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晴哭着说:“是,香妩说,给人当妾不好,她说哪怕嫁一个穷,也要当正妻,不过,不过自打香妩给侯爷当了妾,她就不这么说了,她说当妾挺好,可以锦衣玉食,说侯爷给她许多银子!”
王管家从旁听着,脸都黑了。
侯爷那么好,难道那香夫人给侯爷当妾只为了图银子,这话说得,可惜外面没野狗,不然他王管家也想让人把这丫头拉出去喂野狗啊!
然而霍筠青却没再说什么,他抬抬手,示意把她们带出去。
王管家忙凑过去:“侯爷,一群小丫鬟而已,说得未必就真,侯爷不必信她们!”
然而霍筠青却道:“她们说得对,你说得也对。”
王管家:啊?
霍筠青疲惫地闭上眼,示意王管家退下:“你下去吧,我想清静一会。”
王管家并不放心侯爷,不过到底还是退下去了。
到了院门前时候,他在关上门前,忍不住回首再次看。
只见晨间曦光落在小院里,有一只雀儿扑棱棱地飞过枝头,跃过墙去,那枝头有一片叶子被扑落,就那么安静缓慢地落在寂静青石板上。
侯爷身影挺拔冷峻,孤零削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王管家不忍再看,他赶紧转过头,替侯爷掩上了门。
掩上门后,他深吸口气,决定修书一封给燕京城。
燕京城里,霍家人都在,虽说侯爷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但宗族里叔伯堂兄弟什么总是有,好歹过来一个人管管哪!
*******************
后来,霍筠青见到那条断了金腰链是在前往燕京城路上。
当时霍家老宅人来了,言谈间是想让他回去燕京城:“皇上也几次提起,想让你回去。”
他们当然是听说了侯府里走丢了一个妾事,多少也有些怕霍筠青出什么事,回去燕京城老宅,怎么着家里人多,好歹有个照应。
霍筠青倒是没什么反对,应了,他确实要过去燕京城一趟。
便是留在这里又如何,也寻不到她了。
可谁知道,就是在前往燕京城路上,他竟然无意中得到了那条金腰链。
金腰链已经断了,很明显是被人用锤子砸断,砸时候毫不留情,丝毫没顾忌到会毁了这条链子。
他命人去查问,知道这金链子是被一个邋遢乡间妇人拿过来典当,说是家里死了男人缺银子。
霍筠青将那收了金链子人叫来,详细地问了,确定那妇人就是香妩。
一路跟着王管家看着这个,吓得冷汗直流。
这位香夫人,变卖了侯爷东西就不说了,竟然还号称“死了男人”,她当侯爷是什么?
还是说她另外有男人?
但是霍筠青却神色如常,将那人打发了,金链子收下,带在身边,之后一路继续前往燕京城。
王管家见此,勉强松了口气。
难道打击多了,慢慢也就接受了?
他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然而他没想到是,霍筠青赶回燕京城后,马不停蹄就进宫了。
他进宫时候天已经黑了,宫门都要关了。
进了宫,直接将已经进了温柔窝皇上给叫起来,之后拉着他陪自己喝酒。
“我若寻到她,非要将她碎尸万段!”霍筠青狠狠地饮下一杯酒,咬牙切齿。
皇上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霍筠青这样。
其实他倒是想追着霍筠青问问,自己女儿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双儿女给他,儿子还在,女儿却成假了。
如果霍筠青养着一直是假女儿,那他亲生女儿呢?
不过看霍筠青这样子,他也只好先不问了,安慰他道:“我这后宫之中,环肥燕瘦数不胜数,你若看中哪个,只要没生下皇子,我都可以送给你,你啊,就是手段不够好,女人嘛,既然已经要了她身子,自然是有些手段弄得她死心塌地,离了你再不行!”
霍筠青继续闷声喝酒。
皇上叹道:“天下女子多是,区区一小丫鬟,又算得什么!她若是和人私奔了,那便是品行不端,你至于为了这么一个低贱女子——”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霍筠青眸光如寒箭扫过来。
那狠劲,让皇上顿时噤声。
他们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生在帝王后宫,一个生在贵胄之家,这个世间有什么是他们得不到。从小,当自己迷恋花丛中,霍筠青从来对女人不假辞色。
他并不爱女人。
这让皇上一度觉得,也许筠青是有断袖之癖,而他心上人也许就是自己?
