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的?
陆菀眉心飞快地蹙了下,更心烦了几分,让人搀扶着自己下了车。
而对面的女郎也从车上下了来,周围还有些好热闹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在不远处观望。
她抬眼望去,还真是个熟人,就是那位惦记着谢瑜,又跟林芸交好的赵家娘子。
赵娘子唇角噙着笑,口中说着歉疚之词,脸上却很有几分自得。
“今日这路上人多了些,便不小心撞上了。”
她围着陆菀的牛车走了几步,看见被撞处的痕迹,语气里的洋洋得意都压不住了。
“我瞧着陆娘子的牛车无甚大碍,想必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陆菀不知道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冷眼瞧着她,突然脑中有了个想法。
该不会是听说谢瑜因为她被罚,来给谢瑜抱不平了的?
她皱了下眉,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谢瑜,但这又干卿何事,居然还要刻意撞自己的车。
这个亏,她是不可能吃的。
心里有了底,陆菀眨了眨眼,脸上就露出些悲切来。
“你我旧日里还是手帕交,不过是你心悦的郎君爱慕于我,你便要撞我的车。若是来日里他来提亲,你岂不是要下药害我?”
“这等虚情假意的手帕交,不要也罢。你我日后,便不必来往了。”
赵娘子被说中了心事,心下一紧,又有些茫然,她什么时候与陆菀是手帕交了。
这时,只见陆菀以帕掩口,凑近了她,压低声,用着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我的车是上等的花梨木所制,坚实异常,你的车却只是普通榆木,若是全力撞上来,只怕,丢脸的会是你。”
被明里暗里的嘲讽,赵娘子那张肤色略黑的脸上就显出几分难看的扭曲,甚至想上前扯住陆菀的衣袖,与她好生理论几分。
“谁与你是手帕交了!”
陆菀转身就避了开,很快就上车离去,她看了看被婢女拦住的赵娘子,唇边冷笑了声。
她才不想跟这等没有戏份的路人甲互扯头花,那才真是跌份儿了。
只留下赵娘子被看戏围观的行人指指点点,这才发觉自己被陆菀摆了一道,脸上青青红红,好不精彩。
这么一打断情绪,陆菀心情却好了些,思绪也就清晰了很多,她坐在牛车上仔细思量着可能的因果。
谢瑜之前被停职,是因着阿兄之事,难道说,阿兄当真与那科举舞弊的主犯荀方有些勾连,如今被坐实了,谢瑜才会受罚?
如新月一般的眉蹙得紧紧的,陆菀还是不能相信。
她的阿兄那样好,为人又正派,如何会做那等事。
难不成,是被荀方反咬了一口,意图拉了阿兄下水,继而牵连到了谢瑜?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陆菀一怔。
如今谢瑜是插不上手了,还能有什么人能替阿兄查明真相,还他们二人一个清白?
陆菀一路思量着,可等她进了谢瑜的书房,就无暇细思这些了。
只因她一抬眼,就看见前几日还言笑晏晏说要求娶她的郎君,如今伏在榻上,面色雪白,气若游丝。
屋内浓重的药味也压不住那丝丝血腥气。
她提着心神,轻手轻脚地走到塌边,抿着唇,细白的手指慢慢探向他的额间。
触手是温凉的,陆菀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发热就好,这时代也没有抗生素,若是感染发热了,那就有性命之危了。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触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垂落的乌黑长睫动了动,受伤的郎君就睁开了眼,见到她时,清润的眼眸闪了一下。
他的嗓音低哑,却还是温柔地在唤她,“阿菀,你来了。”
陆菀连忙主动握住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这般凄惨模样,张了张口,就出不了声。
若不是因为她,想必谢瑜也不至于被罚。
连那赵娘子都看不过眼,为谢瑜抱不平了。
她心里也确实有愧。
谢瑜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手,温声安慰她。
“不过是圣人猜疑,责罚了一遭。阿菀不必担忧,我听闻圣人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想必他也是对刑部所言有所怀疑,并不会轻易就判了陆三郎的罪名。”
“你兄长此时定是无碍的。”他还微微笑了一下。
“你如今这样,还反过来安慰我。”
陆菀这会心里很是不好受,声音里就带了些哽咽,还有些不甚明显的鼻音。
她与谢瑜,不过是起源于她的百般欺骗算计罢了,如今害得他如此,反而谢瑜还在安慰自己。
一想想小白说的,他如今好感度已经高达75,她眼里甚至还泛上些水雾。
