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越宁王膝下的南安郡主,她初来洛京,今日才是初次露面了。”身边的小娘子们窃窃私语,叫陆菀听了个正着。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位在书中有过姓名的南安郡主,突然觉得果真是红颜易薄命。
她自己便是生得明媚挂的长相,这位南安郡主则更是娇艳到了极致,毫不夸张地说,她若是自比牡丹,这位就能自比玫瑰了。
只可惜这位郡主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
偏安一隅的异姓王府,还是嫡出郡主,和当朝太子,怎么看都不是能善终的一对。
她有些唏嘘,谁知道自己还没有感慨完呢,就被安排上了。
定阳长公主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纸笔,这会就点上了香,算是宣告有心作诗之人这就可以开始动笔了。
“阿菀,别磨蹭了,你不是今早还在说,有信心在这拿个头筹吗?”
陆珍状似不经意地走到陆菀身边,声音略高了些,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话可说得太满了。
各种挑剔、质疑、嘲笑的目光梭巡在陆菀身上。陆家这位可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生得好脑子却空空,也就从落水后才安生了些时节,这是又作妖了?
不少小娘子看见谢瑜站在她身侧,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会巴不得看她的笑话,哪里在意陆珍所说的真假。
上次逛街时见过的赵娘子就状似好意地开了口,却是坐实了陆珍的话。
“陆娘子如此信心满满,必是有备而来,我等都期待着呢。”
其他人附和着,“就是就是,这边笔墨都备好了,快些动笔吧。”
突然被坑的陆菀……
这下可被陆珍害惨了,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陆珍,却只看见她暗藏得意的挑衅目光。
便是现在澄清自己不曾说过这话,也挽回不了多少。
特意澄清了这句话不是她所说,不就是为了不动笔,到底还是把她不会作诗之事摆在了明面上,任人取笑。
与其这样,倒不如……
虽是有了出路,陆菀腹诽着,摸了摸发上的梅花,还是觉得梅花簪头上,意头不好,怪不得右眼皮在跳。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定阳长公主见众人都瞥着陆菀,有些好奇地问了句。她往日里深居简出,此次办诗会也是出自圣人的授意,不认识陆菀也是寻常。
另一侧扶着她的汝安县主就连忙回着,“是陆侍郎府上的五娘子,单名一个菀字的。”
“不错,我记得你耶耶当年也是颇有声名,想必是承继了你祖父的文采。”
长公主随意夸赞了两句,却是让陆菀更推脱不掉了。
惹得周围知晓陆菀根底的人都掩唇而笑,只等着看笑话。
谢瑜的指尖微动,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陆菀有些了解,早就改了以往传闻所得的印象。
人云亦云之事多了去了,本人与传闻不符也是常见,更何况,此时的他自是不信陆菀会说出这等话。
那便是陆珍刻意污蔑她了,便如赏菊宴上一般。
“阿菀……”
他的话音才一出口,就被陆菀笑眼盈盈地打断了,她眼神中安抚之意也甚是明朗。
“玉郎信我。”她轻声一语,就去了桌案边。
众人都认定了陆菀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只等着香燃尽,就可以看笑话了。
有意向打算在此一鸣惊人的,这会也就三三两两地入了座,只剩下些不愿动笔的人自去取乐。
坐下后,陆菀摸了摸荷包,就掏出个胭脂盒子,再打开盒盖,就露出了鲜艳殷红的膏子。
她捡起了毛笔,往笔洗里蘸饱了清水,又沾了点墨汁。
此情此景,在落笔之前,陆菀突然想长叹口气,万万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走上了穿越女的老路。
下一秒,她弯了弯唇,心里很是不以为意,走就走呗,还能怎么着,起码还是有路可走。
一炷香的时间眨眼即过。
陆菀搁了笔,垂眸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红梅,心下满意。
清峻古健的梅枝垂而上扬,点点胭脂染就的红梅缀落其间。
虽称不得名家上品,她揣测着在这个时代也算上难得一见了,毕竟纸张也才流通于市井,平民都可用,画技自然还很原始。
用新奇的画法替代作诗,剑走偏锋也未尝不可,总比躺平任嘲的好。
有那等关注她许久的,见她果真没作出诗,想了法子敷衍,就要开口讥讽。
却是被人抢了先。
“这画我很喜欢。”
娇柔的女声从陆菀身后传来,她一回头,就看见南安郡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画。
陆菀起身,“得郡主青眼,实是这幅画的荣幸。”
“不,是你画得好,”南安郡主眨了眨眼,竟是笑得有些俏皮,“你生得好,画得也好。”
很久没见过这么直白又不做作地夸人的人了,陆菀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怔了怔,就听得对方直接开口询问,“这幅画可以赠予我吗?你若有什么喜欢的,我尽可以跟你换。”
这心性,是真的单纯还是装的?