皇上甚至为此纠结过,是为了君臣和朋友情谊舍下一切成全了他,还是和他说清楚自己只喜欢女人。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霍筠青会迷恋上一个女人,还弄得被人抛弃下场。
皇上叹息,心里颇不是滋味,想着早知道如此,应该多教他一些手段,不然不至于栽一个小丫鬟手里。
霍筠青又饮下一盏酒:“总有一日,我会寻到她,让她悔不当初。”
皇上不说话了,他只能陪着他喝酒,反正人都跑了,现在教他手段怕是已经不行了。
霍筠青闷闷地喝了一盏又一盏,喝到了最后,他醉了。
醉中他,突然掏出了那已经断掉金链子,盯着金链子上裂痕,他红着眼睛喃喃道:“她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若是她早告诉我,我怎会不娶她,她为什么不说?”
他对子嗣没念想,也没想过成亲生子,但如果这样能留住她,他必是愿意娶她。
不就是一个名分吗?
她身份卑微又如何,自己是堂堂定远侯,他要娶谁,谁又能阻拦!
皇上摸了摸鼻子,对着一个醉倒人,他能说什么,只好敷衍道:“……可能她不敢吧?”
霍筠青却根本没听到,他捧着那断掉金链子,低头凝着:“你回来吧,我娶你,你想要什么都行,我都给你,可以吗?”
皇上见此,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并不是他认识那个骄傲霍筠青。
原来那个霍筠青,无欲无求,高傲坚忍。
但是现在这个,却是低到了尘埃里去。
第77章 光阴似箭
其实信德帝最近也是颇为烦恼。
他生来没心没肺, 但他也知道,当年自己和琪雅公主事,自己确实是做错了。
他这辈子游走于花丛之中,自问从不曾欠过哪个, 哪怕是他勾搭了寡妇, 他后来也好好地安置人家了。
所以信德帝认为自己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一个品性端正好男人。
但是对琪雅公主, 他有愧。
当初他是在大昭边境, 偶尔间遇到了做牧女打扮琪雅公主, 惊为天人, 看到那时候琪雅公主,他觉得天下脂粉都变得俗不可耐了。
当时喜欢得紧,便隐瞒了身份,陪着她放牧, 又拿言语挑逗她,很快两个人便滚在了一起, 那时候都年轻, 浑身使不完力气, 可以说马背上草原上甚至沙土上都布满了他们抵死缠绵痕迹。
他是想着, 等自己要回去时候,就告诉她自己是大昭帝王,要带她回去享福, 再不让她放牧受苦,她必是极喜欢。
回去后,自己可以为她废弃后宫, 独宠她一人, 要把她捧到天上去。
然而还没等信德帝亮出身份, 琪雅公主先亮出了身份,她竟然是北狄公主,也就是大昭死对头,是和霍筠青在沙场上曾经兵戎相见几次相持不下琪雅公主!
信德帝当时这个打击可不小,美梦破灭,他知道他后宫装不下琪雅公主。
偏偏琪雅公主一脸宠溺地表示,要让他做自己面首,要给他许多牛羊和大片肥沃土地,还要让他帮着自己掌管。
信德帝望着这样琪雅公主,他说不出口。
想起这些,信德帝长叹了口气。
其实琪雅公主给他几鞭子,或者骂几句,他倒是没什么生气。
她是女人,生气就生气吧,无非就是打他几下,反正又打不死。
而当初将一对儿女抱走,对他来说,也实在是没办法,他血脉,不能养在北狄,毕竟两个国家之间还有国仇家恨。
这么多年过去,信德帝又遇到了许多女人,当年那个明艳犹如太阳女人在他心里也逐渐淡去了,他想着自己也根本不在意了。
现在,她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依然张扬明媚,依然恣意洒脱。
而且她说,霍筠青养着女儿一直都是假,是假女儿,他们女儿现在不知所踪。
信德帝当然相信霍筠青。
他命是霍筠青救,皇位是霍筠青一手争到,可以说,如果世上没有霍筠青,就不会有他这个人,也不会有他这个帝位。
他知道霍筠青肯定不会坑自己。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呢?
为了这个,他也曾经问过霍筠青:“当初我给你那个孩子,臀上可有红痣?”
那时候霍筠青正闷头坐在那里看一样东西,听到他过来了,当即将东西收起来,之后才道:“你认为我会是扒着小婴儿屁股看人吗?”
皇上无奈了:“那就问问当时乳母吧,这怎么也得查清楚,我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
霍筠青抬首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位皇帝总算是动脑子了。
于是当下,霍筠青命人快马去带来了霍迎云以及霍迎峰乳母奶妈,好在十几年过去还活在人世,等到奶妈过来了,仔细地盘问了一番。
奶妈却是矢口否认:“从不曾见什么红痣。”
霍筠青微微挑眉,略有些嘲讽地看向信德帝:“皇上,看来这孩子是在你手里被人换了。”
信德帝顿时木在那里。
如果说霍筠青养了十几年女儿是假,那他亲生女儿呢,他亲生女儿到底在哪里?
