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说此事还有南安郡主的功劳,就看见谢瑜冲她使了个眼色,只好应承下来。
顾家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这时谢瑜淡淡开了口,貌似感慨,“天子脚下犹能出此等恶劣之事,分明是趁着上元佳节钻了守卫的空子。”
“今日竟都能伸手到顾家手上,不知斗升小民又该如何。”
顾四郎与顾三娘一听,稍一联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们如今是感同身受,更是下定了决心回去与家人好生分说分说。
见识着谢瑜不动声色地施计……
陆菀暗中挑了挑眉,倒觉得他还挺会见缝插针的,不过总归都是为了百姓好便是。
顾家人又是一番感谢,才抱着孩子离去。
等到此间席也散了,谢瑜却没有直接送她回府,反而是带着她往城西去。
“玉郎,我们这是去哪啊?”
她坐在马上,察觉到方向不对,在谢瑜怀里仰着头问着。
“西边的嘉平桥上,许多人会在此时放些孔明灯,我带你去如何?”
伴着有些寒凉的冷风,谢瑜这句话就入了她耳。
放孔明灯啊……
陆菀抬头往天上望去,越过谢瑜挺直的肩,就看见黑沉的夜空里正飘荡着盏盏明灯。
正值月中,月朗星稀,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便承担了星子的光亮,与圆润的明月相应皎洁,渐渐地越飘越远。
她久久不答,谢瑜低头看了看她,把她往怀里抱得紧了些,温声询问着,“可是冷了么?”
他摸了摸陆菀身上的红色披风,略皱着眉道,“这件披风有些薄,侍奉你的下人竟是如此不上心。”
?难道他没认出来,这是他给自己买的披风?
陆菀觉得自己的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她扯了扯唇角,‘好意’提醒着,“这是玉郎诗会那日赠予我的披风。”
竟是如此么,谢瑜细细看了看披风上的纹样,可他于此道上并不精通,到底还是不能确定。
但既然陆菀如此说了,肯定不会诳他。
他有些沉默,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就开始回想徐凛教他的,此时此刻,该如何回应才能让陆菀开心。
又过了片刻,陆菀就听见谢瑜顿了顿,忽然开始用很是认真的语气来夸赞她。
“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这是在委婉地劝说她不用刻意讨好自己吗?
陆菀觉得自己瞬间就不开心了。
特意穿了他买的衣服来见他,他没看出来就算了,居然还要被他戳破自己的讨好,最后还要被他拒绝接受。
难受,委屈,不想说话,她的小脾气蹭蹭蹭得就上来了。
她冷漠地拒绝搭理谢瑜一分钟。
怀中人迟迟不语,谢瑜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莫名,难免有些疑惑。
难不成是听了他的夸赞,有些羞涩忸怩?
他忽然觉得徐凛果真是有些技巧在身的,决定回府后,寻个时机再与他讨教一二。
陷在某种感情里的人最是目盲心聋,他们两人同乘一骑,离得如此之近,两颗心所想的,却是南辕北辙。
等到了嘉平桥,陆菀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又带上了笑。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了。
毕竟谢瑜可是个连施窈都追不上,最后还要孤独终老的单身狗。
她还能指望他能说出来什么好听话不成。
“我们也去放灯吧。”
陆菀瞧着来来往往的人拿着笔在灯上写了些什么,然后虔诚地放了手,很有些蠢蠢欲动。
谢瑜四下看了看,就拉着她往一个摊位行去。
挑好了灯,谢瑜提着笔,扶着灯,手指修长如玉,身姿也是挺拔,转过来看她,“阿菀想写些什么?”
陆菀早就被周围人洋溢的期盼气氛感染了,这会儿也是暗暗希望,写下的字迹当真都能如愿。
她想了想,轻声道,“就写上,希望阿耶阿娘恩爱美满,身体康健、阿兄春闱顺利、阿菱也能平安顺遂。”
谢瑜握笔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有些不耐地在灯面上题写了方才陆菀所说之语,继续认真追问道,“可还有别的?”
