的人,他几时放手过?
她不认他,他又无法逼迫。
但,他的姑娘,无论哪一世都只能是他的。
股九年站起身,与施言面对面站着,他垂眸,望进她清冽如泉的眸,“我对你的心思,你还能不明白?我生得好看,有矿,家世清白,最主要的是,我……干干净净,从未染指过任何女子。你若不嫁我,还能嫁给谁?”
男人的嗓音低醇磁性,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优雅,寻常女子根本招架不住,换做普通女儿家,只怕早已经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施言:“……”
他是在向她表明,他这些年守身如玉么?
厉害了啊顾九年,这般会撩,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施言不得不承认,不愧是自己当年挑中的男子,顾九年的确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首辅!你可以走了!”卫二不知几时迈入庭院。
入眼是一高一矮的两人,顾九 年高大颀长,妹妹娇小稚嫩,乍一眼看去,卫二就能意识到顾九年对妹妹的占.有.欲。
见来了帮手,施言松了口气,她当真不怎么经撩……
“二哥,你来了。”施言唤了一声。
卫二应下,他走上前,一把抓着妹妹的细腕,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又对上顾九年一双盛满多情的桃花眼:“首辅,请吧。”
顾九年拧了拧眉,显然不太乐意离开。
然,天色已黑,卫家对他的敌意依旧甚重,他今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好,本官这就离开。”顾九年变得很好说话,“过几日再登门造访。”
他还来?
卫二也想拔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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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宫,华灯高照,微光的映衬之下,殿内奢华尽显无疑。
然而,整个皇宫最为奢靡之处,从白日到夜里皆是异常的安静。
帝王轿撵在殿门外停下,景德帝走了下来,对身侧的宫人挥了挥人,不允许任何人跟进。
迈入内殿之前,景德帝理了理衣襟,又抬袖嗅了嗅自己的腋下,生怕有哪里邋遢。
他一过来,宫人就自觉退下。
撩开幔帐,他看见皇贵妃罕见的起了榻,此刻正站在茜窗边上,不知在望着什么。
美人背影纤细,一头墨发及腰,岁月仿佛格外关照她,带走了别人的容貌,却独独放过了她。
她一动也不动,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景德帝从立侍手中接过汤药,先是低头尝了尝是否还烫,这才朝着美人走了过来,他不敢造次,声音温和,像是在哄着。
“该喝药了。”
顿了一顿,美人侧过脸来。
她面容微冷,像是从皑皑白雪之中走出来的仙子,冷得致命,也美得致命。
同时,也难得回应。
景德帝对上美人的眼,瞬间狂喜,说话都激动了:“该、该喝药了,朕喂你喝药。”
皇贵妃身子孱弱,此前滴药不进,愣是将身子骨拖到了如今的地步,仿佛风一吹,她就要随风而去了似的。
苍白的脸,将唇衬成粉色,今晚的皇贵妃格外顺从,汤匙递过来时,她微微张开唇,将药汤缓缓饮入。
景德帝大喜,接着又继续喂,还不忘提醒她:“你只要乖乖听话,朕定会好好善待阿城。”
皇贵妃不答话,一碗汤药下腹,人已经虚弱至极,光洁雪腻的额头溢出薄汗。
她今日能如此配合,景德帝除却狂喜之外,再不敢冒出其他念头,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又小心翼翼拉了薄衾给她盖上。
皇贵妃闭上了眼,惊人的容貌掩映在一片光晕之下。
景德帝还想多说几句话,可皇贵妃已经不再搭理,他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半晌过去,景德帝才从榻上站起身,看着美人冷漠的脸,他道:“那朕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以前,她反抗时,他有的是法子制服她。
可如今,她仿佛失了魂,也不反抗了,他反而束手无措。
但无论如 何,她今晚肯喝药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景德帝刚刚走出内殿,就吩咐道:“传朕旨意,定北侯府的千金,朕要重重赏赐。自现在起,让她每隔三日入宫一趟,给皇贵妃请脉!”
此时,皇贵妃缓缓睁开眼来,死寂一般的美眸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刻的生机。
映着烛光,盈盈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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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宫里送来的赏赐之物,在施言的院子里堆积成山。
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皇贵妃是母亲无疑,可母亲为何以皇贵妃的身份,待在了宫里?
母亲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长年累月的绝食,加之数年阴郁成疾,这才导致如今这般孱弱。
是被困在了宫里么?
施言不得而知。
下次再见母亲时,她或许可以试探一二。
正凝神沉思,素素气冲冲的冒了出来,对一旁扶柳道:“柳儿,你先退下,我有话与姑娘说。”
扶柳努努嘴,明明她才是姑娘最器重的婢女,不然姑娘怎会将讨要银子的重任交给她呢。
施言一个眼神过去,扶柳方才还心有不甘,这便乖乖听话,迅速闪退一边。
素素这才道:“姑娘,白练回来了!”