陆菀不动声色,笑了笑,“这倒是给此画找了个好归宿。”
南安郡主听得分明,眼神都亮了,她的瞳仁比寻常人更黑更圆,笑起来无辜又天真,“多谢你。”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陆菀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梅花,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掉没了。
果然,梅花掉了,这霉运也没了。
有了这位贵宾的背书,定阳长公主又不语默认,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评论此画的好坏。
谁人不知,南安郡主此次入京便是要嫁予太子的,这是越宁王为了效忠周氏皇族所表的决心。
未来太子妃的面子,谁敢不给,更何况太子可是圣人唯一成年的儿子,地位稳固着呢。
还别说,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是陆菀拔了头筹,不少人心里都在暗骂,真是惯会投机取巧。
陆珍更是差点绞碎了手里的帕子。
“画是好,只是还缺了题跋,阿菀不如补上后再赠予郡主。”
旁观许久的谢瑜突然出声,让陆菀心里一个咯登。她看了看谢瑜微微含笑的脸,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不悦。
自己画了幅画而已,他生个什么气,明明知道她的字写得不好,这不是故意让她出丑吗?
陆菀皮笑肉不笑,“我的字实在是有碍观瞻,可否请郎君添上一笔?”
然而这气话才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只好认命地装出孺慕的眼神,讨好着他,“若是有玉郎的题跋,这画可就增色不少。”<br
南安敏锐地察觉此时气氛突然怪异了些,她在两人间来回看看,选择了不出声。
接收到小娘子湿漉漉的拜托眼神,看她委屈得像只讨饶的猫儿,谢瑜的不快消散了些。
他方才见陆菀熟练作画,几乎要坐实了她前些年跟着周延习得了不少绘画技艺,只觉得莫名的滋味逐渐漫上心头,蚕食着心绪。
陆菀的每一笔,都让他心思愈沉一分。
如今见陆菀主动相求,那股子无名之火,顿时就熄了不少。
他接过陆菀双手奉上的毛笔,俯下身,略略地添上了几笔落款。
“画也好,字也好,很是相衬。”
南安吩咐身后人小心收起画,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笑得有些狡黠,“你们两人也很有些默契,莫要浪费这缘分。”
被当众道破了两人间有些暧昧的关系,陆菀垂眸不语,脸颊上漫上些粉霞,耳边也都是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她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陆菀并不介意让人知晓她与谢瑜的关系。
本朝风气开放,只要不闹出格,贵族男女婚前相好,那都不是事。端看她追着周延那么几年,也不过是被嘲讽笑话几句,就能窥得一二。
这会南安郡主开了口,虽然谢瑜并不好沾花惹草,但她当然也是不介意在谢瑜身上盖个戳。
盖个戳,其他女郎再想下手,也会顾及一二。
而自己如今作出了羞怯模样,就是最好的默认,默认自己于谢瑜,的确有意。
所以,这人即将有主,还请勿扰。
见此场景,不少暗自倾慕谢瑜的小娘子们,都将视线落到了谢瑜身上,目光热切,就盼着他能出面解释一二,最好是直说他与那陆五娘没什么关系。
也有那倾慕于陆菀容色的郎君,此时心里酸溜溜的,暗叹谢瑜的好运道。
再次成为焦点的谢瑜似乎心情不差,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是执过陆菀的手,眉眼含笑。
“郡主所言极是。”
啪嚓——
不少小娘子的芳心碎了一地。
如果目光能杀人,陆菀此时不知死了多少次。
有几个理智点的还在安慰自己,不过是陆菀生得好些,迷了玉郎的眼,等过些时日,肯定就能看清那个草包的真面目。
直到手被他握住,陆菀都没想到他能这么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
简直可以想像,从今日起,她在洛京的流言里马上就又要有了姓名了。
迎着在场小娘子们或羡或妒的复杂目光,陆菀甚至都能想像今后有多少人要在暗地里扎她小人了。
她脸上飞红,有些嗔怪地瞧了谢瑜一眼,却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人群外,手执白玉杯的红衣少年郎见了这一幕,扬首灌下一杯梅花酿,用力将玉杯砸到远处,细微的碎裂声就埋没在寒凉洁白的雪中。
某物的碎裂声无人知晓,几不可查。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真是好,”南安郡主睁大了双眼,很欢喜的模样,“我才来洛京,就促成一对,可见是果真与你有缘分。”
她很是自来熟地挽住了陆菀的胳膊,“日后若是有空,我去陆府上找你如何?你是叫做阿菀吗?”
