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曹盼再问,庞山民就属于想不出来的那一类,“臣愚笨,不知陛下深意。”
曹盼看着庞山民,“楚地在端午这日划龙舟,包粽子,皆因屈原。而屈原一生忠于楚国,却遭小人陷害,为楚王所弃,最后屈原眼看秦军大破楚国的城池,感楚国将亡,以死殉国。其之忠诚,不值得传颂,他的忠诚,不值得你们学习?”
“朕在派你去益州之前明明白白地告诉,给朕守好了益州,什么时候要你动,什么时候让你做什么,你要听。若是不听,弃了一颗忠心,朕能用你,朕也能弃了你。”曹盼指明那一个忠字,庞山民已经软在倒在地,还是辩道:“陛下,臣非不忠于陛下啊!”
“在其位不谋其政,枉顾朕平州安民之策,你就是这么忠于朕的?”曹盼质问于庞山民,又何不是打了益州那些人的脸。
“陛下要忠,却处处算计臣子,此为君之道也?”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如此质问于曹盼!
第044章
面对如此质问,曹盼寻声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未及冠的郎君。
“你是何人?”曹盼不认得此人, 应是素未蒙面。也并不因他的质问而不喜,平静地询问。
“益州偃师鄐正。”郎君鄐正自报家门。
“你道朕算计臣子, 此言何起?”曹盼并没有因为郤正的问题而逃避, 直言询问了一句,郤正抬起头看向曹盼, “从益州为陛下所得,益州发生的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是与不是?”
曹盼没有回答这一句是与不是, 而反问,“别有所指?”
郤正正色以对曹盼, “天下各州, 凡陛下所至,拆世族坞堡,缴世族兵马,陛下尽握大权在手, 掌控各州。独独益州是个另外。”
“算不得意外吧。朕除了没将益州的世族剥上三层皮, 坞堡朕拆了,世族的兵马朕也同样缴了。”曹盼自己做了什么, 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拔了虎牙, 陛下却不驯虎, 反而给老虎时间长出新牙来, 为何?”郤正并没有因为曹盼说什么就真认为是什么, 若是由着曹盼说什么是什么,他也不会当众说出这番话。
“你道为何?”曹盼再次反问,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一旁的熟悉她的人却不由地打个冷颤,曹恒是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家的亲娘。
郤正似是忘了礼数一般直盯着曹盼,“或许益州的世族在陛下的眼里并不是虎,而是虫。陛下不动益州,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先逝的诸葛丞相。”
作为益州的人,唤诸葛亮一声诸葛丞相理所应当。
曹盼丝毫不避讳地道:“不错。这个道理不仅朕知道,益州的世族也知道。”
“然天下事,如一柄双刃剑,既可伤人,也可伤己。陛下除了派庞将军前往益州镇守,确保益州内除了庞将军的兵马,再无他人之兵。益州之内所有的官吏,陛下一个不动。不动,比动更可怕,陛下是有意放纵世族们肆无忌惮的剥削益州的百姓,然后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年前,陛下就已经打算收网了,前益州刺使,今益州司马夏侯薇,就是陛下派往益州的双面间谍,陛下让益州的人以为她背叛了陛下,实际她在益州配合世族做的一切,都是陛下授意。”
“公主殿下大张旗鼓进入益州,一连串的的举动即是敲山震虎,也是为了配合彼时的夏侯刺使,摸清世族们在益州究竟还有多少手段。庞山民将军的不作为,其实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否则公主殿下明明只有总理益州事务的权利,如何能调动交州兵马前往益州平定益州之乱。如此,陛下还能说,一切的一切不是陛下算计的?所有的人都是陛下的棋子,包括公主殿下。”
郤正直指曹盼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曹盼笑出声来,笑了半响扬声道:“魏止魏将军,觉得熟悉吗?”
被点了名的魏止一顿,嘴角抽了抽,曹盼与魏止挑眉道:“十数年前,有人毛遂自荐,用的就是类似于此的法子。剑走偏锋,探朕的心胸,还想看朕究竟有没有你们聪明。”
“陛下,臣当初年少轻狂,做了蠢事,陛下就莫要再提了。”魏止讪讪地开口讨饶。
曹盼依然笑着,目光落在曹恒的身上,“阿恒,这位郤郎君这般说,你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又一个被点名的曹恒,大魏的公主,女帝唯一的女嗣,这个唯一,随着曹盼如此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曹恒的身上,都等着曹恒的回答,最希望的莫过于,曹恒莫要让他们失望!
曹恒作一揖,“郤郎君指责母皇算计朝臣,所谓算计,是为己而害人。恒只想反问郤郎君一句,益州的世族,母皇因孔明先生之故,不动益州,是为益州安定。因为母皇的不动,他们选择欺压百姓,贪污受贿,这些事是母皇让他们做的?乾清令早已发放益州,为官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母皇没有告诉过他们?”
