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凝柔刚要说这杏仁极为珍贵,就被噎了一下,讪讪道,“倒也还好。”
她阿耶贵为郡王也才得了半升,陆娘子竟是这般奢侈,用御赐之物来磨浆。
陆菀不由摇摇头叹道,“我倒是觉得这杏仁奶香气太重了些,失了本味。”
她敛着眉眼,很是不悦地跟周凝柔抱怨着。
“县主也说了,觉得我久病之后,颜色减了不少,我也这般想,所以越发地倦怠出门。就在昨日,还失手打翻了酪浆,将夫君的衣衫染得湿了。”
“却没想到夫君会因此心生不愉,甚至当场便冷了脸色。色衰而爱弛,古人诚不我欺。”
闻言,周凝柔眼神一亮,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言不由衷道,“谢郎君怎能这样,你身子未好,便是不伶俐些也是有的,他这般,倒是不讲理了些。”
陆菀微微蹙眉,很是赞同她的说法。
“我也这般觉得,但还是好生与他赔罪了。谁知他竟是不依不饶的,昨夜教训了我许久,甚至今日早起时还在与我闹脾气。”
陆菀面不改色心不跳,胡乱编造着。
唯独说到昨夜时顿了顿。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才将脸颊上的热度尽数压下去,不让周凝柔瞧出异样来。
周凝柔忍不住地唇角上扬,捏紧了手中的软鞭,他们两人闹上别扭,岂不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她做着美梦,看着陆菀都顺眼了几分。
随即,就听见对方有些不耐地抱怨,“说什么,我整日都不肯出去走动走动,连手都不稳,幸有他的衣衫遮着,若是烫伤了,他又如何能放得下,岂不是还要与陛下告几日假,回来亲自照看?”
陆菀语气寥落,“还让人打开库房,将御赐的许多好物取来,把那两小间耳房塞得满满当当。连这杏仁,都指定小厨房,让人日日磨好送来,掺在酪浆里,说是有什么润肺美颜的功效。”
最后总结道,“当真是有些麻烦。”
……
一时之间,静得有些可怕。
庭院高树上,多少时日都不曾被风摇落的残叶禁不住颤抖了下,就荡荡悠悠地飘下来。
落到状似发愁的陆菀膝边,被她拈起,轻轻放在几案上。
阿妙克制着侧过脸去,怕自己看见周凝柔又青又白的脸色,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家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三言两语,就把这位县主气得够呛,还说不出什么来。
周凝柔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登时便站起身来,气得手中的软鞭都在抖。
“你方才都是戏耍我不成?”
面色含愁的陆菀缓缓掀起长睫,郁郁寡欢道,“县主何出此言?”
周凝柔一口气闷在胸口,拿鞭子指着陆菀,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因斜倚在榻的女郎实在是太过忧愁,柳眉浅蹙,粉唇微抿,手中还在地拨弄着块玉石雕件,任谁都能看出她此时心绪恹恹。
见她望来,陆菀将手中的暖玉托在掌心。
又蹙了下眉,“连这等温润生热的暖玉都寻来了,非让我时时把玩不可,当真是无趣。”
周凝柔恨不得用手中的马鞭抽上眼前这人。
昆仑产的暖玉有价无市,她甚至也只是听闻过。
这人当真是不识好歹!
陆菀逗弄得正开心,见小娘子攥紧手中的鞭子,眼睛红得滴血,才停下来。
她抿了口酪浆,只觉得周凝柔当真是对后世传说中的凡尔赛文学一无所知,自己还不曾更进一步呢,她就已经气得不行。
阿妙忍笑忍得艰难,转身想替自家娘子再斟些酪浆。
就看见屏风旁站着个清隽修长的人影。
她蹲下身行礼问安,声音惊动了两位女郎。
陆菀手上一抖,差点把轻薄娇小的杯盏也打翻了去。
不知道谢瑜来了多久,可是听见她方才胡乱编的那些话,尤其是关于昨夜的那些字眼。
难免就有些不自在。
看在周凝柔眼中就是心虚。
她还不算太蠢,眸子一转,就直接对上谢瑜,替陆菀打抱不平,“方才夫人与我说,郎君您对着她时太过严苛,昨夜教训了她不止,今日竟还逼着她用些不喜欢的杏仁。依我看来,郎君此举可是过了。”
陆菀:“……!”
