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姑娘不必多礼。”楚文轩示意她落座。
他言语温和持重,并无豪贵骄奢之气,很快赢得了白玉的好感。
亭外舞姬折转柳腰,翩然起舞。烟儿侍立一旁,撇撇嘴,没她家姑娘跳得好。
“白玉姑娘可还记得我?”楚文轩将酒杯递到她面前,唇抿着和煦的笑意。
白玉正拿起旁边的酒壶给他斟酒,闻言微怔,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有些许印象,忽然间想起来他便是那日与沈墨,柳文在一起的那男子。
当初她对这男子倒也是有些兴趣,那时他的穿着却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意气风发,却丝毫没有落拓的酸相,让人忍不住注目,如今他华服玉冠,更显得一表人才,端得贵胄风范。
“酒满了。”楚文轩伸手握住她的纤细手腕,微笑道。
白玉这才惊觉倾注在他杯中的酒已满溢而出,湿了他袍袖,连忙捧起酒壶,脸颊羞得绯红,“抱歉。”
“无妨。”楚文轩不甚介地笑道。
白玉眼波向上一溜,却与他的目光对上,只觉那眉目间有凌云之气,令得白玉备感压力,只好移开视线少许,结果却不经意间撞上沈墨投来的目光。
两人皆唇扬客气的浅笑,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白玉重新把心思放在楚文轩身上,这男人绝非一般名士,依照她的观察,薛清等人对他隐隐持着敬意,想必是个尊贵的人物,白玉因对楚文轩心生一丝好奇,便打起了万分精神,柔柔一笑道:“奴家竟然没记起楚公子,实在是惭愧。”
“白玉姑娘无需觉得惭愧。”楚文轩放开握住她手腕的大掌,移到她手背上轻轻一拍,似有安抚的意思,虽是狭昵的举动,可他目光温和坦荡,落落大方,让人一点都没有被侵犯的不快感,“只是白玉姑娘那一眼秋波,令我至今念念不忘。”
白玉脸飞起微微红晕,低首含笑不语,实则心中因为他的言语百转千回。
白玉何等聪慧,仔细一想便顿时明白过来,沈墨这是在为他们两人牵线搭桥。
沈墨啊沈墨,你自恃尊贵就算了,为何这般看轻于我?像是终于认清了他,那张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的不过是一颗无情冷漠的心。
白玉心中越愤恨,脸上的笑容便愈妩媚。
白玉轻轻唤了烟儿,烟儿点头,走到沈墨那一席,与侍立在侧的林立说了几句话,林立便把话转达给了沈墨。
不一刻,烟儿回来回话,白玉柔柔一笑,向楚文轩行了一告退礼,便出了亭子回到帐篷。
白玉坐在椅子,越想越气,这沈墨简直无情无义,欺人太甚!
白玉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然后让烟儿服侍自己卸妆换衣。
待白玉换装出去,歌舞已歇,众人不由向她投去视线,眸中皆露出不由露出惊艳之色。
她着一身箭袖红衫,长发高挽,以骨簪固定,脚下一双云纹高底靴,手执双龙纹剑,越显得英姿飒爽,一段侠骨透着些许脉脉柔情。
沈墨则在座上与大家浅笑道:“听闻白玉姑娘的剑舞得极好,今夜便请白玉姑娘为大家展示一段可好?”
楚文轩等人连声道好。
白玉接过烟儿递来的剑,走至席间,向沈墨等人鞠躬行礼道:“奴家在此献丑了。”言罢,便退出席外,在月光底下,舞起剑来。
明月升至中空,光芒流泻千里,山峦间缭绕的云雾缭绕着,一团团,一片片,远远望去,似翻涌的云浪,白玉则在云浪中挥舞着双剑,初时步态轻盈,若风中柔柳,渐渐脚步变急,寒光一闪,左右两旁树叶无风自摇,她如飞燕般旋转腾空,剑光指出,叶落纷纷。
美人纵是花拳绣腿也动人,更何况还是真金白银的,薛清等人不由看呆了眼。
就连沈墨也不由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他却不知她还有这一面。
一旁的素蝶不由凝眸看他,他望着亭外的女子,他修长的手指轻抚酒杯边沿,似微微的出神,濯濯如春月的眸子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多情,可又好像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素蝶移开目光看向亭外舞剑的女子,黛眉凝了凝。
白玉唇微弯,忽如狂风骤雨般翻转跳腾,便似一团烈焰在空中燃烧绽放,全然不见佳人身影,她手中两柄长剑化作两条银龙,绕着那团飞舞的火焰纵横驰骋。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觉罗袂生寒,如处幻境之中,直至她收了双剑,仍旧未从那震撼之中抽身。
将双剑负于身后,白玉面色微红,鬓发却丝毫未乱,“奴家班门弄斧,令各位见笑。”她语气谦虚,心中却甚是自负。
听到她那娇媚软腻的声调再次响起,众人方清醒过来,眼前这风情万种的女子还是方才那眉横杀气的女子么?不由十分惊叹,掌声浪起。
楚文轩赞赏道:“白玉实在过谦了,你的剑术可与剑仙媲美了。”而后忽然转向沈墨,笑道:“暇之独领词林,何惜一诗赠之?”
