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怕是还得有的等,陆菀面上不做声,只当是没听见她阿耶巴不得要把她打包嫁给谢瑜的话。
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的,谢瑜待她越是好,她越是不能嫁。
因着谢瑜的话,原本陆家人都以为科举舞弊一案很快就能过去,陆萧也很快便能被放回,都松了一口气。
可谁曾想,才没几天,大理寺卿谢瑜因徇私情包庇人犯之事被参了一本,又被勒令停职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而弹劾他之人,所提到的私情,正正指的是他与陆家五娘子,也就是陆菀。
上折子的,是御史台出了名的老古板,名叫曹岗,在朝堂上向来不站队,日常就是看谁不顺眼就参谁一本,人送外号曹一本。
这次,这位曹一本就不知从哪,拿出了陆萧与主犯荀方诗词唱和的证据,扬言两人交情匪浅。而谢瑜因着爱慕陆家女郎,不止徇私庇护,更是给陆萧一人单独腾出一间牢房,格外优待。
这消息就像一道晴空霹雳一般,炸响在陆府众人的心头。
陆菀是尤其的着急,她得了消息时,正在喂鱼,当时就觉得有些头疼了,索性手上用力,将鱼食都撒了出去,引得池里的鱼儿欢快翻滚跃动。
且不说陆萧此次被人单独拎出来泼了脏水,谢瑜之事才是真的难以抵赖。
都是自己拖累了他。
陆菀愣了好一会,紧紧抿住的唇才松了些,眉心也舒展了开。
她的阿兄她是知晓的,定不会查出些什么,所以谢瑜便是给他开些特例,也不算什么,前提是阿兄当真清白无辜。
再说的明白些,只要阿兄无事,谢瑜便也无事。
而她的阿兄又怎么可能不清白。
可这事毕竟还是牵连到了谢瑜,陆菀站在池边,浑身僵硬,只觉得一阵阵心虚内疚袭来,几乎要淹没了自己。
她打算去谢府看看。
可等她怀揣着满满心事到了谢府,就看见谢瑜正坐着树下,慢悠悠地分着茶,眉宇舒展,手下动作优雅自如,完全没有被贬斥的焦虑。
一路上准备了很多安慰话的陆菀……
“阿菀来了。”
谢瑜放下手中的茶罐,冲她笑了笑,一如往常,“你来的正巧,水才沸了两道,马上可以泡茶了。”
神色复杂地坐到了谢瑜身边,陆菀都有些糊涂了,难不成谢瑜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有可能要仕途折戟吗。
“玉郎,我听说——”
“噤声。”
谢瑜轻声制止了她,示意她用心听水沸时的悦耳气鸣。
“这是我着人自库房中寻出来的茶壶,工艺特殊,水沸之时的声音极为悦耳,如林间画眉鸟啼鸣一般,阿菀觉得呢?”
察觉到身边人坐得近些,轻轻揽住自己的腰身,陆菀微微一僵,随即放软了身子,敷衍道,“还算悦耳。”
“你既是喜欢,这茶壶有一对,另一只我回头便遣人给你送去。”
他看上去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陆菀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么?”
话一出口,却换得身边人手上微微用力,让她往自己身边更近了些,随即就听见谢瑜轻笑了一声。
他缓缓凑近了些,入鼻的都是她身上清甜香味,又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问道,“阿菀想我在意什么?”
陆菀的肩膀微微一抖,下意识地离得谢瑜远了些,总觉得他这会忽然有些不对劲。
“我是听说你被曹御史弹劾了。”
她转过脸与他对视,红着耳尖,有些期期艾艾的,“所以想来看看你。”
绿荫摇曳的碎光散落到了谢瑜如冠玉般的面容上,他的脸庞略低,眉宇间带有模糊悠远的光晕,唇角微翘地注视着她。
明明是俊秀雅致的面容,整个人却像笼上了一层不明阴影。
“不过是小事而已。”
他忽然离远了些,唇角噙笑,仿佛方才的阴沉冰寒都是陆菀的错觉。
难不成谢瑜实际上很是不悦,但当着她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
自认为罪魁祸首的陆菀心有戚戚,看着他的目光都更柔和了几分,明媚的双眸里更是撒了星星点点的春光。
“是我拖累了你,”她垂下眼,揪着谢瑜的袖边,娇声娇气的。
“此事了结后,我阿耶阿娘一定会很感谢你。”
“那你呢?”