郤正张口要反驳,曹恒话锋一转,走到了庞山民的面前,“庞将军,母皇在你去益州前告诉过你要做什么,我到了益州,同样也告诉过你,我要你做什么。是与不是?”
庞山民满脸愧疚,“是,陛下说过,殿下到了益州也同样说过,是臣,没有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没错。你是没有做好份内的事,益州的官吏,被拿下的人,也是因为没有做好份内的事。而我母皇作的布署的一切,不过只是做了一个为君者该做的一切!”曹恒十分肯定地告诉郤正。
目光平静地看向郤正,曹恒道:“你指责我母皇拿了所有人当棋子,为君者不知臣之禀性,任由下臣胡作非为而不以防备,后果如何?”
“因为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只待他们做了,便人赃并获将他们全都一网打尽,你却因此怪旁人想多了?为君者,掌天下大权,担天下重担,唯恐少思。我母皇自为帝以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朝臣百姓,各司其职,做好份内之事。有功当奖,有错当罚,仅止于益州乎?做错事的是他们,你却来指责我母皇过于算计,是何道理?”曹恒板着一张脸义正辞严,一群等着她说话的人听到她这样说,那心里是真高兴,高兴得差点都要欢呼了。
凡事心里有数,通透明理,好,甚好!
所以说,曹盼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让曹恒表现的!
“巴县失火,官吏被杀,陛下却对夏侯刺使只降一品,难道全无私心?”郤正继续再接再厉地挑刺,这个问题曹恒是没有资格代曹盼回答的。
曹盼道:“再加一个永不进阶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永不进阶便意味着这辈子夏侯薇都只能是益州司马,无论她做下多少的政绩,皆无赏,但是若是再错,结果很严重。
“你问出这个问题,证明你心里清楚夏侯薇错在哪里。”曹盼目光幽深地盯着郤正,郤正道:“她纵受陛下密诏,什么事她都能做,她犯的最大的错,是知世族欲对巴县百姓纵火而不警示。”
“说得很对。”曹盼出言肯定郤正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她将夏侯薇降品,而且说了永不进阶,就是因为夏侯薇没有把百姓放在心上。
一眼瞥了郤正,这可真是一把好梯子,有些话没有人问,她不便多说,来了这样一个刺儿头,把她做了没说,还没有起到警戒朝臣作用的话有机会说出来。
“君为轻,民为重,无民而无天下,无君天下依存。无论有多少理由,都不是为官者不顾百姓生死的借口。夏侯薇对朕一片忠心,想要为朕平定益州没有错,朕知道她的忠心,但是,在大魏百姓与朕之前,弃朕而选百姓者,朕赏,舍百姓而取朕者,朕只会罚。这条规矩朕早已有言在先,只是太多的人没有放在心上,朕就让你们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一看,朕是不是开玩笑。夏侯氏与曹氏什么关系?夏侯薇是朕开科考取的第一批人才,还有人觉得,朕是女帝,必偏女官,朕就让你们知道,朕的心究竟是不是偏的。”
谁敢说曹盼偏心的?夏侯氏与曹氏自从曹盼登基之后,每回他们做错了什么,曹盼都是毫不犹豫就罚的,一个一个从来不曾因为他们是宗亲,又随先帝立下汗马功劳而手下留情。
“郤郎君,说完了旁人的事,说说你的事吧。毛遂自荐,剑走偏锋?”曹盼用夏侯薇立下了规矩,回过头问了郤正。
郤正板着一张脸无畏地直视曹盼,曹盼道:“你很聪明,但大魏并不缺聪明人。”
很实在的一句话,曹盼再次轻声道:“许是年纪大了,年纪越大,朕是越发的不喜欢聪明人。”
后面一溜都不知道比曹盼大上多少的人很是想抚额,曹恒知道曹盼纵知这是一位聪明人,然而有魏止在前,面对自恃有才而敢来跟曹盼挑刺的人,曹盼会先把他们身上的梭角给磨圆了,等他们再也扎不到她的手了,这才会拿出来用。
“庞山民,你说朕究竟该如何处置你?”曹盼冒出那一句,接着走到庞山民的面前。
“陛下。”连对夏侯薇这样特殊的人曹盼都没有丝毫犹豫地处置了,永不进阶啊!大魏朝绝对是第一个人。庞山民是真的一点都不敢指望自己下场会比夏侯薇好!
“你说庞家为何会有今日?”对庞山民无法回答,曹盼也不急,轻声地开口问了一句,庞山民道:“因为叔父庞德!”
曹盼道:“是啊,庞德将军。当初关羽以水淹七军,破魏之兵马,危逼许都,欲压汉之天子,今日的山阳公。于禁不战而降,庞德将军为关羽擒,宁死不降,为关羽所斩。阿爹在时,当着天下人的面谢庞德将军,朕亦感念庞德将军当日的宁死不屈。可是,如此忠贞不二的庞德将军,庞家只有一个?”