谢瑜抬眼望去,就看见她的眼尾还有些红红的,眼中还有些水光,要落不落的。
他的内心深处倏然就升起了一丝愉悦。
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喜欢看陆菀哭,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不喜欢陆菀不为他哭而已。
他身上的伤自然不要紧的,不过受了十廷杖而已。
君臣数年,当然是有些默契的。圣人已然看出了徐凛辗转递上去的折子中另有深意,自然不会真令人打他三十廷杖。
不过是传个流言,做做样子给背后那人看而已。
可他并不打算告诉陆菀。
陆菀就眼睁睁见得,谢瑜也不喊疼,更没有示弱卖惨,只是淡淡地咳嗽了一声,随即就转过头,闷声压制着。
她连忙去给他倒了杯茶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玉郎,你喝些水。”
陆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谢瑜起来,又把杯盏慇勤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瑜似乎失血过多,唇瓣几乎要与瓷杯同色,看得她几乎要别过眼去。
却又在听见他咳嗽的声音时,连忙转身,把握着力度,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没事,你别担心。”他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又是一阵闷声咳嗽。
“我还想着,等你兄长出狱,再想方设法讨了你的喜欢,让你能答允我的提亲。”
谢瑜勉强笑了笑,清润的眼眸只温和地凝视着她,像是凝视着自己此生挚爱。
“便是只定亲也是好的。”
“所以我一定会好起来的,阿菀莫哭,也不须担心我。”
他口中轻声哄着她,抬起手,想轻轻拭去心上人眼角欲坠下的那一点晶莹水光,却又因撕扯到伤口,额角都冒出了些冷汗。
可他还是扯着唇角,冲她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带着安抚意味。
深情如斯,又卑微如斯。
明明是洛京城中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却像是寻常求而不得的痴情郎君一般,祈求着她的心意。
三番两次,周而复始,很难不令人动容。
【叮!陆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55!】
陆菀垂着眸子,默了默,这才缓缓抬起眼,注视着谢瑜,雾濛濛的潋滟双眸渐渐变得清亮。
“等你好了,便来我家提亲吧。”
不过是定亲而已,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这是谢瑜亲口求的,他愿意担的克妻名声,那便担着吧。
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谢瑜的眉梢轻轻地扬了那么一下,苍白的面颊上,也逐渐飞起了一抹红晕。
他似是不敢置信,轻声呢喃着重复道,“阿菀,你是要……答应我的求娶了吗?”
陆菀抽出了自己的帕子,轻轻地拭了拭他额角的冷汗,柔声道。
“那也要玉郎快些好起来才是。”
随即,拈着帕子的手就被谢瑜紧紧地攥住,柔情缱绻地拉到了他的心口处按住。
他此时眉眼弯弯,一贯清冷疏离脸上,此刻竟是带着些孩童才有的天真笑意。
谢瑜弯起没有血色的唇,眸色柔和,像是得了世间最珍稀的物件,“它很欢喜。”
陆菀有些意动,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有些复杂的眼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难道是不欢喜的吗?
谢瑜心内那些阴郁的情绪如海浪般翻涌着,面色却丝毫不变。
他是极有耐心的,愿意慢慢地、彻底地将她收入囊中。
眼见谢瑜精神尚好,只是面色苍白,时不时在咳嗽,陆菀就渐渐放下心来。
她还有些担忧家中情形,也不知阿耶阿娘是否得了信,就想赶着回去,却被谢瑜安抚住了。
“外面的消息都只传我是因着徇私被圣人责罚,你阿兄之事还需再查,定不会外传,你尽可放心。”
陆菀有些落寞地笑了笑,细白的手指蜷了蜷,“我都能猜到之事,阿耶和阿娘想来也会猜到。”
只怕是有些瞒不住的。
谢瑜似是沉吟片刻,便道,“你可假借我的名义,托辞说我是因当日为你兄长打点之事被彻查,圣人才会发怒,如此许是能让他们心下稍安。”
陆菀愕然,没想到这人看上去风光霁月的,竟还会亲自教她撒谎。
“事急从权罢了,”他眼中带了些笑意,没有一丝勉强,“不过是为着你家人而已。”
为着她撒谎吗?陆菀也跟着弯了眼,但心里也觉得可行。
善意的谎言而已,能让阿娘好生休养才是正经。
她有些想笑,没想到有一天要跟谢瑜合起伙来一起编谎,就难得起了兴致。
“玉郎,你这般编谎,倒像是很熟练的模样,你可也有过事瞒我?”
