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落在两人身后的谢觉心情复杂。
他跟在谢瑜身边,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会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就在暗暗祝祷:希望他家郎君可千万别玩出火来。
随即又把心吞回肚子里,他跟着谢瑜这么多年,他家郎君谨慎得很,自然不会出事的。
就是倒霉了那位陆郎君,要白捱几日牢狱之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真·玩火大师,在危险的边缘反覆横跳。
梅花汤饼就是梅花和檀香末泡水,再用这水和面做汤饼,小小的花形面片下水煮,出自《山家清供》。话说面条其实就是汤饼发展而来的欸。
姜豉其实是肉冻!有猪蹄,鱼肉,鸡肉等各种版本,出自《岁时杂记》
第37章 上风
一踏进周夫人的院落, 陆菀就看见周夫人身边的婢女迎了上来,满脸焦急。
“娘子您可回来了,医师方才来过, 说夫人动了胎气, 需得静养,可三郎君都被带走了,她如何能安得下心,您快进去劝劝她吧……”
陆菀眉心紧蹙, 很有点心慌,只觉得阿娘这一胎真是怀得艰难,居然要三番两次地受到惊吓。
她正要把谢瑜打发走, 自己进去看看,屋内就传来了陆远问询的声音。
“可是阿菀回来了?”
陆远在屋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顾不得衣衫都有些皱了。
他才出了房门,就看见了谢瑜,眼神忽然一亮。
“询安也在。”他略略揖手, 顾不得往日的风度, 急急道, “不知询安可知晓那科举舞弊一事?”
谢瑜抬手还礼, 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陆远打断了。
陆远扶住他的手臂, 摇着头,语气十分坚定,“我儿素来正直,定不会行此蝇营狗苟之事,想必是被无辜牵连了。”
大约是第一次求人, 陆远面色焦急,语气却有些犹豫,略低了声,“只是不知,此事可是归大理寺所管辖?”
他有些慌乱,行事就少了些得体,显露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可谢瑜面上却没有一丝不耐,他含笑听着陆远的话,神态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陆菀的全副心神都在屋内的阿娘身上,不耐烦听他们叙话,就草草行了一礼,“我先进去看看阿娘。”
身后传来了谢瑜有些迟疑的声音,“此事我也是方才听闻,想来关系重大,圣人未必会全交由刑部,许是会……”
艾草和药味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陆菀一进屋,就看见周夫人正半坐在床榻上,斜倚着软枕,却是在凝神细听屋外陆远与谢瑜的谈话。
“阿娘,”陆菀暂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您现在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周夫人掀了掀唇,“我无事,是你阿耶太过大惊小怪,一见我捂着肚子,就把医师叫来了。”
陆菀故作俏皮的一笑,安抚着她,“您放心,阿兄一定无事的。他那个人又怎可能作弊,一定只是因为受了牵连,被抓进去审问罢了。”
“等此案了结,想来阿兄就会被放出来了。”
“我又怎会不知这个理。”
周夫人直了直腰,勉强想坐得高些,陆菀就连忙上前帮她挪了挪靠枕,又替她仔细掖了被角。
“只是牢狱那种地方,你阿兄哪里待得惯?他身子骨不算强健,又刚考了会试不久,还未缓过来,就又要受苦。”
她的眉头紧锁,口中叹气,“又怎么可能不担忧。”
可面对着陆菀,周夫人的语气又和气了些,拍拍她的手,反过来安抚着她。
“你也别太担忧了,万事还有你阿耶和我,你安心等着你阿兄出来便是。”
这是即便是自己担忧,也要先安抚好别的儿女。
陆菀心下一暖,只能点了点头,轻应了声。
可她自己心里却是不以为然,阿兄如今身陷囹圄,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忧。
又过了会儿,陆远在屋内高声喊她,“阿菀,阿菀?”
