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谢九支出去追上陆家人,自己则是在郡守府门前下了马,让人去递上名帖。
“谢郎君,我们郎主说他不在,您请回吧。”
素色衣衫的童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仰头说道。
谢瑜微微挑眉,清润的眸中笑意温和,如脉脉春江水。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将自己提前预备好的半部孤本递给了引路的童子。
“你将此物递给你家郎主,便说下半部也在我手中,我在府外候着与他相见。”
果然,片刻后,那童子就板正着小脸,来邀请他进府。
第73章 久别
素衣童子在前面引路。
庭中林木茂密, 谢瑜的身量又颀长,行走间便需时不时拂开些松枝垂竹。
他的手本就白皙修长,在松针竹叶的映衬下竟如美玉雕琢一般。
领路的童子偶尔回头, 甚至觉得他比自家郎主行于此地时都要闲适自如。
“询安今日的心绪可称上佳。”
谢琅未曾像与陆菀二人初见时那般坐在榻上, 而是执着玉柄麈尾,笔直地站在书斋的石阶上。
仿佛是不想让谢瑜入内一般。
眼见数年未见的胞弟来访,他脸上的温和神色更淡了几分。
简直如同在看陌生人一般。
“今日既来拜访兄长,自是不能面色沉郁。”
谢瑜抬眼仰视阶上的兄长, 语气温和。
“数日前阿菀与阿窈来拜访,还要多谢兄长答允相助。”
见他知晓此事,谢琅毫不意外, 他只略略挑眉,扬了下手中麈尾,示意道,“另外半部孤本呢?”
“未曾有另外半本。”
谢瑜唇边笑意清浅,慢条斯理地抚了抚一侧袖袋,示意袋中并无一物。
若是常人被这般戏耍, 只怕早就动怒了, 可谢琅只扫了他一眼, 便转身进了屋。
虽是多年未见, 但幼时也曾教养过他数年, 谢琅对这个胞弟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既是说了,便一定是有的。
只是此时不肯在门外拿出而已。
谢瑜也并未见外,他随着谢琅进了书斋,从容就坐,奉上书卷,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兄长在松溪经营数年,想必对淮江沈郎与信王府之事都有所了解。我今日来……”
…………
陆家一行人高兴的有些早。
从松溪往兴南去,路途遥远,需得在中途驿馆歇上一宿,陆家人才在驿站下了车,便望见远处数骑,疾驰扬尘而来。
离得近了,才发觉,居然又是沈池。
他似是来的急了些,一身圆领缺胯袍,头上裹着防尘的黑巾帻,腰悬长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当真是阴魂不散,陆菀当下便别开了眼。
沈池下了马,上前行礼,“当真是有些巧,才接了姨母的口信,兴南便来信,沈家有些俗务需得我回去打理,如此,便又要与姨母同行了。”
周夫人的温婉面容一僵,瞥了沉默的陆菀一眼,才勉强敷衍了几声。
一旁的陆远和陆萧俱是皱着眉,连陆菱都垂了眼。
明明陆家人的排斥如此明显,沈池却还能当做没事儿人一般。
他来往松溪、兴南多次,自是知晓沿途有何风味佳肴,便亲自安排人,在驿馆二楼的大堂处整治了一桌。
只道是多次叨扰陆家,却因着松溪住宅中无人,无法款待,此次不过聊表谢意罢了。
沈池说的得体,两家又是亲戚,再加之他除了买通婢女给女儿送些蜜饯,也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举,周夫人有些为难,却也不好拒绝。
好在陆菀提出自己要留在房内用晚食,也算是解了此事。
施窈自然是主动留了下来陪伴她。
待到天色渐暗,陆菀便被施窈拉着,神神秘秘地把她带到了驿馆后院的另一处屋舍门口。
“你猜猜看,是谁来了?”
施窈笑得促狭,轻推着,示意陆菀去敲门。
阿窈这般举止,又这副神情……
似乎有什么猜测渐渐从心里破土而出,陆菀呼吸一窒,微微睁大了眸子,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会,那人不是还在洛京么,朝堂上那么乱,便是她不清楚那些,也知晓正是分不开身的时候。
都已经高居大理寺卿之位,还能说来就来,他是不需要处理朝堂要事么……
念头转来转去,她假作抱怨地想着,却有丝丝隐秘的欢喜漫上了心尖,生出些酒后的微醺感。
细白的手指迟疑地抚上了古青色的蝴蝶兽面门环,陆菀想叩门,却又有些犹豫。
真的是谢瑜来了?
