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浑身上下挂满御守神符的佐为匆匆赶来，周身闪烁着刺眼的金光，这下别说是妖怪，连式神都不敢轻易靠近。就某些方面而言，他确实兑现了不给叶王拖后腿的承诺，但这个造型，也让他在妖怪们眼中变得尤其碍眼，就像开了嘲讽的肉牛。
“叶王，现在能去河原了吧？”佐为不觉有异，闪着晶亮亮的眼睛问道。
叶王的目光在他满身的御守上徘徊了一圈，便压下嘴角道：“走吧。”临走时，他弯腰摸摸蹲在门口摇晃尾巴尖的咸菜，把它的耳朵都压平在脑后，才道：“我很快回来。”
打着呼噜享受着妈妈的抚摸，咸菜伸着脑袋蹭蹭他的手心，在他准备抽手离开的时候，忽然转脸咬下去。尖尖的奶牙在叶王手掌留下两个红点，轻到感觉不到疼痛，两秒后咸菜自己松开嘴，用小舌头舔着自己咬过的地方。叶王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耐心等它舔完，才踏上牛车离开。
“啊呜。”
追着妈妈的背影，咸菜挤出了家门。麻仓家的仆役未曾注意幼小的猫咪，便直接将府门关闭。
牛车走的并不快，咸菜追着妈妈的气息奔跑，很快便看到了模糊的影子。熟悉的味道就在不远处，小奶猫竖着尾巴紧紧追在后面，到城外的这一条路，它始终没有掉队。
负责守门的兵卫懒得理会一只奶猫，见它趁着门缝离开，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到了城外，空气中恶劣难闻的异味强烈起来，属于妈妈的气息也变得时有时无。一开始，咸菜还能追在牛车后面，可很快，它便在另一种味道的引诱下停了脚步。
“喵。”
甜腻腻的奶香味传来，咸菜不知不觉转了道，往另一边跑去。京都的城外有废弃的村子，这里本是住满了平民，但前些年瘟疫爆发，为了贵人们的安全，他们便被驱逐到了河原。如今村子仍在，却没了人影，失去住户的屋舍变得阴森诡异，渐渐流出闹鬼的传闻，也更没人敢靠近了。
闲置的房屋成了小动物的避风港，尽管年久失修渗风漏雨，但对于流浪的毛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咸菜闻着奶香味钻到一间蛛网密布的木屋，在空空的灶台下，看到一窝奶猫。
喵……
喵喵……
那是刚出生不久的一窝奶猫，和它们的妈妈一样，都有着漂亮的狸纹。小家伙们的眼睛还未睁开，只知道在妈妈的肚子上拱来拱去，还有被兄弟姐妹挤出去的笨蛋，隔会儿就要被猫妈衔回去。
咸菜的出现让狸花猫妈妈警惕的支起耳朵，但一只小猫算不上威胁，它一动不动，任由怀里的小奶猫爬上爬下。和戒备的猫妈妈不同，在叶王身边没学会任何常识的咸菜闻到奶味便欢快的跑了过去……然后被猫妈妈一爪子按在地上。
菜菜也饿了！
咸菜刚挣扎着抽出脑袋，却迎来了更猛烈的攻击，猫妈妈凶狠极了，像带了白手套的猫爪子挥成幻影，噼里啪啦的打在咸菜脑门上，小家伙只能在地上趴成扁，缓缓地向后撤退。
一挪开猫妈妈的攻击范围，咸菜便赶忙夹着尾巴藏到远处的草丛下。它溜走后，猫妈妈便收回爪子，倒也没有追击的意思。只是被一顿暴揍的咸菜吃了苦头，这会儿只敢在草丛后蹲着。
没有了咸菜的打扰，狸花猫妈妈便又展现了温柔的一面，她躺在灶台下，纵容着小猫咪们在身上爬来爬去。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们舒适的躺在妈妈的身旁，任由母亲从上到下细致体贴的舔着皮毛，它们被母亲的气息包围，安心惬意的或熟睡、或玩耍着。
下巴趴在自家的爪爪上，咸菜望着不远处的一家发呆。
菜菜肚子饿了，可它已经不敢再去要奶喝了。
菜菜…菜菜也有妈妈的……
想到这里，咸菜从草丛上站起来，对面的猫妈妈也同时戒备的立起耳朵。就在这时，一股腥臭味忽然钻入鼻腔，咸菜还未做出反应，便见灶台的猫妈妈将小奶猫们一只只衔起，全部转移到屋顶上。留在原地的咸菜耸动了下鼻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阵恐怖的咆哮便在耳边出现。
“汪汪汪！！”
丑陋怪兽出现在咸菜不远处，吓得它浑身上下的毛发都膨胀起来，望着前面的庞然大物，咸菜的脑袋一阵空白，只知道拔腿逃跑。它这一逃，也吸引了野狗的注意，它呲牙咧嘴的追了上去。
“汪汪！！”
“喵嗷——！！”
菜菜害怕极了！
那带着腥臭的热气就紧追在自己身后，似乎只要它停下来，就会立刻上来咬断它的喉咙。
年幼的菜菜根本就不是野狗的对手，眼见着要被追上，走投无路的它双腿一蹬，猛的窜上附近的桐树。野狗上不了树，便在下面无能狂吠，它暴躁的来回徘徊，时不时撕咬树干，让菜菜恐惧的藏到叶子里不敢露脸。不知过了多久，抓不到菜菜的野狗才失望离开，可激情上树的菜菜也下不来了。
小爪子扒拉着树干，咸菜望着地面，只觉得那是千百尺的距离，它前腿挂在树上试探性的往下，可又克服不了恐惧，赶忙收了回来。垂头望着地面，咸菜空在树上着急，却怎么都下不去。
妈妈…妈妈在哪里？