此时的陆菀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熊孩子当真是世上最讨人厌的物种。
这下好,谢瑜方才便是没听见,这会也知道了。
想到昨夜的种种亲昵,她不自在地拿帕子掩住半边面容,觉得自己这会儿是没脸见他。
见陆菀如此,周凝柔底气更足了三分。
她眼中的痴迷几乎遮掩不住,一目不错地看着那道清隽修长人影缓缓地绕过屏风,迳直行到陆菀的榻边。
郎君肃着俊容,眉心微折,显然是很有些不悦的模样。
周凝柔屏住气息,在心里欢呼雀跃。
随即,便看见谢瑜略俯下身,敛袖抬手间,便——
将陆菀打横抱了起来。
像寻到了心头好,清俊的眉眼顿时舒展了开,他温声轻哄怀中不愿露脸的夫人。
“你若是不喜,我让他们寻些别的来。我昨夜也并非刻意欺负你,不过是情之所至,绝无半分折辱之意。”
周凝柔:“……?”
说好的质问呢?说好的生气恼火呢?就这么轻轻放过?
她是谁,她在哪,她都看见了什么?人情世故上还不甚熟稔的凝柔县主睁大了双眼,僵在原地。
可陆菀这会就不那么好过了。
她接着衣袖的遮掩,在谢瑜腰身上恨恨地掐下一把,然后更深地将满是绯红晕霞的脸庞埋进他的怀里。
他还敢提昨夜……陆菀觉得有点脑壳痛,闷闷地嗯了声。
谢瑜绕抱起陆菀便往屋内去,不紧不慢地交待着,“只是如今快要入冬,有些寒凉,阿菀便是想透透气,也断不可在外间待这般久。”
“那些闲杂人等,何时需得你去应对?我让谢九留在府里,你直接令他将人打出去便是……”
周凝柔听出他话中之意,瞬间红了眼眶,转身就往府外跑,她带来的婢女连忙苦着脸去追赶。
陆菀也没心情管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烧得火热。
谢瑜倒没什么异样。
他方才见阿菀促狭地捉弄凝柔郡主,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弯了弯唇。
只是见她现下这般,难免就生出些别的心思。
他将陆菀放到屋内的榻上,便起身,在榻边解起衣衫。
修长匀称的手指抚上羊脂碾就的玉带钩,拨弄间就取下了腰间玉带。紫缎精绣的朝服散了开,露出内中素白轻薄的里衣。
柔软的织物被扯得微散,松松垮垮的衣襟上方是玉白明晰的锁骨,上面还有个未消的牙印,是陆菀昨夜止不住地娇颤时,含羞带恼地咬上的。
唰地一下,陆菀收回了偷窥的余光。
她见谢瑜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头皮发麻地往床内挪挪,攥上薄被的边角。
“瑜郎,你都方才听见了什么?”
“阿菀方才可是说了什么?”
谢瑜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故作不解地询问,端坐到床边,伸手欲捞起床上的女郎。
他绝对是听见了。
陆菀一个激灵,往床里滚了下,却被那人稳稳握住纤细的脚踝,轻轻巧巧地拖进怀中,被整个困住。
身上厚重的披风也被谢瑜慢条斯理地剥开,随意丢到一边。
羞恼的情绪到达顶点,她反而镇定下来。
与其如此被动,陆菀咬着下唇,心下一狠,索性主动环上谢瑜的脖颈。
在他唇边啄了一下,“我就是逗逗那位县主,胡乱说的,瑜郎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那若是放在心上,又该如何?”
谢瑜看着她,轻佻了下眉,眸中隐含深意。
不对,陆菀这才反应过来。
就算谢瑜听见又怎样,她又不是做过什么坏事,做什么这般心虚。
“不如何!”陆菀垂下眼帘,扯着他的衣襟耍赖道,“左右瑜郎还能罚我不成?”
谢瑜轻笑了声,把玩着她的小手,缓缓吐字道,“我回得早,方才都听见了。”
就知道他听见了,陆菀撇撇唇角,等着他的下文。
“只是没想到,头一回听阿菀唤我夫君,竟是从你与外人的闲谈中!”谢瑜垂着长睫,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她的指尖,“倒真是有些遗憾。”
这关注点是不是太歪了。
这种醋也能吃么?
陆菀抬眼看他,便见他眸光浮动,明摆着告诉她,就是想让自己此时再唤他一声夫君。
她倏地想到了今早发现的那封和离书。
如此……自己大约能扳回一城?
陆菀吸了吸气,眼里酝酿上几分水光,就开始今日份的表演。
凄凄惨惨道,“你都偷偷地写和离书了,我还不能私底下唤你几句夫君么?谢询安,你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吗?”