陆菀摇摇头,神色无辜,“我不贪心,只求这些便好。”
听在谢瑜耳里,就是心里一沉——竟是无一字与他相关么。
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浓重的黑雾几乎要弥漫上他的心头。
他甚至不想再与陆菀费事周旋,而是直接把她带回府,装进金丝笼里,让她日日只能对着自己,心里也只能念着自己。
这个念头升腾着,渐渐盘踞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打量着他的晦暗神情,陆菀蓦得笑出了声。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谢瑜在想什么,方才分明是故意逗他的。
陆菀自谢瑜手中接过了笔,踮着脚尖,主动倾身,附到了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语调很是俏皮娇气。
“剩下的,我要自己写,写完之前你不许偷看。”
这话中的旖旎暧昧的意味过重,让人略一思索就能知晓是与什么有关。
谢瑜身形一僵,袖中攥紧的手松了开,心内涌上的黑雾也顷刻消散。
他别过脸去,思绪混沌了一瞬,继而又很快清醒过来。
唇角就漫上了笑意,他眼神柔和地望着眼前人,颔首应她,“好。”
写些什么呢,陆菀脑中转了转,突然就冒出了那句在现代已经被用了无数次的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是温庭筠的诗作,只是她想写的却是这句词的上一句。
灯上的字渐渐成形,就是写得丑了些,跟旁边清美俊逸的字体完全不能比。
谢瑜却没有嫌弃的神色,他俯下身近前,一字一句地看了下来。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深烛伊,深嘱你;莫围棋,莫违期。
陆菀写下之后望着谢瑜,强行解释着,“我大约能猜到郎君接下来要写什么。”
在烛火的映照下,她敛了敛眼睫,脸色微红,“所以我不过是想嘱咐玉郎一句。”
无论你写下了什么,我只想嘱托你一句,莫要违背你的承诺啊。
谢瑜一贯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些温情来。
他没有接过陆菀双手奉上的笔,而是把她轻轻拉到自己的身前。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二人容貌气质又太过出众,引得经过的过路人都会善意地笑着多看两眼。
可就是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谢瑜依旧把她环在怀中,手把手地握住她的手,一起在孔明灯上落笔。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只写了半句,谢瑜就停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握住陆菀的,还稍稍用力碾开,与她十指相缠,牢牢紧握。
陆菀脸颊微烫,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其实也喜欢被谢瑜抱着的感觉,有他护在自己的身后,这是一种被疼宠呵护的感觉。
尤其是谢瑜这会的举动,可是太过于温柔缱绻了,她心上有些酥酥麻麻的,唇角又止不住上扬。
偏生谢瑜还不放过她,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蛊惑着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下句,我想在来年上元时,再与阿菀一同书写。”
他抱着她,低声地笑着,许诺着,心满意足的情绪溢于言表。
贴在他身前的陆菀,甚至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胸腔的、低笑时的兴奋颤动。
不止,还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脉搏。
一下一下的,都在述说着对她的喜欢。
这时,谢瑜松了手,属于他们的那盏孔明灯就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承载着他们的寄托与期盼。
天上灯河无边无尽,烛光流转,每一盏都似乎在俯视着桥边相依相偎的二人。
渐渐的,孔明灯飘远了,混在无数人的向往盼望中,消失在两人仰望的视线中。
回府的路上,陆菀还是好奇,就问了方才谢瑜为什么让她冒领了全部功劳。
谢瑜耐心地解释道,“南安郡主在京中身份尴尬,此事若是与她有关,就难免牵扯到太子。太子与圣人之间关系紧张,若是牵扯到他,后续事宜便麻烦了不少。”
这可真是麻烦,陆菀觉得有些头大。
谢瑜看了看她,语气郑重了几分,“阿菀切记,日后少与她来往为妙。”
以免招上了什么事,陆菀在心里替他补足了下半句。
她自然是点头应是了。
*
待到回府,她还在垂花门边撞见了陆鸣,好在对方精神恍惚,行礼问安之后也没多说就离开了。
陆菀倒是觉得,他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一般。
再之后,就是一夜好眠了。
陆菀起时,其实已经是接近午时了。
昨夜逛了太久太晚,她回了府就一头栽倒在床榻上,还是被闭着眼被婢女们扒出来,服侍着梳洗的。
还好周夫人早有预料,昨日晚膳时就说了,提前免了他们的今早请安。
她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昨日带回来的琉璃灯,等着阿妙给她梳好云髻。
这时,阿云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
见她吞吞吐吐,陆菀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就开口询问道。
“娘子,”阿云绞着手,咽了咽口水,“林娘子死了。”
一大早的就能通报到她这,那只能是与她有些交集的人了,那就只有……
陆菀反应过来,睁大了眼。
林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徐凛说的很对。
陆菀:冷漠.jpg。
上帝视角的作者:你……加油吧……(捂脸)
温庭筠的那句,网上流传比较广的有一句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但是原句确实是入骨相思知不知~
谢瑜写下的那句,原本想用诗句,但回想了很久,惊讶地发现男性诗人好像也更喜欢从女性的视角写表白情诗~~啧啧啧~~~最后就还是用了诗经里的这句。
第33章 无恙
“是林芸?”