菜菜好饿。
菜菜下不去了。
“喵……”
这次的意外，让咸菜深切的认识到一件事——
世上只有妈妈好。
…
这会儿的叶王还不知道自家的猫跟在他后面跑到城外，正和佐为一同前往河原废弃的慈济所。畏惧人面疮感染，平民们谁也不敢踏足此地，而天皇物忌城门封闭后，那些作死来寻找山水大师的贵族也被禁了足，这闲置已久的慈济所又恢复了安宁，只有地面的黄泥还留有踩踏的痕迹。
比叶王前一步到达此地的股宗现身，对叶王道：“和小生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
“这块地现在属于哪家？”叶王问道。就算已废弃，但也是有主的。
佐为看不到股宗，以为叶王是在问自己，便道：“这慈济所是产屋敷家的祖先所建，用来照顾失去家园的流民，可是后来发了水，又接连爆发瘟疫，这附近就没剩下人了。听说现任产屋敷家公子身体虚弱，自请来城外养病，家主虽未同意他离京，但也多次请神官来此地驱邪，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启用吧。”佐为来之前，倒是听了不少八卦。
叶王眼睛的余光看向股宗，后者颔首，表示和佐为得到的情报一致。
多次请神官驱邪吗？
叶王眯起眼睛，望着这被妖气所笼罩的大屋。
呵。
尽管来得时候请了许多神符庇佑，可走在空旷能够听到自己脚步回音的院落，佐为还是有些紧张，他脸色发白道：“叶王，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我好像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了？”
确实是有东西，但是……叶王半阖着眼睛，道：“那是我的脚步声。”
“这、这样啊！”佐为大松口气。
得到了叶王的证实，佐为才有心情观察四周，因为有被清理过的关系，慈济所尽管因为常年无人踏足而显得有些阴森，但庭院布局精致，竹叶与山石相合，下又有泉水流淌，确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看到石桌上摆放着的棋盘，佐为道：“怪不得山水大师会在这里停留。”话闭，他快步走了过去，在靠近棋盘的瞬间变了脸色，掩面道：“好臭！”
棋盘旁放着一块抹布，正散发着令人作恶的臭味，叶王动了动手指，正要做些什么，便见佐为已经捂着鼻子上前，将那块抹布放到了泉水里冲洗起来。他边洗边道：“这应该是擦拭棋盘用的布巾吧，怎么会变成这样？”上绣着精致的花鸟，定也是主人珍惜之物吧。
“再磨蹭，就把你留在这里。”叶王提醒道。
“稍微一下，我洗…咦？！布巾不见了！糟糕，是不小心被水冲走了吗？”佐为懊恼道。
叶王收回视线，与股宗一同打开了主殿的大门。浓郁的妖气渗透出来，可在这种时候，叶王却有些出神。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大概…是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咸菜：妈！！！
第09章
城门封闭之后，东、西市的商户也暂停了进货，临近河原的这条路再无人走过。咸菜趴在树上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妈妈过来，最终饥饿战胜了恐惧，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后腿的爪子勾着树皮，试探性的向下挪动。不过对于现在的咸菜而言，两米多高的树便如同千百丈的悬崖，每当它低头向下的时候，好不容易积蓄的勇气也跟着消失殆尽，望着地面，它缩着小爪爪，又想倒退回去……
啪咔！
后腿爪勾着的树皮发出拨落的声音，干枯许久的树终究是没撑住猫咪的重量，咸菜措不及防头朝下跌落。“喵喵喵——！”在下坠的同时，咸菜乱挥着猫爪，试图再次依靠树干稳定身体，
“啊呜！”在接近地面的瞬间，猫的本能让咸菜伸脚一蹬，借助树干的力量平稳的落在地面上。但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是给娇生惯养的咸菜带来了很大冲击，它耸拉着尾巴远离了老树，往一边草丛跑去。因为嘴馋而跟丢了妈妈的咸菜，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它只能朝有腥味的方向奔跑。
平安时代施行风葬，人死之后会由亲人带着度过鸭川，并不掩埋，仅将尸体留在葬场。不过也有些人偷懒，会直接把尸体丢弃在途中甚至鸭川河内。对于饥饿的动物来说，那些没有掩埋的尸体便是食物，因此河原这一代总少不了野狗的身影，这也吓得路过的咸菜竖起了毛发。
鸭川前些日子刚涨过水，河边还留着不少被冲刷上来的骨片，动物们知晓危险，都不会在汛期靠近，但菜菜对自然的威胁一无所知，只闻着河里的腥味便踏上岸，在泥沙上留下一个个猫脚花。
“喵。”
