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文旭,”他想了想安分的信王,难免对他的儿子多了些看重。
“他也快到弱冠年岁,等他过了礼,便许他回封地。”
周怀璋似笑非笑,也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询安与文旭怕是都要感念陛下恩德了。”
皇帝冷着脸,嗤了声,总算是给了点他想要的。
“前几日你上文书,说想将赋闲的太傅请回,我也允了。”
让出了这些条件,周怀璋深知已经是帝王极限,便恭敬谢过,并愿意将宫女移交诏狱接手。
打发走了太子,皇帝却不似想像中舒了口气。
他一言不发地坐了不知多久,忽然就来了兴,随意点了几个昔日王府的旧人,让他们拎着宫灯,跟着自己往僻静的宫室走去。
大昭宫是前朝遗留下的宫城,先帝入住后,又几番扩建,许多旧的宫室便慢慢荒废了起来。
便如这扶风殿,昔日是前朝末帝宠妃所居的,风光无限,如今殿前石阶上的青苔都无人洒扫,更别提殿前齐膝高的杂草了。
皇帝负着手慢慢走到殿前,望着殿门上前朝末帝的手迹,龙飞凤舞,不知在回忆些什么。
身后的王府旧人多是知晓些什么,担心圣人是念起了元后,便把腰身弯得更深。
别人不知,他们当年可是听到了些消息,皇帝的元后,已经是太子的生母,极可能是皇帝亲自下令赐死的。
“郁清,”皇帝念起前朝末帝的字来,极为熟稔,“你为着她,竟是连逃都不逃,何其愚蠢。”
“你我相识数年,我倒真没想到,你会栽在这女色头上。”
皇帝哑声笑着,“我娶了阿晴,即便阿晴是她的胞妹,都不曾像你一般沉迷。能为她造了这扶风殿,甚至还专宠她一人,可见你当真不是做天子的料。”
“也是,在太学读书时,你便说,平生所愿是游历山河,唯一所好是得一佳人。只可惜,这佳人你是得了,却被皇位困在了洛京,一直困到了死。”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角抽搐了些,声音也透着怨恨与不甘。
“若不是阿晴的阿耶不愿降于新朝,若不是他支持了你,我又怎会没了阿晴,如今也不会与她所出的怀璋生分至此。”
夜风寂寂,夹杂着细碎虫鸣,笼罩着宫城上空的星河亘古不变,回应帝王的只有缄默无言。
“明日便着人,把这扶风殿拆了。”皇帝着了风,咳嗽了下,又冷声吩咐着身边宫人。
“是。”宫人俯身答应。
然而,转身离去没多久,皇帝又停下了脚步,他回望了眼破败的殿门,最后还是道,“算了,留着吧。”
深宫寂寂,天子兴致所至的偶尔夜游,并没有被许多人放在心上。
只除了——
“你说,圣人去扶风殿转了转之后,就召幸了秋才人?”周怀璋挑着眉,面色不明地问道。
一旁的袁默悄悄在衣袖下攥紧了拳,盯着禀告之人,既盼望是自己听错了,又有些希望是真的。
但若是真的……秋娘她在宫里的日子,许是会更好过一些。
一丝苦笑被他藏得极好,满心的不甘与释然交织着,他抓起杯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是。只是过了不多时,秋才人就捂着脸跑了出来,神态慌张。”
禀告的宫人有些犹豫,说出来自己的猜测,“奴瞧着,倒像是挨了圣人的打骂。”
周怀璋皱了皱眉,倒是没想到圣人居然都能对妃嫔动手,可见的确是心绪不佳,但这等小事,又轮不到他管,就让这人下去了。
“云正,你瞧着太傅若是回来……”
“云正?”
袁默像是才回过了神,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疑惑的周怀璋,“殿下方才说的是太傅?”
