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烟花一看便是上供给宫内贵人所用。
看来谢廷尉如今仍是简在帝心。
知晓原委的人中不乏倾慕过谢家玉郎,亦或是陆家那位美人的郎君娘子们,难免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意。
便是在赏梅宴上,街市途中堵过陆菀数回,言词嘲讽的赵家娘子,这会也是心绪复杂。她倚着门,望着天边的烟花,想到今日是陆菀便要嫁给谢瑜,却没有一丝嫉羡。
她已经许下了婚事,虽不如谢瑜人才出众,却也不会给自己招来性命之危。
又一轮烟花砰砰绽开。
青庐内,伺候着郎君与新夫人更衣结发之人正躬身退下。
谢瑜顿了顿,端起几案上未动的合卺酒,浅浅抿了些,俯身吻上了如花的唇瓣。
可那人却是毫无反应。
多余的清冽酒液自她的唇边溢出,撬不开的贝齿格外得冰冷无情,拒绝着他的所有热度与生气。
尝试良久,他颓然地放弃了,只将怀中人抱得紧些。
以往娇柔鲜活的女郎毫无所觉地软倒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弄抱起,是这大半年来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的熟悉场景。
“阿菀,夜了,我们安置可好?”
指尖慢慢地抚上了她的衣襟,谢瑜垂着脸庞,想看看她的神情,却不曾见她有任何羞恼的模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若是阿菀此时醒来,大约会跟在东宫花宴认定自己轻薄她时一般,与自己赌气。
可不能让阿菀再恼了他。
圆观那日曾说,阿菀命中有此一劫,也许会回来,也许再不会出现。
若是自己再惹恼了她,阿菀不肯回来了怎么办。
青庐内乍然响起一声轻笑,像是灯盏中爆开的烛花,一瞬而逝。
抱着已经属于他的女郎上了榻,谢瑜将陆菀整个纳入自己的怀抱,又一下下辗转轻蹭着她的额心,怜惜啄吻,才将下颌抵在如云的乌发上,说些自己近日在朝中谋划的琐事。
甚至会如同寻常的夫君跟家中娘子商量一般,询问她的意见。
即使无人回应。
心口渐渐灼烧了起来,他整个人微微蜷缩着,不死心地吻上怀中人的脖颈,一路往上。
最后一轮烟花消散的时候,就有晶莹的水珠落入女郎的耳鬓边,消失不见
他附到陆菀的耳边,轻声低语地呢喃,“阿菀,阿菀,阿菀……”
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无穷无尽。
…………
四层独栋别墅的后花园里,同样是一轮烟花燃放结束。
这是庆祝陆菀顺利出院的小宴。
后花园里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衣冠楚楚,她那几位名义上的叔叔伯伯只是为了面上好看,还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什么。
陆菀面无表情地扶起被不知名的醉酒男子踩倒的花枝。
整个人隐没在灯影里,看不清神色。
醒来后,她就暗地里将收集的证据送交了警局,只还不曾惊动她这些所谓的叔叔伯伯而已。这会与他们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想看看是否还能寻到其他的把柄。
明明一切顺遂,眼见最后的烟花消散,不知为何,她心口一窒。
指尖慢慢抚上了心脏跳动之处,陆菀自嘲地笑了笑,那里没有血,也没有箭矢洞穿的伤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就像是谢瑜,还有陆家人,都不过是书里的虚假存在。
是没有生命的角色。
甚至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可是心跳却越发的急促,让人慌张。
陆菀找到了正在和某位富商夫人寒暄的婶婶,交待了两句就自行上楼,仿佛没听见那些人在说着她的闲话。
“是个孤儿……大概是心脏不好,说不定有先天性的毛病……”
“怎么可能留很多遗产给她,老爷子不过是一时糊涂,还是要靠我们这些长辈……”
关上了门,陆菀随手在书架上取了几本小说,她强制自己看下去,每翻开一本,就在心里质问自己,难道她也会喜欢这些书里的人物?
书页越翻越快,哗啦作响。
终于,她将书都扔到地上,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被子的隆起缩成小小一团,在微微发抖。
她想起了与谢瑜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重阳节宴上第一次的相见,赏梅宴上他为自己簪的梅花,上元节时一起放的灯笼,还有淮江观潮落水时他毫不犹豫扑来的身影……
如此种种,闭上眼,就会一幕幕出现在原本的黑暗中。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又怎么可能只是书里的人物?