施言听到这个名字,眸光一寒,便再无其他神情。
白练与她一块长大,白家是父亲的麾下之臣,冠军侯府覆灭之后,白家突然崛起,一举成为大周武将之一。深得帝王重用。
而白练这些年一直在外守边,战功赫赫,如今刚刚而立,尚未娶妻,前途无量。
施言收敛神色,就闻素素又道:“白家人狼子野心,当初侯爷对白家恩重如山,不成想被白家背后捅刀!如今白府已是烜赫一时的安国公府,婢子打探到消息,此次是狗皇帝宣了白练回京,是想让白练当驸马。”
言下之意,皇帝打算重用白家。也十分信任白家,否则,不会将七公主嫁给他。
素素又说:“姑娘,白练今日要游街,受全城百姓恭迎,咱们这也去瞧瞧。”
施言眸色暗了暗,却没表露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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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朱雀大街,白练果然正在接受掷果盈车的盛况。
施言站在二楼往下望过去,就见白练骑着一匹雪色良驹,常年在边关,令他肤色呈现小麦色,岁月给他平添了干练与沉稳,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稚嫩少年郎了。
“阿言,我这辈子为你马首是瞻。”
“阿言,你我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阿言,你当真要选择顾九年?!他有哪里比我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若是顾九年欺负你,我定亲手杀了他!”
“……”
胸口猛地抽痛了一下,施言垂眸,掩去了眸中一切悲色。
她认识白练,远比认识顾九年要早,这个人就像是她的影子,谁也不曾想过,影子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
素素走上前,怀中抱着箩筐:“姑娘,臭鸡蛋准备好了。”
施言应了一声,微敛眸,瞧不见眸中异色:“好。”
楼下,白练面 无表情,或许是常年紧绷着一张俊脸,他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褶子,眉心的“川”字,却如同黥了上去,怎么也平复不了,他骑马走在喧扰的朱雀大街,耳边纷纷扰扰。
十五年了,他又回来了。
目光所及,是一片熟悉却又陌生的街景。
两侧姑娘们欢呼尖叫,欢迎着大周的英雄归来,这英雄尚未成婚,又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恰是女儿家倾慕的优质男儿。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一股恶臭味传来。
黏糊之物顺着面颊往下流,长街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众人看了看白练,又看了看二楼的少女。
卫姑娘砸了白将军臭鸡蛋……
对方是卫姑娘,即便砸了,他们也不敢置喙啊!
白练抬起头,正好就看见二楼一女子双手捂唇,二人一对视上,那女子惊呼了一声:“手误,砸错了。”
随即,少女又从身后取来一束鲜花,直接朝着白练砸了过去。
白练眼疾手快,当场接住,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少女,他身边的随从上前,轻声道了一句:“将军,楼上那位是定北侯府的千金。”
随从忍着刺鼻的臭鸡蛋味,有些为难。
若是旁人,大可揪过来惩戒一番。
可卫姑娘身份特殊,便是她今日当场朝着将军砸石子,他们也无计可施。
大老爷们,如何能与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白将军,这花你喜欢么?”施言问道,她穿着一身碧色长裙,伏在茜窗前,风拂过她鬓角的发丝,少女灿漫稚嫩,年华正好,如此鲜活动人。
白练出现了一刻的晃神。
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冠军侯府百花盛放,他去寻那人玩耍,路经花园,拨开层层鲜花,那人眠于花中。
“将军?将军该继续往前走了,皇上还等着将军面圣。”随从催促。
白练回过神,手握紧了鲜花,再抬头望上看,少女已经不在。
他薄唇紧抿,还以为是京城的风,又让他想起了故人,他驱马上前,继续赶路,掌中鲜花越握越紧,完全忽视了沾染在发髻上的臭鸡蛋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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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萧渊笑得很是招摇。
这次从金陵归来,他与沈浪之间的关系与日俱好。
“沈大人,你听说了么?白将军一回来就被卫姑娘砸了一头臭鸡蛋,哈哈哈哈!”
萧渊只恨今日没有亲眼目睹。
沈浪挑了挑眉:“卫姑娘只是砸了臭鸡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萧渊顿觉此言在理。应该砸刀子才对啊!
沈浪又道:“白将军恐会成为你妹夫,对此,王爷怎么看?”
七公主刁蛮任性,驸马不得纳妾,谁若是娶了七公主,那真真是好日子到头了。
萧渊的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甚好,本王倒是盼着这一日。”
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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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膳堂这一边,高耀明一大早就来蹲守。
他是亲眼瞧见施言砸出了臭鸡蛋,对施言更是仰慕不已。
不愧 是卫姑娘,做事如此清丽脱俗、与众不同,京中无一女子能够与她相比。
终于盼到施言下楼,高耀明将事先准备好的芙蓉花递了上去,少年怀春,眉眼含羞,硬生生的将花束往施言面前一递:“卫、卫姑娘,这花给你。”
扶柳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