虽然这个逻辑是有些奇怪,陆菀倒也没拒绝她,毕竟这位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得罪不得。
只不过她也太过粘人了些,竟是硬要与自己坐在一处,还不住地说些自己入宫时的见闻。
“这盘梅花糕就比宫中的做得更好,我去拜见后宫诸位娘子时,宫中所上的那盘,用的还是存下来的干桂花,香味虽浓,却是用糖泡过,黏答答的。”
听了这话,陆菀的眉心跳了跳,语气却放得轻柔,只当自己是在哄孩子。
“郡主,这是梅花糕,宫中浇了糖桂花的是广寒糕,做法类似,到底还是不同的。”
她详细地说了许多,就见南安眼神疑惑,显然是分不清她所说的是什么。顿时就有一种课堂上讲课,发现熊孩子完全听不懂的郁卒。
就在这时,谢瑜递了杯茶水给她,陆菀侧过脸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唇角翘起,像是在笑话她。
“你说了这半晌,润润喉吧。”
“嗯。”
陆菀接过,抿了一口,见他坐着自己身边无事可做,就笑着提议道。
“我与郡主说这些,你可会觉得无聊?”
她这是暗示着,想让谢瑜自便,毕竟一张一弛,方是长久之道,她也无心把他一直捆在自己身边,留些距离,也能产生些美感。
她这般想,自然是没注意到谢瑜的视线遽然自她的唇瓣收回。
沾了水的唇,润泽娇嫩了许多,谢瑜有些不自在地往亭外望去,就看见了红衣的少年郎笑容肆意,在大笑着与人饮酒。
正是年少风流,郎君俊美,红衣烈烈,几可入画。
谢瑜含笑转过目光,与陆菀对视,眼中一片柔情。
“无妨。我受伤时,阿菀不就是日日如此陪伴我,我回报一二,也是应当。”
他既然没有意见,已经表过姿态的陆菀自然不会再劝,便又回过头与南安攀谈。
他们三人在此,虽是打眼,碍于南安郡主身份特殊,倒也没有人刻意来结交,倒也清净。
又过了会,陆菀起身告辞去更衣。
引路的婢女垂首在前,才绕过了外间茶室小亭,就听见前方回廊转角处传来了争执的人声。
陆菀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就示意婢女停下,静静地听起关于自己的墙脚来。
“阿芸,你不是曾经与陆菀交好吗?怎地今日连个照面都不打?”有些熟悉的女声传来,听起来倒像是那什么赵娘子的声音。
“我与她许久未见面了,有些生疏了。”被唤做阿芸的女声听起来底气有些不足。
“以往洛京的上层贵女圈可没几个愿意与陆菀交好的,只因着陆家没落,又沾了外戚的名声,陆菀的阿娘还是商户出身。是你先结交了她,带她行走,她如何能不心存感激?”
赵娘子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你不是也心悦谢玉郎吗?你去与她套套话,也好探探她是如何能迷惑了谢玉郎去。”
听到这里,陆菀大概猜出来名唤阿芸是哪个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还真有个好友,名唤林芸的,是林家的嫡出女郎。如赵娘子所言,待她还算不错,给她引荐过不少其他的小娘子。
甚至连追着周延身后跑这种事,都是林芸鼓励她的,只道女追男隔层纱,让她放心大胆地去追逐便是。
想到这些,陆菀就想冷笑,原身看不出来,她可是心里有数的,林芸分明是想培养她当个陪衬。
原身便是美又如何,又美又蠢,如何能与她这出身清贵的林家嫡女相比,倒还能衬出她的心软善良。
如意算盘打得还是挺响的。
“要去你去,”林芸似乎被缠得不耐烦了,她声音冷了几度,“我与她许久不来往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窣声,似乎是她们往这边来了。
领路的婢女把头埋得更深,陆菀却是好整以暇,眼睁睁地看着从转角绕成了的两位女郎,看见了她,面色变青变红。
“阿芸,许久不见了。”她笑眯眯地主动行了个福礼。
林芸有些愣神,眼神慌乱,继而又勉强一笑,“许久不见了,阿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