周怀璋也没为难他,好脾气地笑了笑,继续道,“我方才是说……”
过不几日,陆菀额上的伤好了许多,但颜色却是转了紫,是未散的淤血,看上去很是骇人,
好在阿妙手巧,为她梳了凌虚髻,如云盘回,凌空托于顶,摇晃却不会脱落,仅需斜着插支玉簪,颇有飘飘欲仙的韵致。
最重要的是,额边垂下了两绺长发,将将可以遮住额角的伤痕。
“娘子梳了这发式,极美呢。”
阿妙夸赞了句,又仔细地为她扶了扶玉簪,有些遗憾地叹道。
“我听教我的嬷嬷说,几十年前,最是流行这种凌虚髻,如今倒是没人梳了。”
“许是如今衣饰色彩富丽了些,于这发式不太相宜。”
陆菀轻轻点了些淡色胭脂,从镜中仔细打量着自己,觉得这发式美则美,实则太过孤寂冷清了些。
若是换个细眼柳眉、长相清冷的女郎,几可堪比青女素娥,能上那九天寒宫里斗斗婵娟。
阿妙摇了摇头,下意识往门外看看,才继续道,“婢子听说啊,凌虚髻风行一时,是跟前朝末帝的宠妃有关。”
见陆菀微微挑眉,起了些兴致,她继续说道,“听闻前朝末帝是个情痴,后宫三千却独宠扶风夫人一人。而那位夫人最爱的,便是这凌虚髻。”
“扶风夫人?”陆菀想了想,却发现没什么印象,就用目光示意阿妙继续说。
正服侍着陆菀更衣的阿余和阿云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听她讲讲前朝的逸闻趣事。
“前朝的后宫据说没有妃嫔,只扶风夫人一人,末帝独宠她,为她盖了扶风殿,又言道:此生仅夫人一人便可,便无需再册封皇后名号。”
这倒是有意思,陆菀猜测着,“想必那位夫人很有几分过人之处了。”
好看的皮囊或是有趣的灵魂,总能有一样让那位见惯美人的末代皇帝动了心。
“这婢子就不知晓了。只听闻扶风夫人很是貌美,让末帝一见钟情。众人见之,多是仰慕她的风采,凌虚髻也就风行一时了。”
阿妙露出了警惕的神情,又仔细看了看屋门,才压低声道,“听闻末帝便是因着扶风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才不愿逃走;而当今圣人的元后,还是扶风夫人的胞妹呢。”
阿余和阿云倒是第一次听,都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
这……好似也不算什么,陆菀倒是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本朝开始,科举取士才算是步入正轨,以往都是地方豪族把持中正一职,官员便是由中正选拔,将人才分为九个等级,由他评鉴。
也因此,官员几乎都是出自门阀士族,寒族也没什么出头之日。
久而久之,世家只与世家通婚,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几乎贯穿了整个朝堂。
所以么,改朝换代的下一任与前朝有些什么亲戚关系,那是再正常不过。
“这话与我们说说可以,阿妙出门时可不要乱说。”
陆菀将披帛从臂环里穿了过来,叮嘱了她一句,有些八卦消息,可是不能乱说的。
“婢子晓得的。”阿妙恭敬地应了下来。
“走吧,去阿娘那边请安去。”陆菀起身出门,几位婢女都跟在了她的身后。
才在周夫人那聊了不多时,就有人通禀,说宫中来使,直言要见府上的娘子呢。
“那便让来人进来。”
周夫人吩咐了通禀之人,又看了看陆菀,有些疑惑,“这会来人,也不知有能何事。”
“这不是马上就知道了。”
陆菀弯唇笑笑,也有些好奇,她合着陆菱,一左一右地搀扶在怀了身孕的周夫人身边,等着宫使到来。
来人是个面白无须的内宦,笑吟吟的,很是面善,一进门就口称恭喜。
“今个可真是大喜事,我这趟来,那是传了圣人的口谕,要赐婚与陆菀娘子与大理寺卿的。”
赐婚?
陆菀觉得有些懵,赐婚她与谢瑜?
作者有话要说: 陆菀:你要知道,你可以%&*E$^&,但是你不能算计我%&*E$^&,我真的会生气!
谢瑜:嗯,我错了。下次还敢。
陆菀:……呵,白教了。
凌虚髻真的很美的~
很多壁画上可以看出来,女子戴臂环,其实是为了穿披帛~要不然披帛容易掉~
昨天被锁了耽误小天使们看书了……瘫平……我下次不敢了……我会好好学习抽像描写的!
感谢小天使杠杠小高追的营养液~鞠躬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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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酒后
不止是陆菀, 连周夫人都有些意外,她教人上了茶,客气地招呼来人就坐, 斟酌了语气问道:<
“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有了这等心思, 我家阿菀早就与谢询安定过亲了的,可是询安又去求了陛下?”
陆菀陪坐在一边,觉得并非如此,若是有此事, 谢瑜应当会告知自己才是。
“这我就不知晓了。”
内宦笑容满面,“宫里今儿一早,连发了三道旨意, 除去我这一遭,还将陆家的那位陆珍娘子赐给了庆郡王做侧妃,又让人开始筹备太子大婚事宜。”
他指了指窗外枝上的鸟儿,用内宦特有的尖细声音打趣着。
“说不定就是陛下今日早起,听了喜鹊叫,就想着多成全些好事呢。”
“陛下还特意吩咐了钦天监, 仔细算过了, 给几位都分别选上好日子, 既不冲撞, 又能讨喜!”