谢瑜身子微微后仰,略抿着唇,翘起的弧度清浅,仿佛心情极好,与她说着玩笑话。
“待此事了结,我就去你家提亲可好?”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细碎的光打在眼前人如雪的肌肤上,为她添了些柔软温暖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乖巧安静了几分。
她会答应么?谢瑜的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但在陆菀这,答案也很明确。
这自然是不好的。
她低头不语,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布料,在谢瑜的袖边捏出了一圈圈散开的褶皱。
见她不答,谢瑜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他勉强维持着语气里的温和,试探道,“若是我们定亲后,直到你同意时,我才能去迎娶,你可会答应我的提亲。”
那就是只定亲不迎娶?
听起来,像是可行。
可若是未婚妻没进门就先死了,他会不会落下个克妻的名声。
陆菀有些为难,缓缓地放开了手中紧扯着的衣料,依旧是不肯松口。
竟是连定亲都不肯……
谢瑜冷着脸把视线移开,不再看她,又收回了手,有条不紊地将沸水倾入茶盏中。
修长白皙的手指绷紧到微弱颤抖,需得用尽全副心神,才能克制自己把沸水稳稳地注入杯盏。
若是一开始便不打算要嫁他,为什么要来乱了他的心神。
如今让他动了念,还想着留后路,一门心思只想将来轻飘飘地就能摆脱他,世间怎可能有这等好事。
可他毕竟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茶刚满了八分,他已经缓过了那阵如坠深渊的情绪,轻扯嘴角,好声好气地哄着陆菀。
“我不过是心心念念想将你定下,若是阿菀不愿,我自是不会逼迫你。”
“只当我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赢得你的真心罢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就低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透出了几分勉强。
陆菀讪讪,长睫忽闪,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还算温和,才略略放心。
“我还小,暂时没有考虑那么多,也还想多陪我阿娘几年。”
她搬出了渣女经典语录,给他发了张好人卡,“玉郎你很好,只是我还没有考虑到嫁娶之事。”
谢瑜略略挑眉,望着她不语。
他容貌俊秀,眼神清润又温和,此时带着些疑惑和失落地看着她,就难免让陆菀有种无处遁形的尴尬。
甚至有些顶不住压力,脸上都泛起了粉晕。
女子及笄便可嫁人,她这是明晃晃的谎言,都不带打草稿的。
好在他为人最是周到,就闲闲几句转移了话题,让陆菀渐渐把才才之事抛诸脑后。
又过了不知几时,陆菀才告辞离去,同时也婉拒了谢瑜相送的提议。
“你前脚才因为我被参上一本,后脚就堂而皇之地一起出现,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她弯了弯唇,主动去抱了下谢瑜,还在他怀里娇气地蹭了蹭,细声细气地安抚着他。
她自觉已经是设身处地,在为他着想了。
虽然这并不是谢瑜所乐见的,他也没拒绝。
望着陆菀的身影渐渐走远,谢瑜的右手负到了身后,修剪圆润的指尖微动。
他当然明白陆菀的用意,但心下却觉得颇为可笑。
他筹谋算计多时,又刻意引导,甚至还用上了古怪声音提供的卡符,才得了如今这场面。
更是一举,将他与陆菀的关系宣之于众,风行于洛京的流言蜚语中,又岂是她能简单撇清的。
既是招惹了他,那便是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望着廊下挂着的鸟笼,便是啼鸣得再婉转,也不过是只被困住、任人观赏的金丝雀。
只不过,他更青睐的,是只狡黠的猫儿。
又香又软,偶尔还会在他怀里亮出锋利的小爪子。
想来,马上就要有人查出陆萧确与那荀方,有些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火大师·谢瑜暂时占了上风,然而……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狗头)
第38章 如愿
陆菀走后不久, 一位长着桃花眼的郎君就从外面进来,他勾着唇角,往陆菀走的方向看了看, 脸色很有些复杂。
“询安, 你这般算计,就不担心哪天被陆娘子发现了?”
徐凛自顾自地坐到了陆菀方才的位置上,才坐下,就被谢瑜冷眼扫过。
他只得连忙起身换了个位置, 口中却是嫌弃不已。
“重色轻友,当真是重色轻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是头一回发现你谢询安是这等人, 连个位置都要计较。”
“她坐得,你不可。”
谢瑜冷淡吐字,慢悠悠地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细细嗅着茶香里氤氲的玉兰气息。
修长白皙的指尖带上了几分怜惜,把玩着茶罐上陆菀系的蝴蝶结。
搁平日里,徐凛怕是早就要炸了毛, 可他今日满腹心事, 也就不跟谢瑜计较这么多。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犹豫着, 凝重的目光定在谢瑜身上。
徐凛又确认了一次, “当真要把那封文书递上去?”