她回过头,想再跟施窈确认,却发现对方早已离开了。
指尖的触感微凉,陆菀才叩下门环,门就吱呀一声自行打开了。
“是谢郎君来了吗?”她在门口处扬声询问道。
却不防被一股大力扯住了手腕,天旋地转间已经被人揽进了怀中,那人还顺势扣上了门。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与此同时,她的耳畔边有人在低语。
“阿菀,许久不见。”
揽住她的郎君附耳说着,嗓音低醇悦耳,熟悉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际,让她心下一安。
居然真的是谢瑜。
陆菀眨了眨眼,以手支在他的身前,把他推开了些,仰起的白皙面容上却有些怔愣。
“你怎么来了?”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确认之时,反而让她有些失措。
“阿菀不欢喜我来?”
郎君的眸中碎光攒动,一寸寸地轻柔打量着她,只觉得与这些时日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他的阿菀一切如常,谢瑜弯起了唇。
那自然是欢喜的,陆菀的唇角止不住地扬起。
她主动踮起了足尖,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整个挂到了他的身上。
又刻意凑近了他的耳畔,轻轻笑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诗经中,描绘女子风雨如晦之夜,见到久未归家的夫君时的愉悦。
女郎纤细的腰肢被郎君握在手中,两人的袖角纠缠摩挲,偏偏她还凑到郎君的耳边,吐气如兰地说起这般宛如调-情的话语。
郎君领口上方的玉白突起微微滑动,他想到了梦中所见,声音都低哑了几分。
“阿菀,我甚是想——”
“嗯?”
方才谢瑜俯下了身,陆菀便顺势将精巧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这会儿听他欲言又止,便用气音问他想做什么。
两人这般交缠的姿势,她自然是看不见郎君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又酝酿了片刻,谢瑜微哑着声,轻叹了口气,轻轻印上她的唇瓣,一触即分,承认道,“我想这般。”
他的话音一落,女郎乖巧依偎在他怀中的身形微僵。
这话……让她怎么答?
以及,谢瑜这种人,居然也能将这种心思说出口的么?
小娘子的两颊泛起粉晕,像五月伊始的桃果,香甜柔软格外多汁,叫人想咬上一口才称意。
细白柔软的手指摸索到郎君耳畔,轻轻拂过红透滴血的耳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男女情-事,不说不好,那便是好了。
谢瑜握住她腰肢的手收紧,掌心的热度透过了薄透衣衫,尽数传给她。
他微微直起身,将怀中女郎松开些,又俯下身去吻她。
屋内未曾点灯,有些晦暗,但陆菀轻而易举地就从他的眸中寻到了自己。
素来温润冷清的眸中,燃起漫天的火光熠熠,内中满满的只她一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吻了上来。
屋内似乎渐渐闷热了起来,在暧昧的唇齿啃吮纠缠间,陆菀闭上了眼。
入目皆是一片漆黑,其余的感官便越发的敏感。
谢瑜的气息已然是有些乱了,只隔着几层薄纱的掌心也越发滚烫,还在她腰间轻揉着,清冽微苦的气息包裹着她……
黑暗中,陆菀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肩,仰着头,如摇摇欲坠的藤蔓一般,微微瑟缩着。
不知过了几时,两人的气息渐渐才恢复匀长。
安静了半晌,谢瑜蓦地轻笑了声,鼻梁轻轻蹭着她的颈后肌肤说,“……阿菀是我的。”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满足快意。
两人方才胡闹到了堂中坐榻上,清醒过来后,陆菀便想挣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起来。
可听了他这话,反而停住了。
“那郎君呢?难道也是我的吗?”她低声问道。
她与谢瑜最初的矛盾,便是他过分的掌控占有欲,才会每每做出些背后算计她之事。
陆菀至今都未曾完全释怀。
听见他这般说,难免有了些联想,便赌气反问了句。
“郎君不是你的,”身后的郎君俯在她颈间,沉默了片刻,才闷笑道。
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颤动,陆菀几不可察地一僵,又听见他温声继续道。
“但谢瑜,谢询安,亦或是谢家六郎,谢玉郎,都可以是阿菀的。”
本就是黑暗间,谢瑜又在她的身后,陆菀看不见他的神情,难免有些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谢瑜反握紧了她的,另一只手将桌案上的烛台点亮。
方才看不见还不觉得什么。
这会燃起了烛火,虽是一灯如豆,却也能看见,谢瑜的衣襟领口俱是被她磨蹭得松松垮垮,露出了明晰突出的锁骨。
便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腰间垂落的丝绦已然是散了。
若是此时有人进屋,一眼就会误会他们曾做过些什么。
陆菀脸色微红,眨去眼中的雾气,虚张声势地整了整腰间的绯色丝绦。
她见谢瑜只是以手支着额,笑眼望她,便忍不住上前替他扯了扯衣襟。
撇着唇角小声道,“这般凌乱,当真容易叫人误会。”
谢瑜的视线垂落,长睫覆眼,“若非是洛京之变,你我二人早已是夫妻。”
这话说的,陆菀甚至能从中听出些委屈来。
可洛京之乱又不能归罪于她。
她别过脸,索性换了话题,“郎君怎地遽然来了这里,洛京那边又如何了?”