碎石上跳动的虾米引起了咸菜的注意，小猫咪支起耳朵，欢快的朝它跑去，只是刚走了两步，一双手便伸了过来，将咸菜抱在了怀里。白皙修长的手指摸摸猫咪的脑袋，来人轻声道：“不要往前了哦。”说着，她跨步轻踩了一下，前面的浅水坡便轰然坍塌，瞬间被河水吞噬。
看似平坦的土地实际早就被水掏空，稍稍靠近都可能直接被带入涡旋之中，到时候神仙也难救得回来。咸菜被人抱在怀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竖着小耳朵望着卷动的水流。
救了咸菜的是个发丝雪白，眼眸碧绿的女人，她有着明显区别于普通人的外形，走在被河水冲软的岸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刚带着咸菜回到安全的地方，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便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女人见状停下脚步，将咸菜放在地上，道：“好了，就在这里等来接你们的人吧。”
靠在女人脚边的黄狗瘦得可以看到肋条，也没有咸菜之前见到的那条凶恶疯狂，尽管如此，在今天吃足了苦头的菜菜还是害怕的缩着脑袋退到角落里，察觉到有无形的墙壁限制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它只能呲着牙凶恶的朝着黄狗威吓，只是缩起的尾巴却暴露了它的色厉内荏。
和咸菜不同，黄狗兴奋的甩着尾巴，友好道：[你好啊，小猫！]
它不会对自己咆哮，身上也没有臭味，咸菜绷着的耳朵颤动了下，前爪并拢在一起望着它。
[我的主人去工作了，等他回来我们就有房子可以住了！]瘦黄狗似乎感觉不到咸菜的排斥，它继续道：[小猫，你也是吗？]
咸菜无法理解黄狗的话，也不想理它。
它要在这里等妈妈。
…
慈济所年久失修的正殿已经开始朽败，连接上层的阶梯松散，叶王没有继续往上，而是直接穿过走廊前往后院。佐为紧紧跟在他后面，道：“这样不好吧，按位置来说这里应该是女性的居所……”
“慈济所是产屋敷家为收留难民所建，前面的正殿用来接待装模作样表善心的贵族，而这后面，便是普通民屋了。与贵族宅邸不同，不会分的太过详细。”正如叶王所说的那样，华贵的正殿后面是成排的矮屋，比起美观更注重实用性，虽然每户面积不大，但却能够容纳数百人遮风避雨。
“装模作样…叶王，我觉得你有些偏激了。”佐为擦擦汗道。
叶王没有反驳，只是抿了下嘴角。
但正如叶王所说的那样，慈济所刚建立时，贵族们常为展现自己的良善前来探望，但施舍的钱财远不如产屋敷家为接待他们所消耗的。后来疫病蔓延，哪怕这些难民并没有被感染，贵族们还是以平民既污秽的名义，让天皇逼迫产屋敷家驱逐平民。这些人所谓的善心，根本就是笑话。
注意到叶王的表情，股宗道：[也是受流民所累，当时的产屋敷家离开了京都的权利中心，族长二子成为志摩国国守，并将被驱逐的流民安置在了志摩国内。]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恶人在。
低头看了股宗一眼，相比于对佐为的敷衍，叶王笑道：“我知道了。”
佐为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道：“叶王，你在和谁说话？”
“没什么。”为了转移怕鬼的佐为的注意力，叶王直接从已经破烂的廊道上跃下，进入曾经住满流民的屋舍。出乎他意料的是，相比于前院，后面的这些房子就像还有人居住一样，尽管古旧，但被收拾的很干净，连院落的杂草都被仔细的清理过。
股宗跟在后方，等佐为平安下来后，才跟上叶王的脚步，整理了下自己探知的情报道：[前段时间有贵族招募城外的乞丐清扫院落，手脚利落的还能被收做仆役。只是我不清楚那些人的去向，也无法确定他们来打扫的是否就是这里。]
“不重要了。”叶王伸手在虚空一滑，便被隐形的结界阻隔在外，他收回手，回头道：“藤原佐为，你留在这里。”“什么？”佐为茫然的上前走了一步，右脚却被忽然出现的布巾绊了一下，他重心不稳的往一边倒去，不等叶王和股宗帮忙，整个人便被结界吞噬。
“佐为大人？！”股宗大惊，走到佐为消失的地方，可结界的入口却已经被关闭了。它来这里探查过数次，都没有发现有结界存在，莫非它之前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吗？
“别担心，股宗。”叶王神情自若，抬手覆在结界之上。那让股宗数次无功而返的结界在他手下出现，迸裂出鲜红的纹痕，如蛛网般延伸开裂，同样溢出浓郁的妖气。形成结界的力量似乎并不服输，它在叶王手中挣扎蠕动，内部的妖鬼之气也跟着膨胀，竟形成了数米高的气涡，不停向外伸展，似乎想要将叶王吞吃。看到这一幕，股宗抽刀将溢出的妖气击碎，紧张的守在叶王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