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低着头轻声低唤。
沙哑的声音被微风送到卫长遥耳中,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嗯。”
身后没再传来声响和动静,她遂又敛眉继续往前走,发丝飞扬。
将将踏出半步,便又急急停住。
身后的那个高瘦的身影不见了。
她想也没想地便转头往回看去,只捕捉到崔爻随风而起的发丝。
看着他倒下去的刹那,她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一片空白。
崔爻……
心中咯登一下,她立即提起裙摆跑到他身边。
才想起来昨夜在石屋中自己撞入他胸膛时的闷哼声,还有在马上他愈发细弱缓慢的呼吸声。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即将崔爻给扶起来。
他身材匀称,精瘦有力,如今昏在地上她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抿着唇急急忙忙地将火堆挪过来。
映着火光,卫长遥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色。
冷玉似的面容在火光中微微发光,唇瓣干涩,眉头紧锁着,口中还嗫嚅着什么。
卫长遥弯下腰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他的唇,只觉得呼吸炙热,吹出的气流好像冒着火星一般,过了一瞬,她才听清他轻着嗓音说着一句又一句的殿下。
长睫微颤,她心中不知为何竟开始瑟缩起来,那一声一声殿下好像不是叫在她耳边,而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她的发顶,告诉她别怕。
喉间堵了堵,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那样静静地贴着他的唇靠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找药物。
他身上有伤,她用尽力气才将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再一点一点将他的衣衫褪下。
卫长遥一边伸手扯着衣衫,一边看着他的脸。
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是紧紧蹙起了眉毛,鬓角满是冷汗,口中时不时地溢出两声闷哼,呼吸粗重,十分脆弱。
卫长遥硬着心肠将沾着血肉的衣裳撕下来,随后便跪在地上,一边撑着他一边往伤口上看去,随即惊出一声轻呼。
本就白皙光滑的脊背上此时满是晕开的血迹,血肉翻滚,根本辨不出来哪块完整,血液顺着伤口渐渐往腰下流去。
呼吸窒了窒,她立即抖着手,沾湿手帕替他清理创口。
伤口又深,又因为没能及早处理而变得更加严重,一层结了痂的皮肉连带着衣物被扯下来,血肉翻滚,卫长遥不敢看,却不得不盯着,一点一点擦拭血迹。
她额间早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发丝也掉了下来,可她恍然未觉,只是红着眼眶抿着唇细细上药。
等到最后完成之时,她才松下来一口气。
放下来已经发酸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度看向眼前清冷的月光时,眼里含着的惧怕的泪珠才缓缓滑落下来。
幸好她会处理伤口。
“……殿下哭什么,”恍惚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她握紧了手掌,缓缓转回头,看向颈边之人,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见状,她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莫不是被吓傻了,竟然都产生了幻觉。
还未来得及想一些别的,肩膀上便传来触动,卫长遥偏头看去,只见崔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不由得怔愣一瞬,忘记了自己此前对他的逃避与视而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崔爻……”
“我是在做梦是么,殿下?”
“不,应当是阿遥……”他睁着一双浓墨似的黝黑瞳孔,里面清晰透亮,纯真一片,她甚至在里面看得到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嘴却未讲出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她抽不开身,可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来回应他。
遂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便转过了头,与他并排而坐,看向了远处漆黑一片地旷野。
耳边没再传来声音,她有些放心地松了松肩膀。
只是下一秒,浑身便僵住。
粗重而又温热呼吸喷洒在耳尖,微微发热,她轻颤一下,还未来得及转头,唇角被轻轻牵扯住,一下又一下地婆娑逗弄。
时轻时重。
他是醒着,还是做梦?
慌乱之中她想不起更多,只能僵着脖颈转了头到另一边,这才躲过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只是身侧之人却没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他自顾自地将她的手悄悄牵起,放在了唇边,一下又一下地细细啄吻。
方才她给他上药时已经为他喂了些水,原本苍白干涩的唇此时泛着水光,像是一块白玉凉糕。贴在手背上却是一片温热,那热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脊背,让她坐立难安。
她从未这般让人轻慢过,当即身上像是爬上了蚂蚁,汗毛炸起,心跳愈发热烈急促。
手上用了用力,从他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就连做梦,阿遥也不愿意看我?”