原本稳坐钓鱼台,闲闲撩拨着怀中妻子的郎君当即怔住。
被她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凡尔赛文学家·阿菀上线了~
一对戏精夫妇的日常~~~
树上飘落的枯叶表示,对不住,笑掉了。
明天双十一,祝大家剁手愉快?(☆-v-)O买买买!
第97章 主角番外-和离书(下)
谢瑜怔了下, 便摇头浅笑,清而润的眸子里笑意微漾。
“我之所以写下和离书,这其中有些缘故。”
他刚要解释,就被陆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那可不, 若是等他解释出来, 自己岂不是白表演了?
陆菀此时戏精上身, 觉得眼中好不容易酝酿出些水雾,白费的话着实有点可惜,便抢先一步拦住他。
她抽噎两下, 纤长的眼睫就沾惹上细小水珠, 眸中水雾朦胧,看上去委屈极了, 也可怜极了。
“古人有言, 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恨生。我躺了许久,瘦骨伶仃, 颜色憔悴,无怪郎君生了别离之心。既是如此, 你我二人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 说不定还能保上些旧日的情分。”
“我不求多, 郎君将你的半副身家予我做些安身费便可。”
她胡乱用帕子擦擦泪,故作坚强道,“譬如你我昨日就寝的床榻,待我离去时, 让人寻把利斧,一劈为二, 我也好带回去做个念想。”
含泪凄苦的女郎抽抽噎噎。
掰着葱白细嫩的手指与他细细分说——
“我瞧着郎君桌案上悬着的几支狼毫,用绿沉漆的竹管做杆,很是玲珑趁手,可否分些与我?我不求多,你留着那狼毫,我带走笔杆便是。”
“还有,我还看中了……”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谢瑜的笑意愈深。
他缓缓拉下女郎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眉梢挑起,质疑着。
“阿菀这般喜欢,如何不全带走?”
陆菀的抽噎声一顿,她倒是想全带走,这不是不占理么。
即使是后世的法律认同夫妻共同财产,那也是平分,更何况是在大桓这等不平等的世道,她能带走自己的嫁妆就不错了。
不对,她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又被谢瑜带沟里了吧。
女郎暗自警醒,眉心一跳,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皱皱鼻子,有些踌躇地软声地道,“当真是喜欢的都可以带走?”
谢瑜存心逗她,就略略颔首。
犹嫌不够,又淡声补充道,“但凡是阿菀喜欢的,都可以带走。”
那倒是好。
陆菀仰起白皙的下颌,转泪为笑,“瑜郎当真是好气度。”
谢瑜见她脸色变得比天边的云都快,勾了勾唇,拿起一旁的巾帕,替她擦擦眼尾。
“这下可欢喜了?”
陆菀的眸子动了动,再接再厉,“那你可一定要记得跟我一道回陆府。”
见他疑惑,女郎柔柔弱弱地叹口气,故作神秘道,“我在此间最喜欢的不就是瑜郎么,当然是要带走的。”
撩拨的招数不在老。
反正谢瑜肯定没听别人说过,她美滋滋地盘算着。
被撩拨的郎君静默片刻,眸中如同盛满细碎熠熠的日光,长睫也微颤着,继而垂了下来,遮掩住眸色。
再紧接着,竟是蓦得起身,往外间行去。
陆菀:“?”
是被她撩得太过,害羞了么。
不应该啊,她平日也没少跟这人腻歪,什么羞人的话没说过,又不差这一回。
陆菀慢吞吞地倚到软枕上,视线落在内外间晃动的珠帘处,胡思乱想着。
不多时,随着琉璃珠帘清脆悦耳的叩击声响,才离去的郎君就又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只是此时他手上多了些物件。
“我原是想,等你身子好些,再商量此事!”谢瑜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之物放置在几案上。
陆菀一眼就看见了那封和离书,心里咯登一下。
郎君在塌边落座,温声解释道,“我娶你时,仅凭一己心念,未曾征询你的意见,此为错处;迎娶时,两府虽是尽心操办,到底少了种种常礼,算不上十里红妆,更是憾事。”
“阿菀,虽说世间礼法多是约束俗人,不过图个面上光鲜,但在我的私心里,总会想将最好的尽数予你。”
说完,便将和离书展开,在尾款处着笔,利落地写下谢瑜二字。
又从容将笔递给她。
“你我和离,我自去请旨赐婚,三书六礼,猎雁亲迎,再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娶回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