那分明是她的亲身经历过的事,是她亲眼见到过的、活生生的人。
慢慢地将冰冰凉凉的手指贴到心脏处,掌下的脉搏在一下一下规律地跳动。
可陆菀分明觉得,这里已经空了,还透着风。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她躲在被子里,却觉得身体冷得没有了知觉,只能伸手将自己裹得更紧。
阳台上似乎有什么划拉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大。
被惊扰的视线略过,有什么白白的一团滚在落地窗下面。她瞳孔一缩,就跳下了床,才推开落地窗,就被一只雪白的毛团扑到了脚面上。
“喵呜~”
【小白:阿菀~喵呜~你还想回去吗?可以提供友情服务哦~】
小白的声音变回了最初与她相遇时的娇软女声,不再是后来的冰冷电子音。
陆菀当即怔在了原地。
…………
书房前的柳枝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谢府内却总是静寂的。
原因也简单,府上的郎君性格冷清,迎娶的夫人更是从不露面,哪有人敢在府中喧哗。
今夜落了雨,谢觉将谢九的来信送进了房中,便见自家郎君俯下身在替软塌上的夫人披上御寒的大氅。
秋雨夜扣窗棂,孤灯里照出的影子虽是一双,却与独影并无两样。
他递上信便出了门,以免扰了郎君与夫人相处的光景。
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他那个大大咧咧的胞弟便是犯了郎君的忌讳,平日里在书房逗留得久了,才惹了郎君的不耐,索性派他出去到处寻访什么招魂之法。
可世间又哪有什么招魂之法。
府内倒是来过一批批的道士和尚,甚至还有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对上夫人时,却都是无可奈何地直摇头。
出了房门的谢觉闭了闭眼,他们郎君这是……始终不肯放弃夫人。
甚至都有些魔障了。
屋内的谢瑜接过了信,拆开也只见谢九在信上说并无结果。
他随手将信件丢到一旁,不疾不徐地将温热的汤婆子塞到陆菀的手边,拉过她的手轻轻搭上。
手炉用的是炭火,她没有知觉,若是侧翻了难免伤到。不留缝隙的汤婆子灌满的是热水,反而妥帖。
阿菀最是怕冷,自己需得照料好她。
若是她回来时,发现自己不曾照料好她,说不定便要与自己耍小性子。虽说他喜欢看阿菀闹小性子时的鲜活模样,却也不想她一回来便惹了她的不欢喜。
秋夜落了雨也是静谧的,没有雷声,只悬在雕花木檐下,挂出细密的雨帘。
谢瑜如往常一般,处理完文书,便要抱着软塌上的女郎去梳洗安置。
内室的烛火有些暗了,他转过身,剪去那一截灯花,烛光跳跃了一下便越发得明亮。
仿若重获新生。
眉眼隽秀,容色如玉的郎君望着那盏烛火有些出神。
窗外落雨声不绝,室内一灯如豆。
一日一日又一月,一月一月又一年,他询问过上百术士,试过无数的法子,可至今都不曾召回陆菀。
连看破阿菀来历的圆观都说过,魂魄所归之处无法寻觅。但他绝不可能放手,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总有那么一日,自己会设法寻到阿菀。
听闻此回万国朝拜的异域来使中,有号称擅长通灵搜魂之术的,或许他需得抽空去拜访一二。
半晌,谢瑜静默地抱起无声的女郎,往屏风后走去。
衣袖滑落间,素白的细腕上露出一只桂枝月兔纹样的白玉镯。
临睡时,他想要取下那只今晨才为她戴上的镯子,塞到枕下,以免睡时磕碰伤着了她。这塞到枕下的习惯,还是阿妙告知他的,只道是阿菀极为珍视他所赠的这只玉镯,夜夜枕着入眠。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了玉镯上,才要用力,谢瑜的长睫便是一颤。
只因那玉镯,确切来说,是被他握住的细腕似乎不自在地微微一动。
他极慢极慢地掀起眼帘,轻轻眨了一眨,入目的便是终于苏醒过来的容颜。
那双明澈的眸子半睁了开,内中氤氲着久眠的雾气,似是还在失神。
陆菀才自眩晕中醒来,头脑昏沉,并未在第一时刻发觉自己仅着了里衣,身处陌生的床榻,只看见谢瑜似乎要摘了他送自己的镯子,有些疑惑不解地缓缓掀唇。
“瑜郎摘我的镯子做什么?”