肩上一重,卫长遥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做梦,想到这个她心下一松,呼吸平稳不少,也不理会他,就这么干坐着。
而身侧的话呼吸声渐渐沉了下去。
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卫长遥亲眼看着旭日渐渐升起,而肩胛早已酸得麻木。
肩头动了动,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只见崔爻紧闭的眼皮动了动,随即长睫微微抬起,见状,她又将头转到一旁。
“殿下?”崔爻眨了眨眼,这才身后揉了揉额角,看着卫长遥出声询问。
他昨夜似乎是晕倒了,后来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脊背处感觉清晰,不必想,他也知晓是卫长遥替他处理了伤口。
“是你为我处理的伤口?”心头跳了跳,又渐渐活了过来,他眼中发出莹润的光。
卫长遥敛下了眼皮,低头看着脚下细嫩的牧草,没出声。
崔爻看着,手指微动,随即眼中的光渐渐消散,抿着唇默声站起来。
没敢耽搁时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又继续赶路。
骑在马上,卫长遥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绿,心中感慨万千。
上一世是离开大雍,她心中依依不舍,又对前路充满恐惧,而现在,那些最危险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一次,此刻也正踏上回大雍的归路。
世事当真难料。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儿,随着距离渐渐接近,他们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是她听得懂的外邦话。
一伙人停在三丈之外,马儿打了两声喷嚏,不安地踩着马蹄。
卫长遥不安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知前方是吉是险。
还未听清他们讲什么,便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
她当即往下看了一眼,便见崔爻下了马与那几人对峙起来,似乎是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领着崔爻去了一旁。
她心中直觉不对,立即下马,可脚尖刚踏上草地便被那几个小山丘一样的人挡住。
看着这样,她心中更加焦急,当下便对着那几人道:“让开,我要过去。”
那几人相视一眼,显然是没能想到她也会说外邦语言,犹豫一番,那里面最的人出声。
【刚才那人说过,不让你过去。】
卫长遥没有理会,迳直往那边而去,才走过几步,便被那人抓住衣领提在空中。
她何时曾被人这样带过,眼看着崔爻都要被带走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急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当即也记不起之前想得要同他保持距离,不再看他一眼的话,只一味地冲他喊,想要他不去那边儿。
“崔爻!别去!!!”
她被提溜在空中,双手围城喇叭状冲着崔爻喊,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的清俊身影。
等到他听见声音回头时,心中一松,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可下一秒,便又见他转身离开。
周围几个高大身影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背过身有的弯下腰,她气得脸颊通红,却是倔强地看着崔爻离开的方向。
【小姑娘,那是你的谁啊,看你如此在意他他都不理会你。】
【他是想将你留在这儿,自己跑了。】
【怎么,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忘记了(狗头)
第105章 、
说话间,那大名大汉便已经将卫长遥平稳放在了地上。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影越来越远的崔爻,心中愈发焦急,落地便找准机会想要跑过去,只是还未动作,便被拦住方向。
【那人是你什么人,你说了我便放你过去。】
话音刚落,便见先前笑得痛快的几人纷纷收住笑容,渐渐收拢。
几个人围成圈站在卫长遥面前,犹如一座座小山峰一般,将头顶的烈阳遮了个精光,投下了一片片荫翳,见状,她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握住。
抬起目光狠狠地盯着几人,倔强得不肯认输。
几人看着她这样,倒是笑开,话语间满是逗弄。
【你再不讲,他可就回不来了。】
听着这话,卫长遥透过几人身体的间隙望了过去,只见原本在那处的微小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人不见了……
她蹙了蹙眉,身体微僵。
过了一瞬之后才抬头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视线,道:“他是我兄长。”
“可以让开了吗?”