沈墨闻言不由向亭外看去,白玉也看着他。
“有何不可?但恐才劣,反辱没佳人之名。”沈墨温声道,清俊出尘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浅笑,举止温柔儒雅。
白玉却觉他这话是讽刺,心中微冷,嫌弃她配不起他的诗是吧?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白玉目光淡淡瞥向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低眉顺眼,虚与委蛇地笑道:“沈大人身份尊贵,奴家不过一舞姬,且才貌不堪,岂敢劳烦沈大人赐墨?”
沈墨笑容微敛,凝望着她那张妩媚妖娆却透着疏离以及谄媚奉承的脸,长眉微凝,定定注视她片刻,心下心头那微妙的不畅,他浅笑有礼道:“若是白玉不见弃,我自当绞尽脑汁为之。”
白玉心里哼了声,却恭恭敬敬地向他一福身子,言笑晏晏道:“多谢大人赐墨。”
两人对视着,目中皆坦然自若,神色皆客客气气,不露半点声色,仿佛两人之间不过普通交情,在座的众人谁又能想到,两人颠过鸾倒过凤,方才还在帐篷中又亲又抱,纠扯不清?
沈墨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动,翩然起身立于栏杆前,望着天上一轮澄澈银盘,沉吟片刻,郎声吟了首《剑仙》:惊破魔障醒幻梦,扶泪一醉了前事。
除却艳裙钗而弁,侠骨冰肌是吾身。
双龙舞月寒光闪,怎知巾帼输须眉?
如今莫学儿女态,一段豪情谁与争。
大家听罢都拍手大赞。
白玉不怎么听得懂,但听得懂那句莫学儿女态,便觉得沈墨是在讽刺她,暗讽她为情爱所困,丢不开女儿家的小思想,又暗劝她不要自作多情,对他痴心妄想。
是,他沈大人厉害,拿得起放得下,潇洒不羁,断情绝欲,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白玉气得心里直冒火儿,却又发作不得,只能轻移莲步,好似那风袅牡丹枝,娇娇笑道:“奴家之名有赖大人传诵了。”
传诵个鬼,她才不要把这段不堪的情-事传给后人知晓,她脸面还要不要了。
“此言客气了,白玉早已是名动京城。”沈墨报以一笑,目光温柔专注在她身上。
白玉微微一笑,随后无动于衷地移开了目光,她已然看透了这男人。
整日戴着这一张温柔似水,温润如玉的假面具,不累?
她都替他累得很。
第22章 【含入v公告】一股从未……
两日后。月上中天,曲江湖中仍是醉酒笙歌,一派热闹之景。
白玉接受了楚文轩的邀约。
他今日一身锦绣华服,英俊逼人,气宇轩昂。
端的赏心悦目。可白玉兴致缺缺,因为看到楚文轩,她会想起沈墨。
自月色崖那夜,白玉就没有和沈墨联系,她和他终还是这样散了。
天上忽下起绵绵细雨,湖面起了雾,繁华热闹皆被凄凄烟雨所掩盖。
白玉与楚文轩两人边聊边饮,因心中郁闷,多饮了几杯,不知不觉,秋波荡漾,桃花上脸,有五六分醉了。
“白玉,你喝多了。”楚文轩提醒道,凝视着那张娇怯妩媚的面庞,心中一动。
白玉看着他,嫣然一笑:“奴家没喝多,就是有些高兴,奴家看到楚公子,很高兴。”
她或许是有些醉了,不然不会这般说话。
人生在世,不过追求那一朝一夕的欢愉罢了。
眼前的男人英俊潇洒,气概非凡,并不比沈墨差分毫。
一切明明已经结束了,她为何还在纠结,为何还要百般劝自己?
白玉手托着香腮,身子娇软无力地靠向窗边,目光略显惆怅地望着窗外淫雨霏霏,片刻,不觉轻叹一声。
“白玉怎么叹起气来?”楚文轩问道,有些不大理解这女人。
白玉回眸看了那英俊的男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寂寞。
为何?
白玉微微一笑,语气淡淡:“楚公子,你有真心喜欢过人么?”