“陛下!”庞山民被那么一问,老泪纵横地伏首于地。
“庞德将军不仅有你这个侄儿,更有亲儿。益州被攻破,他们杀入益州,诛杀关羽亲子以报父仇,你拦着他们,让他们可诛关羽之子,却不让他们灭关羽满门,正因如此,朕才派你前往益州。庞山民,朕手中无将可用吗?论调兵谴将,你连朕身边的紫梢将军都不如,论智谋,你更不如朕的秦无将军。朕用你,既因庞德将军之故,何尝不是给你机会。结果如何?庞山民,结果如何?”
“臣有负陛下!”庞山民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个事实,他有负于曹盼,确是有负于曹盼呐!
“陛下,庞将军既已知错,还望陛下网开一面!”此时此时,无人敢与庞山民求情,此人出声,却是诸葛均!
诸葛瑾一记眼刀子已经甩向了诸葛均,为之莽撞多言。谁还能看不出来曹盼是要用庞山民杀鸡儆猴,他凭什么求情。
都以为诸葛均必也要挨怼的,结果曹盼见着他一笑,“诸葛均。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
被那么突然地一问,曹盼还问得十分温和,诸葛均道:“快三十年了!”
曹盼听着他的回答,顿了半响,最终回头看了庞山民,“庞山民,有这样一个人为你求情,你也无怨了。”
庞山民其实是真没想到诸葛均竟然会出面与他求情的,对曹盼所言十分认同,抹了一把脸,“陛下所言甚是。”
“所以,朕对你的处罚是革职。”曹盼冷声地宣布了对庞山民的处置,庞山民被吊了许久,如今这个处罚终于是落下了,大松一口气,满心只有感激涕零,“臣谢陛下!”
革职还谢得那么快的只有庞山民了,曹盼见他这般却是一笑,“很好,看样子你明白了。”
庞山民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臣自己丢失的一切,臣来日必凭自己的本事争回来。”
曹盼伸手拍在庞山民的肩上,“这才是朕要的将军,跌倒如何,一无所有又如何?明白了错在哪里,凭自己的本事再站起来又有何难。庞德将军绝对不会只有一个!”
“是!”庞山民一把年纪了还是被曹盼给激励得只想再立战功无数。
诸葛瑾嘴角抽抽,曹恒低头一笑,从庞山民这里,曹恒着实学到不少的东西。什么时候她要是能有曹盼这样的功力就好了。
曹恒在那儿嘀咕着,曹盼挥袖道:“起来吧。”
庞山民得了这一句,立刻站了起来,“谢陛下!”
曹恒一个不喜言笑的人呐听着也忍不住地扯了扯嘴角,庞山民呐,蠢是蠢了点,这样的人但凡用好了,比聪明人要好得多!
目光看向曹盼,曹盼这会儿哪还有刚刚的咄咄逼人,“诸葛家的人进了洛阳,诸公还未尝见过。”
“子瑜,久闻大名了!”墨问那么个不要脸的,笑盈盈地朝着诸葛瑾打招呼,曹盼如此正式地为诸葛家的人介绍,有了墨问开口,其他的人都纷纷往前去,皆与诸葛瑾很亲切问好,诸葛瑾是意外的,却见曹盼朝着诸葛均勾了勾手指,诸葛均一顿,竟然乖乖地走了过去,曹盼道:“这些年过得如何?”
那样自然而然地问,诸葛均不知怎么的觉得眼睛很涩,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地落下,哽咽地道:“极好的,往日有二哥在,这些年,得二哥的余威庇护,挺好的!”
曹盼点了点头,“你想留在洛阳吗?”
问得这般的直接,诸葛均沉着了半响,“我,我并不适合。”
言道自己不适合,而不说想与不想,曹盼看着诸葛均笑了笑,“你的大兄没有告诉你一定要在洛阳立足?”
诸葛均一顿,半响回道:“阿兄是阿兄,我是我。”
听到这样的回答,曹盼嘴角的笑意更深,朝着曹恒招了招手,曹恒走了过来,“在益州见过了?”
曹恒与诸葛均对视一眼,曹恒道:“有过一面之缘。”
“诸葛家的明白人。”曹盼这么地跟曹恒介绍诸葛均,曹恒应道:“儿明白。”
曹恒明白,诸葛均完全的不明白啊!看了看曹盼,又看了曹恒,曹盼道:“不让我见见你的妻儿?当年你之所想,可成?”
如此一问,诸葛均的脸红了,“二哥有福份,我却没有二哥的好福份!”
这回轮到曹恒听不明白他们之间打的哑谜了,曹盼与曹恒道:“这位与你茂伯父一般,甚重口腹之欲。”
“母皇手艺了得,尝过母皇下的手艺,若非自制之人,怕是吃不下别人做的东西了。”曹恒只是如实说这一句,诸葛均已经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二哥的厨艺也是极好,每次去了二哥那里回来,再吃自己做的饭菜,只觉得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