陆菀容色极佳,便是不刻意描画,也是眉如翠羽,眼眸流光,便是此时刻意板着脸,眉眼也似是带了几分笑意。
反而像是在与他说笑一般。
谢瑜一把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抓到了自己的唇畔旁,浅浅印下一记,继而抬眼望她,语气一如平日的温和。
“我从不曾骗过阿菀。”
陆菀一下子挑起了眉,她其实也不见得信他所说的,但此时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地嗔着。
“若是有一天教我知道你骗了我,我是定不会原谅你的。”
谢瑜眸色黯了黯,他唇边噙着笑,若无其事地颔首应道,“好。”
“那阿菀可有事瞒我?”他状似不经意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回来。
“不曾,”陆菀后背顿时有些僵硬,却还是笑眼盈盈,“若是我欺骗了玉郎,那你也不原谅我好了。”
“不会。”
谢瑜握着她的手,态度真切,眼中满是柔情,“我信你,你便是骗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便是你已经欺骗过我无数次,我也只是想把你锁在我的身侧而已。
可惜,这句话,陆菀一个字都不信,她只羞怯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这个人一向双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即便自己没多少真心,却不喜欢别人对她虚与委蛇。
若是在现代遇见谢瑜,但凡他用虚假的话来诳她,她是绝不会再多看他一眼的。
但这会么,她还指望着谢瑜的好感度送她回家,去做未完之事,自然是捧着他,也不打算追根究底。
窗外春光煦煦正温和,杨柳垂凝烟,和风送暖香,屋内的两人却都是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
“陛下,陆贵妃正在外求见。”
宫人躬着身,向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禀告着,凝神静气地等待上方之人的命令。
“让她进来吧。”
圣人放下笔,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贵妃十分疼宠,平日里也很是放任。
“陛下,妾有事相求。”
娇滴滴的女声在空旷华丽的殿内响起,随即就是一阵细细的香风飘来,香气馥郁,让人心神荡漾。
“起来吧。”圣人看了看她手中牵着的幼童,诧异道,“怎地把三郎带来了。”
“阿耶!”
小小的男童扑到了圣人的膝盖边,抱着他的腿,咧着嘴笑着望他,露出白白的乳牙。
圣人略俯下身,吃力地将男童抱了起来。
他早些年受过伤,身体亦是不佳,抱起个几岁的男童就已经很是吃力了。
陆贵妃眼见他如此疼爱三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就开始拭起泪来。
“我来求陛下,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母家。”
她哭得伤心,眼泪流个不停,看得圣人怀抱里的孩童也跟着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圣人被这一大一小吵得头疼,难免沉下了脸,“你说事便是,我何时为难过你。”
陆贵妃见好就收,拭着泪道,“还不是我那位兄长,见天的闹着要分家,我阿耶都被气病了。”
她试探着提出来自己的要求,“您看,能否让我那不孝兄长自请出族,免得教阿耶再烦心。”
圣人瞥了她一眼,心内好笑。
怕是自己才罚了谢瑜之事传了出去,他这位贵妃就迫不及待地想与陆远一家划清干系。
他捏了捏怀中孩童的小脸,倒也不如何想反对。
一来是为了三郎铺路,他一直有心想换掉太子让三郎上位。若是母强子弱,又如何能再有一个强大的外家,切割掉陆远一家也是个好事。
这二来么,也是算赏谢瑜些恩典,他不是一直想娶陆家那小娘子,又担忧与贵妃扯上干系。
此次委屈了他,给他些甜头也未为不可。
“我会叫人赏赐给陆家一本新的谱牒,你大可不必再为此事烦恼。”
得偿所愿的陆贵妃心下畅意,匆忙谢恩后,便倚在圣人身边撒娇卖痴,视线时不时就落在男童身上,更是心满意足。
她的儿子,注定是要登上皇位,成为下一任天子的,怎能教那些杂碎拖累了。
宫城内发生之事,很快就传了出来,陆菀一回府,就看见下人们脸色都有些异样。
“发生了何事?”她询问着留守的阿云。
“听闻是宫中来使,送来了一本新的谱牒。”阿云垂着头回禀。
谱牒?那不是世家里记载族内人生平的族谱么,圣人亲自赐下新的谱牒,是在明示让他们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