她年少时过得苦,还没来得及拥有少女那种青涩单纯的情感便已学会了世故算计,再后来,年纪渐长,懂得了男女之事,却依旧未曾体会过爱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滋味。
虽身处风月场,她却觉自己其实并不懂爱。
与方才千娇百媚的姿态不同,她敛尽了风尘色,像个纯粹少女。
楚文轩愣了愣,她的神情太过于纯洁,让人再生不起一丝邪念,令他不觉减了些许风流轻狂之态,他笑问道:“白玉为何如此问?”一个风月场的女人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幼稚可笑了些?对他而言,女人不过是用来娱心悦目的,从来都不是他看重的,因此对于她这问题,楚文轩却不知该如何做答,若是如实回答,倒是伤人了些。
他的态度,让白玉心头有些失落。
在这世道,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以及男人的玩物,像她这种风月场中的女子更是得不到男人的尊重,或许他们会软语温存,会怜香惜玉,庇护同情,但他们绝对不会以真心相待。
哪怕是沈墨,也不过如此。
但白玉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想任人玩弄,白玉凝望着他,脸上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姿态,她盈盈一笑道:“抱歉,楚公子,奴家提了个很可笑的问题。”
楚文轩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遗憾道:“白玉姑娘可是已有心上人?”
“心上人?”白玉似怔了一下,而后柔媚一笑,“没有,”
她言笑晏晏,亦回答得干脆,却莫名地给人悲哀的感觉,楚文轩心忽有触动。
她本柔弱女子,堕落烟尘非她所愿,正因为自己是男人,所以清楚男人对她们的心思,若想在这风月场中寻觅一真心相待之人,是何等的不容易。她的寂寞与酸楚或许他能理解,但是他并非情中人,就算有怜悯,他也不会用真情去待她,如此还是莫要招惹了人家为好。
于是,楚文轩开始换了一副眼光待她,举止也持了礼,并无放浪之色。
沈墨私宅,榴花亭内。
经了雨,亭前一带花枝欹斜,地上乱红片片,显得颓败凄清,晚风袭来,清寒透骨,然而这并不影响沈墨的雅兴。
他一身常服,手支着头歪靠于榻中,阖着眼听曲儿,他脸上有着温柔的神色,似是陶醉声乐之中,远离一切俗世纷扰。
亭内两名歌姬,一名抱着琵琶坐于圆椅上,低眉顺眼,一双削葱玉手在琵琶上,轻拢慢捻。
而另一名立于她身旁,眉眼天真烂漫,唱着歌曲,却是那日曲江湖中替沈墨打抱不平的歌姬,名唤红雪。
低眉顺眼那位女子名唤绿云,这两人皆是百花坊的。
一曲唱完,两绝美女子不约而同地望向榻上那风流俊雅,丰姿如神的男子。
男子依旧阖着眼,那英朗的眉忽微微蹙起,似有些许伤感。
红雪绿云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红雪心中暗忖,今日的沈大人似乎有些奇怪,莫不是有甚么无法排解的愁绪?
可惜的是,就算他心中有愁绪,她亦无法做解语花,沈大人从来不会向她们吐露心声。
哎……红雪暗自吁叹了一番,原本明媚的脸庞一时有些黯淡,不一刻,却又将眼儿一扬,朝红雪偷偷做了个手势,绿云浅笑点头,便转轴拨弦,继续弹了起来。
红雪清了清嗓,轻启朱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
“换首吧。”清冷的声音响起。
红雪歌喉一滞,诧异地望向面容冷峻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沈墨,又转头看了眼绿云,见她脸上同有着惊讶神色。往常沈墨从不会打断她们的唱奏,像今日这般反常,实在令人费解,害怕触怒到他,两女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此时,有一侍女过来,却立步于亭外,神色紧张,手上不知攥着甚么东西,步履彷徨,欲进却又不进。
沈墨看到她,温声道:“小蕖,过来。”
那侍女大约十三四岁,脸上有些稚气,看起来有几分憨态,按理说,沈墨是绝不会将这样的人放于身边侍候,只因小蕖是他乳娘的女儿,她自幼便失去了怙恃,沈墨便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虽名为侍女,实同妹妹一般,空闲时,沈墨还会亲自教她读书辩字,琴棋书画。
小蕖平日里最敬最怕的便是沈墨,尽管他对她并不严苛,甚至十分亲切,而此时,他那略觉清冷的语调令得本来就心虚的小蕖更加害怕了,眼眶一红,缩了缩膀子,缠绞着衣角,一步一步的走到沈墨跟前。
沈墨见她一脸怯懦,也不忍多加责备,只轻声问道:“找我有何事?”
小蕖闻言,磨了半天才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来,一蓝边兰花香囊静静地躺于那轻颤的掌心之中,她小声道:“大人,这是前天白玉姑娘家的丫鬟送来的,因在府中候了一阵不见大人回来,便将香囊给了奴婢,还有一番话交待给奴婢,嘱咐务必传达给大人,只是……只是奴婢一时迷糊给忘了,今夜才想起来,奴婢知错!请大人责罚!”
沈墨从她手中接过香囊,神色有几分恍惚,听她说着与那女子有关的事,忽觉得这香囊有些烫手。心中升起一丝愧疚,然脸上始终有着淡的温润笑容,只眸中再无丁点暖意,他温声道:“无妨。”
沈墨看向红雪绿云两人,微笑道:“夜深了,又刚下过雨,恐路不好走,你们便留宿在府中吧,让林立带你们去客房,需要什么尽管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