闻言,周夫人就推了推她的背。
陆菀估计是谢瑜要告辞了,就连忙出来,果然就听见阿耶说,“询安要回去了,你去送送他。”
她正有事想跟谢瑜说呢,就点了点头,然后引着他出去。
只是心里存了事,就难免怏怏不乐,也没什么心思看他。
心里却抑制不住地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让他能照顾下阿兄呢。
直接开口,若是他不分管此事,或是没法答应,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他了。
“阿菀,”谢瑜温声唤了她一声,“想来此等大事,圣人是会让大理寺协助办理的。”
陆菀眼神微微亮起,望着他,身子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倾了倾,竖起了耳朵。
“若是在能力范围内,我会让下面人多照料你阿兄一些。”
可要是圣人没打算让大理寺插手呢,陆菀心系陆萧,难免思维发散了些。
可话没出口,就被谢瑜安排的服帖,“若是大理寺不曾插手,我与刑部尚书也有些交情,与他说说,想来也能有几分面子情。”
陆菀垂下长睫,很是惊喜,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习惯了自己一人想法子,却很少求别人如何。
但谢瑜若是能照料下阿兄,那可真是太好了。
“玉郎,我……”她难得嗫喏着,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谢瑜见状,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他轻轻拉住陆菀的手,语气更加的温和。
“若是将来你嫁予我,那陆三郎便也是我的亲眷,我又怎会视之不理。”
这话却让陆菀更加心虚,她目光只敢落在他如玉雕就的下颌上,“那便多谢你了。”
谢瑜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避而不答,可他已经织好了网,又如何会让看中许久的猎物轻易逃脱。
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他面无异色,只当是没看出来,笑了笑,就神色如常地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菀眼神复杂,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谢瑜很好,为人更是慰贴,明明知晓她出来送他,就是想替阿兄谋些好处,却自己主动先开口揽在身上。
若是他不心心念念地想娶自己便好了。
这样她的愧疚也能少几分,陆菀又是叹了口气。
科举一事,本就关乎朝廷国本,更是天下间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出路,所以科举舞弊之事一出,天子震怒,百官惶恐。
更何况,自从痛心疾首的学子敲响了直达天听的登闻鼓,言辞激烈地痛陈有人千金买题之后,这洛京城的街谈巷议就从不曾停过。
“听闻主持会试的林侍郎,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厉声呵斥,落得个好生没面儿!”
街边茶楼里,一脸横肉的中年人幸灾乐祸地嚷嚷着,语气得意地说着自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状似深沉的文士也在与友人沉吟道,“他主持的会试反倒泄了题,不是他所为,又是何人?”
他的友人皱了皱眉不太赞同,“话不能这么说,林侍郎又不是第一次主持会试,林氏一族又总是自恃清贵,哪能斗胆贩这试题来谋些小利?”
茶楼二层的一处竹帘里,简装淡妆的陆菀听着下面散客的议论纷纷,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礼部侍郎林丰,那不就是林芸的大伯父么。
就上次她去林府,眼中所见到的,林府的确是有些缺钱,可要说贩卖试题,她还是有些不信的。
便是千金卖题,又该卖个几份,对于偌大的林府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直到一壶茶都见了底,她才起身打算回府,实在是也没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
自圣人将此案移交给了大理寺,她的阿耶和阿娘就松了一口气,只等着此案查明后,便去给谢瑜送些谢礼,感谢他照料陆萧之举。
她如今就很是清闲了些,不需照看阿娘,更见不到忙碌的谢瑜,索性天天在外面逛逛,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第一手消息。
只是一想到阿耶脸上总挂着的满意笑容,陆菀就想露出些苦笑来。
谢瑜如今算是在她阿耶阿娘面前狠狠地刷了一把好感度,怕是到时他再想来求娶她,起码在家人那关上,就完全没有了什么难度。
算了算了,等阿兄出来再说,她信手带上了帷帽,准备上车回府。
“阿菀?”试探惊喜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
明明摘下了牛车上的族征,还带了帷帽,居然还被人认了出来。
陆菀掀起纱帘,好奇地回头,就看见了南安郡主潇洒利落地从马上翻身下来。
她一个南方人,之前不是不会骑马么。
大约是她眉宇间的疑惑太明显,南安有些忸怩地解释着。
“我最近才学的骑马,还是二郎手把手地教我的呢,他虽是身体不好,骑术还是不错的。”
被秀了一脸恩爱,陆菀也不甚在意,客气冷淡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了。
她听进了之前谢瑜的话,并不打算与这位异姓王的嫡出郡主有过多的往来。
却是被南安误解成她为着兄长之事烦心,她小心翼翼道,“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但是有谢郎君在,一定没事的。”
她皱起眉头撇嘴道,“倒是你姑姑忒薄情了些,我亲耳听见她跟圣人说,你阿耶正在闹分家,陆萧便算不得她正经侄子,还说你阿耶不孝什么的。”
陆贵妃是没长脑子么,陆菀觉得额头上滑下了三根粗粗的黑线。
撇关系没错,可她撇得也太快了,此事又尚无定论,她着急忙慌地撇清,难免落下个刻薄名声。
毕竟陆鸣可是还没有发话分家呢。
并不伤心的陆菀垂眸作出个苦笑模样,“人之常情罢了,郡主不必为我打抱不平,姑姑如何想,是她的事情,我身为小辈又不能置喙。”
南安有些不服气,正要开口,却是眼前一亮,伸手指着她身后,“快看,你家谢郎君这不是来了!”