周夫人略有疑惑, 但还是叫让取了些红封悄悄地塞给了来人, 又客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转过身,对着陆菀就猜测着,“说不定是询安最近得了圣人青眼,想着给他多些面子。”
陆菀见她周旋得口干,连忙慇勤地递了茶过去, 笑着附和她。
“阿娘说的是,想来也就是圣人多给了几分体面罢了。”
私底下,她掐了掐袖中的手,在心里蹙眉,只觉得上次的花宴,当真是后患无穷,居然真的要嫁给谢瑜了。
花宴上发生之事,阿娘是不知晓,自己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如今,圣人把这几桩事凑在一起公布,就是明摆着,要遮掩上次花宴之事,也是警醒众人,莫要再提起当日之事。
于她和谢瑜则是补偿安慰;于陆珍庆郡王,那是一床锦绣被遮掩了丑事;至于太子大婚之事,大约是本就该有的。
陆菀了然地一挑眉,看来,圣人是不打算牵扯出陆贵妃等罪魁祸首了。
见她沉默不语,周夫人咽下了口中的茶,皱着眉道,“你莫不是后悔了,又不想嫁了?”
果真是知女莫若母,陆菀心里感慨着,却是不敢开口承认。
她掀起眼帘,一侧唇角翘起,面上却露出些疑惑,像是真心发愁一般。
“阿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想,缘何陛下连日子都要替我们选了,我们家又不曾准备妥当,这岂不是太急了。”
周夫人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宠溺,扬声问着侧室内的陆菱。
“阿菱,前些时日叫你准备的账目,可是妥了?”
陆菱在内中应着声,艰难地抱着一摞账本就出来了,她眼神晶亮地把厚重的账本摊到了陆菀面前,一一介绍着。
“这是自州桥往南一道的十间铺子,这是纱行自东华门街的二十余间,还有城南的数百亩田地,还有……”
待她连续说完,陆菀对自家的富裕有了新的认知,她望着周夫人,觉得咽中都有些干,“阿娘是想说?”
“这是便是我分出来,打算予你的陪嫁,”周夫人笑得随意,“便是日子匆忙了些,也不会教你在洛京露了怯,十里红妆也是有的。”
虽然是很感动,陆菀还是撇了撇唇角,弯着眉眼,假作埋怨。
“您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嫁我出去。”
“这也是省得你日日往谢府奔波了,”周夫人与陆菱相视一笑,满是调侃意味。
她挥手示意陆菀过去,又伸手把她揽在了怀中,似是安慰她,也是说服自己。
“好在谢府人口不多,便是去了,也不需得受长辈的气,你若是想回来看看,也是随时可以。”
陆菀依偎在她温暖馨香的怀抱里,小心避开周夫人的肚子,低声应着。
突然就感觉到有一滴热热的,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抬头一看,就见周夫人唇边带着笑,眼中却已经有了水光。
“阿娘……”
陆菀眼中也有些酸,她轻轻地替周夫人拭着泪,口中劝慰着。
“这不是钦天监还不曾选定日子么,我说不定还能陪您许久呢。”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诚心,周夫人被她逗得一笑,轻柔地推开了她的手。
“只是一想到,你才回——”周夫人顿了顿,又笑着掩饰。
“你才会算账没多久,这就要嫁人了,我又怎能舍得?”
陆菀这会儿心里酸酸的,但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漏洞,口中就给自己找着借口。
“我防备着账房,时时抽检便是,又哪里需要自己亲手去一笔笔核对。”
“偏你的歪理多。”周夫人嫌弃地点点她,“还不快回去擦些药,我瞧着你这伤……”
眼瞧着陆菀在周夫人处言笑晏晏,等回了自己的住处,就淡下了脸,随侍的阿妙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娘子可是有心事?”
躺在榻上的陆菀就把话本遮到了脸上,语气闷闷的。
“居然真的要嫁给谢瑜了。”
阿妙有些疑惑,这不是好事么,但转眼间又恍然大悟,说不定娘子是欢喜坏了。
她掩唇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头脑放空了会,陆菀就让人把小白抱了来,手下撸着白绒绒的胖球,心不在焉地查了查谢瑜的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