说罢,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低下头穿过了几人身体间的缝隙,提起了裙摆往崔爻消失的方向跑去。
身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清单馨雅的花香,可她却丝毫未觉,只晓得往前跑,不断跑。
她呼吸急促,等到了小丘上时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胸腔中一阵又一阵的撕裂痛感,喉间烧灼。
睁开酸涩的眼睛往下望去,只见旷野中一片祥和平静,而远处亦是只有那个身形高壮的人,而崔爻的身影则是不知所踪。
随着那人渐渐接近,她亦是看清楚了那人脸上还有衣物上的鲜血。
她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一颗心紧紧提起,连呼吸都忘记,只记得愣愣地看着。
胸膛中的燥意随着血液流至心脉,耳中一阵尖锐声响过后,她眼中没了色彩。
崔爻呢?
他受着重伤,去哪了?
抿了抿唇,她恍惚地想到,他定是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在这的,方才与那人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他是想说服那人让他们留在这儿,可他拿什么换呢?
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
而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走了上来。
卫长遥看着对方,呼吸微微颤抖,对方上来便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之后才漫不经心道:“他赢了,你可以留在这儿。”
她眸子微微睁大,脑子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一瞬间的震荡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思那人为何会讲汉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后才慌神问道:“他呢?”
果然他是同他约定了什么,才会过去的,如今看来,他们约定的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思及,她心中更加慌乱,且其中还夹杂着未细思的一些情感。
“你把他怎么了?!”她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攥住,双眸通红,像是一只红了眼随时要发狂要咬人的兔子,此刻更是恶狠狠地质问着对方。
对方见她如此模样,挑了挑眉才,轻笑一声才转头对着一低洼处努了努嘴,道:“喏,人就在那儿,离死还远着呢。”
卫长遥被吓住,等他离开后还是那般愣着,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之后才回过神。
垂着眸子自言自语。
“……还活着。”
下一瞬,她便直直抬起了头往那人所指的那处跑去。
越过青翠欲滴的娇嫩牧草,映入眼前的是墨色的衣衫,顺着袖口往上看去,她眼中的忧郁之色少了些,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草地中,玄色衣衫的青年睁着眸子看着天空,目光清澈,极为放松,冰凉糕一样的唇瓣轻轻弯着,面若白玉细腻,一双眸子像是墨玉一般剔透。
看着猝不及防出现的卫长遥,他平日中幽深黑沉的眸子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来似的立马便要爬起来。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状况,一时不察便扯动了身后的伤口,直直向下倒去。
绣着暗纹的衣料上光华闪过,随后便裹着鸦黑的发丝往下坠去,青年一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此时却是微微睁大了些。
卫长遥的心咯登一声,随即立马出手扶住他的肩膀。
青年没想过她会这般,一时忘了眼下处境。
“……阿遥?”秾艳多情的黯淡眉眼在对上怀中女子淡漠的犹如水墨一般的眼尾时亮了亮,想也没想地便叫出了那个在心头舌尖滚了无数次的名字。
卫长遥挨着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头顶有时会擦过他的下颌,此时耳边全是他沙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不知为何,心尖颤了颤,连触着他肩膀指尖都生出一股热意来。
恼人的热意一直自指尖传至心尖,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冷淡地转身,率先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崔爻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了沉,喉间滚动几下,之后又提步赶了上去。
“这里的人性格粗犷,为了不让他们对阿遥你如何,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
卫长遥脚下的动作慢慢停住,等到他跟上来之后才转头道:“我已经和那伙人说了你是我的兄长了。”
崔爻面色未变,只是顿了顿,随后才低声道:“我已说了您是我……的妻子。”
”……”
看着她愣住的面容,他继续解释道:“殿下尊贵,崔爻若不这么讲,他们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们这儿的人,看中了女子是直接抢回家的。”
“……所以为了装得像一些,我才会叫您阿遥。”
卫长遥一时无语,抬着眸子看着说谎连眉头都不动的他,良久后才说:“那你还是考虑得有够周全,自昨晚便开始叫我阿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