信德帝背着手,有些焦躁地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许多事,时间一长,醉生梦死锦衣玉食,他也就刻意让自己忘了,但是现在,他回忆起来了,他是如何从琪雅公主那里抱走了一双儿女,又记起,逃出北狄时,因路上没了吃食,两个小婴儿哇哇啼哭,他过去看时,那小女婴曾经委屈地瘪着小嘴儿,后来他把拇指伸过去,让她吮吸自己拇指来安慰。
信德帝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他现在能清晰地记起来当初那小女婴吮着自己拇指那种奇异感觉。
那是他血脉相连女儿啊!
“应该怎么找她呢?”信德帝忧心忡忡:“我当初离开北狄,一路南下,曾经经过数处停留,又曾经将儿女寄养在一处人家,这中间,到底什么时候被换?”
霍筠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你女儿被换了,你没发现吗?”
信德帝无奈地瞪他:“你又不曾养过儿女,自然是不懂,这小娃长得模样都颇为相似,便是换一个,又哪里看得出?”
一时自然是没个线索,信德帝其实这次过来是想让霍筠青帮着出谋划策,但是看着霍筠青那样子,根本没心思为自己操心,也只能作罢了。
偏生这个节骨眼上,北狄边境数次起了冲突,发生械斗十余次,屡屡有北狄人马骚扰边境,大昭境内百姓几次被抢,苦不堪言。
战报一封封地奉上来,信德帝看着头疼。
他知道这是琪雅公主怒火,但他能怎么办?
女儿确实是他弄丢,琪雅公主给他一鞭子,他总不好打回去。
于是他只能亲自写信给琪雅公主,言辞恳切,言明如今自己正在寻找“女儿”,万请给自己一些时间,若是寻到,马上就护送到琪雅公主处。
谁知道琪雅公主很快回信,问他若是寻不到怎么办?
又质问他说,女儿寻不到,儿子呢,他又该如何安置?
信德帝自然是好话说尽。
如此几封信来往后,他慢慢地参悟到了琪雅公主那锋利言语背后意图。
琪雅公主觉得自己儿女亏了,她想讨个公道,让自己补偿她儿女。
怎么讨公道呢?
信德帝捏着那信纸,只是几页信而已,但他却觉得沉甸甸。
琪雅公主龙飞凤舞字带着来自漠北气势,她明显在暗示自己,必须立儿子迎峰为太子,继承大宝,不然她绝不善罢甘休,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信德帝这个人,若不是生来为皇子,那他就是一个千金裘五花马纨绔子弟,他心无大志,只想游走于脂粉之间。
但他生在皇家,如今是坐在帝王宝座人,在无关紧要小事上可以任性妄为,关于立嗣大事上,却不能。
所以信德帝并没有马上给琪雅公主回信,他召来了霍迎峰。
霍迎峰如今已经改名为赵迎峰,排行第三,为三皇子。
信德帝审视着自己这儿子。
关于这个儿子品性,他以前有所了解,但却并不够。
他有必要在接下来三个月内,好生考察一番自己这位三皇子了。
***********
赵迎峰其实是别扭得很,他依然觉得自己是安定侯府少爷,并不是什么三皇子,他也习惯了姓霍,而不是姓赵。
但他也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对于父皇如今心思,他多少是明白一些。
想当皇上吗,并不想。
为了这个,他去找过养父霍筠青。
谁知道霍筠青眼皮都没抬一下:“当皇帝不好吗?”
赵迎峰:“只怕是孩儿愚钝,难以当此重任。”
霍筠青:“是不想,还是不敢?”
赵迎峰愣了下,不说话了。
霍筠青这才缓慢地望向自己这个养子。
自小养大,虽并不亲近,但是对他,自己还是付出了一些心血。
他淡声道:“迎峰,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太过严厉?”
赵迎峰忙道:“是严厉一些,但这本应该,这是父亲对我寄予厚望。”
霍筠青:“那你还记得,我都让你读了什么书?”
赵迎峰一愣,之后骤然明白了。
自小父亲待他严厉,严厉得几乎不近人情,小时候不是不曾疑惑过,明明父亲武艺高超,却并不教自己那些,反而让自己读书,且往日所学,都是特请了先生来府中教,和外面全然不同。
现在他明白了,恍惚中抬头望向父亲,但是父亲依然冷硬沉默,他看不出父亲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