谢瑜来了?
陆菀转过身去,就看见枣红色的高大骏马上,载着个腰身笔直,风仪如玉的清隽郎君,那双温润冷清的眸子刚好在人群中寻到了她,正策着马往这边来。
“阿菀,你与郡主怎地在此?”
谢瑜下了马,走到了她身前,含笑问道,似乎与平时无异。
可陆菀却明显察觉到他有些不悦。
大约是,因为看见她不听他的劝告,被他看见与南安有些来往?
“恰好遇见了,就闲聊了两句。”陆菀微微一笑解释着。
“既然谢郎君来了,我就先回了,二郎还等着我带些好玩意儿回去呢。”
南安好似丝毫未觉,晃了晃手里满满当当的袋子,又冲陆菀挤挤眼睛,就笑着跑走了。
待到南安走了,谢瑜脸上的笑就褪了些,他微微蹙眉,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你可是要回去,我送你可好?”
陆菀点了点头,就主动扯着他的衣袖,带他一起上了牛车。
“如今你在处理科举弊案,再带着我招摇过市,怕是不太好。”
上了车,陆菀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却是动作更加轻柔,语气里也带有些撒娇的意味解释着。
谢瑜好像一点都没有诧异,他好整以暇地握住扯他衣袖的柔夷,脸上难得显出些纠结来。
似是想问她,又怕让她不喜。
“阿菀不是答允我少与南安郡主往来么?”他还是问了出来。
这事也不能怨她呀,陆菀为难地小声道,“是郡主先叫的我,我却是不好失礼。”
谢瑜原本也只是想刻意严肃一下,让她留下些印象,日后谨慎处理,便也没有再追问。
牛车里本是可以坐两至三位女郎,可谢瑜毕竟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他一进来,车厢的空间就显得有些局促。
陆菀都能感觉到,他的膝盖时不时就擦到了自己的。
车内的气氛渐渐就古怪起来,陆菀动了动被包裹住的手指,却被抓得更紧。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整个人就没入了他温和而深邃的眼眸中。
青年郎君的气质极好,如连绵春山上经年不散的蔼蔼雾气,又如深林雨后青竹般清冷疏离。
这等如谪仙一般的郎君坐在自己对面,那样专注地凝视着她,眼中还只有她一人的倒影。
陆菀都觉得心上一阵酥酥麻麻的。
“我阿兄他可还好么?”
她不自在地别过眼去,视线就落到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
谢瑜察觉到她的躲闪,低笑了声,才答道,“我让人给他打扫了间干净的牢房,按时送了饭菜,想来是好的。”
“如今已经查到试题是如何泄露的,如今只需查清都有哪些人买了试题,并夹带进了考场便可结案。若是顺利的话,想来过不多时,你阿兄便能被放回去了。”
陆菀眉梢一跳,唇角就止不住地翘了起来,她无意识地摇了摇谢瑜的手。
“那可真是好,我回去便告知阿娘,想来她今夜就可以睡得安稳些了。”
她那样不加掩饰的欢喜,都被谢瑜收进了眼中,他也微微含笑,只是这笑意却透着股不易察觉的冷意。
自然不会是这么快就结束的,他漫不经心地想,却是丝毫不显露在陆菀面前。
一回了陆府,陆菀就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了周夫人。
“当真?”
周夫人原本紧锁的眉宇都舒展了开,“想来询安说的,不会有假,阿萧应当会无事了。”
“只是此次,我们又要欠他一笔人情债了。”
一旁斟茶的陆远把温热的红枣茶递给了周夫人,挑眉笑道,“这有什么,那便把阿菀赔给他好了。”
“阿耶这是在浑说什么。”
陆菀心里一慌,暗暗绷紧手指,哪怕明知他不过是说笑。
“我瞧着谢询安对你可是很有几分心意,你不是也很欢喜他,如此正能成了一桩好事。”
陆远扬起了唇角,只是又想到了烦心事,难免开始皱眉,“那这分家之事还需快些,也好教谢瑜能早些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