谢瑜不语, 站起了身, 衣衫落拓,身姿如青山玉竹一般。
他随意攀折了支翠生生的柳条,试图将这柔嫩的纸条折成茶罐上的蝴蝶结模样。
他记忆过人,自然还记得,在自己受伤、陆菀替他包扎时, 她收束纱布,便用的是这种结法。
她似乎是格外喜欢这种结法。
“若是递了上去,只怕你真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徐凛不忍道,他皱紧了眉劝道,“不过是个女郎罢了,你便是想强娶,也不是没法子,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还要搭上自己。”
“正钦,”谢瑜终于抬起眼正视他,眸色冷淡,“此事我不得不为。”
他将结好的柳枝搁在了茶叶罐边,一对材质迥异的蝴蝶结相映成趣。
“曹御史缘何参我,不过是有人暗中布局,特意将此事透与了他,而这,也是我刻意放任之故。”
“此举也不止是为了阿菀,更是想将此回算计我之人一并揪出。”
谢瑜拿着帕子细细擦拭指尖沾染上的柳树汁液,轻轻笑了笑,如乌云破,皎月出,洒落一地细碎银光月华。
徐凛心不在焉地咽了口茶水,他还是有些不赞同,“你冬日里才受了伤,如何能冒这险?”
可谢瑜似乎没听见一般,他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预设中,语气轻快,带着些向往。
“若是事情顺遂,这谢府,便要难得热闹一遭了。”
他就能让陆菀与他,再进一步。
自那道古怪声音处,他窥见了些原本不该为他所知之事,也就借势而为,一举谋算了陆菀与陆家、算计他之人,也许还能再得几分帝王信任,当真是一箭三雕。
徐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着谢瑜的心意,借由着刑部的名义,将奏折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才看了内中文书,圣人就勃然大怒,竟是头一遭廷杖了数年来宠信有加的大理寺卿。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却是不曾有人得知那折子上所写内容。
而在洛京的某处府邸内,接到下属通报,说已经将科举弊案主犯荀方的家人安置妥当,花白发丝的中年郎君才慢慢地抚了抚胡须,手中棋子起落。
“切记,勿要让自己人沾了手,差遣着那些南边人动手便是。”
禀告之人应了一声,就恭敬退下了。
中年郎君若有所思,这事情虽是顺遂,可他却总觉得似乎太过顺遂。
有时太过顺遂,反倒是不顺了。
倒也无妨,他落下一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棋子叩击的脆响就回荡在室内。
自己熬了这许多年,苦心筹谋将那些人、那些家族一一除去,耐心是他最不缺的。
便是偶尔出了些小岔子,也是无碍的。
只是这二十余年苦心筹划,将这些罪人都送了下去见那人,也不知他是欢喜,还是要摇头责怪自己,竟不肯听从他当年的遗言。
他笑了笑,又落下了一子。
*
“你说谢郎君被廷杖了三十?”
陆菀听到消息时,正在府内满心欢喜地预备着阿兄回来时的接风宴。
这几日,陆远已经从同僚处打听到此案差不多是结了,刑部请示的折子这几日也要递上去,想必阿兄也快要被放了出来才是。
她甚至还在心里算好了份量,打算分些去与谢瑜,也给施窈带些。
没想到,阿兄没等着,倒先听见了如此噩耗。
阿妙用力扶着陆菀的手臂,支着摇摇欲坠的自家娘子,一同听着阿余带着哭音的禀告。
“听说,听说谢郎君是被人抬回去的,还滴答了一地的血。”
陆菀无意识地咬唇,目光游移,几乎要把如花瓣般的下唇都咬破了。
又是一地的血,他冬日里才受了那样重的伤,如何能受得住。
便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受了三十杖还需躺上几月,更何况才恢复不久的谢瑜。
“我要去谢府看看他,”陆菀掐住了阿妙扶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你叫人快去备车。”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路上都在寻思,手中的帕子都绞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匆匆前行的牛车突然被撞了一下,发出了巨大的碰撞声响,把车内几人都吓了一跳。
“发生了何事?”阿妙看了看陆菀脸色,扬声问道。<br /
“回娘子,是对方的牛车撞了上来。”车外的周大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扬高了些,“他们分明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