陆菀略显艰难地动了动唇, 忽然就觉得有些咽干。
她才对林芸起了疑心,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似乎过于巧合了些。
林芸从自己落水后便与自己断交, 再见自己时还露出那些异样神情, 自己也因此怀疑穿来时的落水与她有关。
可这还只是猜测呢,她居然就死了?
阿云早先见过林芸与陆菀交好,还当她是为了林芸伤心,就放轻了语气。
“听闻是昨夜林家几位娘子出游, 中途林芸娘子不知何时就没了踪影,林家人寻了许久,才发现她落了水, 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今早就去了。”
居然是落水?又是落水……
陆菀打了个寒颤,难道真的有这么巧吗?
原身落水而死,林芸也是。更何况林芸再见自己时,还露出了那样躲闪回避的神情。
她们两人的落水是人为还是意外?是什么人要针对她们么?
陆菀神思不属,手下就没个轻重, 那盏琉璃灯差点就被碰到了地上, 还是阿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要不然非摔得粉碎。
“娘子, 生死有命, 您节哀吧。”一旁的阿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还仔细地把灯收了起来。
陆菀勉强扯了扯唇,这才有些恍惚地去跟周夫人请安。
才进周夫人的房门,一股柑橘的清香就迎面而来。
陆菀抬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婢女正在掀起香炉盖,往里面拨了些笺香木片, 柑橘香气便越发浓郁。
她的阿娘不爱合香,寻常只用些朱栾花精髓浸泡过的笺香木片,朱栾花比之橘橙,味更浓郁,虽在室内,犹如在柑林之中。
此时此刻陆菀心内七上八下的,这股清新又充满朝气的气息迎面而来,顿时就让她心宁了许多。
更何况,还有周夫人正坐在堂前,微笑着招手示意她过去。
舒缓醒脑的香气,慈爱和善的亲人,都让她心下微松。
“阿娘,林芸她……”
陆菀坐到了周夫人身边,有心想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夫人满眼怜惜,拍拍她的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阿菀若是念着手帕交的情谊,等林府发了帖子,我带你去上炷香便是。”
她眼中神色了然,“还是你因为她,想到自己上回落水,有些后怕了?”
陆菀倒是没这感觉,她更担心的是,如果林芸与她之事不是意外,凶手又怎会放过她。
可她这么一沉默,就让周夫人误解了。
周夫人伸出手揽住女儿,替她扶了扶云髻上的饰物,语气笃定且自信,“你日后定会平安顺遂的,这可是圆观大师算过的。”
“你幼时也落过水,醒来后人事不知性情大变,我与你阿耶便去跪请了慈恩寺的圆观大师。他曾言:在你及笄后,定会再落一次水,此次若是无恙醒来,便能终生顺遂。”
“如今你已是平安度过了那一劫,日后,便是再无灾祸。”
?还有这事?
陆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圆观大师一副认得她的模样,以及为什么周夫人胸有成竹地带她去老夫人那。
可周夫人话中说的性情大变却是让她想起了别的。
她抬头与周夫人四目相对,有些犹豫地问起了一个,她疑惑了许久的问题,“阿娘不觉得,我自落水之后,性情变了许多吗?”
这问题困扰她许久了。
以周夫人的仔细,难道会察觉不出自己的女儿,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么。
周夫人正替她捋着耳坠子,闻言就顿了顿手,嘴角微扬,氤氲着江南水乡气息的温柔眸子里满是疼惜。
“我瞧着你如今倒是与幼年时的脾气相似,反倒是前些年像昏了头一般,尽日惹我与你阿耶生气,倒叫我怀疑你是不是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