却在下一刻,就被颤着手的谢瑜用尽全身气力箍进了怀里。
他涩着声,几乎被无尽的欢喜淹没,如坠云端,如得极乐。
“我寻到你了,阿菀。”
作者有话要说: 阿菀喜欢谢瑜,拚死也要推开他;谢瑜爱阿菀,心甘情愿在也许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寻她一生。
这大概就是彼此深爱的模样。
摸着键盘不忍心再发刀子惹,就结局在他们相拥的这一刻叭。
后续会有番外~~~
感谢一路陪他们到这里的小天使,如果你们有特别想看的番外,欢迎在评论区提名!我一定会结合剧情设定,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写,嘿嘿~
第95章 主角番外-和离书(上)
陆菀总觉得谢瑜有些不对。
确切来说, 是自她回来之后就有些不对。
除了她才回来的那两日,这人向朝中告了假,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两日,竟是主动跟她分了床, 自己歇到了内室的软榻上。
他们不是都成亲了么。
难不成这软榻睡起来比床榻更舒服?
于是这日, 趁着谢瑜去上朝, 陆菀就让阿妙扶着自己,坐到了他夜间睡过的软榻上,还躺下试了试。
深秋的寒风簌簌, 卷起不忍离枝的枯叶, 发出窸窣的碎响。
书房内却是摆了上好的炭盆,不见一丝烟气, 温暖如春。
她也只着了薄而绵软的春衫, 窝在榻上勉强翻了下身。
就微微蹙眉,好似也不怎么舒服。
以她的身量,绵软无力的足尖都能将将够到榻边, 这软榻的尺寸倒是与她相符,但谢瑜可是比她高上许多, 睡在这分寸之地, 岂不是还要微微蜷缩着?
又怎么可能睡得舒服。
陆菀不由得撇了撇唇角, 细软的手指慢吞吞地抚上了同样无力的膝盖。
阿妙见状, 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娘子莫要心急,您躺了这几年,难免身子乏力, 多休养走动便好了。”
陆菀扶上她伸来的手,花了些功夫才坐起身来。
她总感觉哪里奇怪。
若是两人同寝同卧数年, 谢瑜这时候还避什么嫌,当真是怪事。
但若是说他不曾与自己同眠,内室的床榻上可是浸透了他身上的气息,枕褥间那股清冽微苦的淡淡香气,显然是经年累月才能染上的。
陆菀微微吸气,觉得她这身的衣衫上就沾染了不少。
都是属于他怀抱里的气息。
眼见阿妙专注于将软枕塞到自己的身后,她就有些犹疑地问道,“阿妙你说,他这两日怎地想着要歇到软榻上?”
他们分床的事自然瞒不过贴身婢女。
阿妙斟了杯温热的酪浆放在塌边小几上,替榻上酥软无力的女郎揉捏按摩着各处关节。
她歪着脑袋猜测,“许是郎君怕扰了您安眠?上朝的时辰紧,白日里您还不曾起呢,郎君就已经出府了。”
陆菀抿了下唇没说话,慢吞吞地伸过手,试图端起盛酪浆的杯盏。
见她开始尝试着取物,阿妙一下就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的手抖了下,打翻的温热酪浆就洒满了被褥。
果然还是不行。
她把被子掀到一边,摸出帕子,替娘子擦着手指。
嗫喏地劝道,“娘子才醒呢,莫要心急才是。圣人不是派了御药局的医师来给您看过了吗,都说需得好生锻炼着……”
陆菀垂着长睫,入目便是被褥上洇湿的一块暗色。
她倒也没急着恢复,所以阿妙的絮叨都被当作了耳旁风。
没多久,陆菀翘了下唇角,计上心来,“这榻上的被褥不许换掉,你去,让人把房中的被褥全都收到耳房里去。”
阿妙应了声,就把这事办得妥帖。
等晚间谢瑜就寝的时候,陆菀在床边倚坐着,在看话本的余光里不住偷瞟,就见到清隽优雅的郎君略挑着眉,俯身从软榻的被中摸索出了只——素青瓷茶盏。
装酪浆的那只。
谢瑜将杯盏搁到几案上,温声问她,“可是这酪浆不合口味?”
能将物件打翻到他睡的软榻上,除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大约也不会有其他人有这个胆子了。
这会都不曾收拾,怕不是闹了小脾气。
他的视线投注过来,就见陆菀竖起话本,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眸子。
澄澈的眸色盈盈如水,只望着他,也不说话。
谢瑜被看得心软,过来替她将被角掖了掖,又伸手抚上她的发,嗓音清清润润的,“你若是不喜此味,我让人寻些其他口味的浆水来?”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陆菀缓缓地眨了眨眼,好心提醒他,“你的被褥都被我弄脏了。”
“无妨,叫人来换些干净的就好。”
谢瑜不甚在意,他拍了下手,想让伺候的人进来,可等了片刻,却是无人应答。
还好她早有准备,陆菀压抑住不断上扬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