陆菀转过面容,便露出一截玉颈来,上面还有些微红的印记。
方才细细轻吮流连过的某人便凝住了目光,眸中渐渐又起了热度。
当即便被陆菀察觉了。
她忍不住回想起谢瑜方才比平素格外强硬的骇人模样,心下一乱,便下意识地坐远了些。
迟疑地说,“郎君这般,倒叫我有些不习惯。”
却被谢瑜伸手箍住她的腰,轻缓又不容置疑地拖了回来。
陆菀躲闪着不想看他。
无他,只因此时的谢瑜太过惑人。
含笑的眉眼间染上了湿意,温柔深情的眸底幽幽暗暗,连一贯清冷的面容上也飞了抹醉人的绯色。
便如那本就美艳的画皮妖,即使褪去了温润如玉的皮囊,内中的原形只会越发的惑人心神。
“食、色,性也,阿菀难不成将我当做了内宦佛僧?”
……
就他方才那模样,说他是内宦或者佛僧,那她得瞎成什么样。
还不是眼瞎,是心瞎。
陆菀定了定神,强迫着自己直视他,细白指尖抚上他的眉眼,促狭答道。
“郎君若是内宦佛僧,只怕这世间再也寻不出一个柳下惠来。”
谢瑜轻笑出声,未曾再逗她,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便执着她的手把她带出了驿馆。
他来得急,阿菀定是还不曾用过晚食。
好在此间虽不如松溪繁华,驿馆外便有一条长街,食肆尽有。
清俊郎君牵着美貌女郎的手,时不时低头与她说些什么,便能见到女郎仰起了芙蓉面,与之相视而笑。
当真是再美好不过的场景。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在二楼处望见了,便冷着脸,将手中的杯盏砸出了栏杆。
楼下当即传来了有人被砸中的哎呦一声。
早在陆菀推门而入时,沈池便在驿馆二楼望见了。
因着那位传闻中的大理寺卿远在洛京,他便怀疑屋内之人是这位表妹的哪位入幕之宾。
他当时只玩味地笑笑。
既然菀表妹能在婚前就有了入幕之宾,想来与他再有些什么风流韵事也是寻常。
可这会见了那两人的模样,分明是彼此有意,而那位郎君气度过人,也显然不是常人。
沈池眯着眼,生了疑心,对随从道,“叫人去查查,那位姓谢的大理寺卿如今可是南下了?”
若是谢瑜当真来了,只怕这要到手的美人就飞了。
他顿了顿,为求稳妥,又吩咐了下去,“叫人拦下明日要来打劫的流匪,暂不可轻举妄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要见阿菀了,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陆菀:洛京之乱又不是我干的,谁干的找谁。(某人膝盖中了一箭)
第74章 月牙
此间的饭食虽不甚精致, 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用了七八分饱,陆菀慢悠悠地抿着茶,竖起耳朵, 听着外间食客嚷嚷些小道消息家长里短。
什么东街寡妇新嫁了个富户鳏夫, 南边镇子里有人见着了狐妖,一个个说得像模像样。
隔着淡青的竹帘,细白手指托着茶盏,陆菀听得津津有味, 寻思着回头说给周夫人逗个乐。
直到听见有人压低了声,说洛京最近禁备都严了许多,怕是要出大事。
她扯了扯谢瑜的衣袖, 轻声问他可知实情。
谢瑜坐在她左手边,闲闲地把玩着杯盏,清隽的眉眼都舒展开,闻言也只是略略笑笑。
“我离京前,不知何故,越宁王手下的几位亲信正闹得不可开交, 大约为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