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觉喜形于色,一双水翦双眸睃向他,“什么时候?”她等了许久,虽刻意压着,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小潘安回答道:“小子从沈府太夫人的丫鬟口中打听到,她明日午时要去水月庵烧香拜佛。”
在这样的关头去烧香拜佛,不是为了沈霖还能为了谁?白玉眸中笑意加深。
只是白玉有些疑惑,如果沈墨与秦氏真有些什么,沈墨应该不会做得如此绝吧?
她自己也是被谣言所累,不由推己及人,想着或许自己是误会了些什么。
别院。留春楼。
这几日因着沈霖之事,沈墨都未曾回沈府,只留在了私宅。
沈墨今日约了许子阶,自送白玉回红袖坊后,便在留春楼招待了许子阶。
素蝶与红雪亦在。
只是红雪今日只陪在许子阶身侧,并没有唱曲儿。
素蝶则在一旁弹琴助兴。
沈墨安坐于席前,换了一身宽松常服,尽显雅士风流,不似上次接待许子阶时,穿朝服,一派端庄持重。
沈墨向许子阶敬酒时,却见红雪正呆呆地望着他。
她着一袭胭脂红绉纱裙,在艳丽色彩的衬映下,她便如同那盛放的花朵儿般娇艳美好,然而她的那双烂漫的眸中,却隐含悲伤之色。
沈墨只是淡淡扫了她眼,便收回了视线,对许子阶道:“红雪年纪仍小,不免有些天真之处,若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沈墨已替红雪赎了身,名义上,红雪是他的人。
红雪听到沈墨这番话语,不禁心生一丝暖意,然而在对上沈墨投来的清冷目光时,又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来。
红雪心中自嘲一笑,不再凝视他,只低下了头。
“大人言重了,我正喜她这烂漫天真性子。”许子阶举杯敬酒一杯,道:“许某在此,再次感谢大人的撮合。”
许子阶来京几月,润笔作画之酬,到手即尽,正苦囊空,见沈墨礼贤下士,毫无骄奢气习,又有赠送美人之恩,便接受了他的招揽,成为他的幕客。
“才子佳人本是天作之合,就算没本官的撮合,你们亦能水到渠成。”沈墨微笑道。
说话间,林立领着两名家人端着两个金漆盘来,里面放着黄金百两,以及扇子端砚徽墨等物。
沈墨叫人将这些东西送至许子阶的席上,请他笑纳,许子阶再三推迟,方收下。
自此,许子阶正式成为沈墨的幕客。
沈墨身为翰林院掌院兼吏部侍郎,院中事务还不算多,主要是编纂《崇文大成》,吏部事务则繁冗,整日的一堆堆部文案牍,又有京外各官的公私禀启,之前替他掌文书的范筌因家中母亲病故,要回去守孝三年,便辞去了事务,这几日沈墨一直在找合适人选。
许子阶就是那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品酒高谈,尽欢而散后,已是日暮时分。
许子阶和红雪离去后,楼中只有沈墨和素蝶两人。
他长身玉立栏杆前,放眼楼外,目光不知集中在哪一处。
素蝶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不像以往那般温柔可亲。
他许久不曾找过她,今日找她,却又鲜少与她说话。
她一直在等他找她,没想到见了面,却是这番光景,不由有些许失落。
就在此时,沈墨忽然回眸朝她微微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多情:“素蝶,唱一曲吧。就唱你我初相识时,你唱的那一曲。”
他脸上有些薄醉,这让他整个人变得有些慵懒,一双眸却像是注入了春水,温柔软款。
“好。”素蝶嫣然一笑,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些许忐忑不安。
沈墨坐于琴案前。
在素蝶准备后,他一双修长优美的手开始在琴上拨挑抚弄,为她伴奏。
素蝶边唱着曲儿,便凝睇着眼前长发笼冠,一袭白衣愈显得温润如玉,丰神玉貌的男人,目光不觉流露出一丝深情。
在一众女子中,她知晓沈墨最倾心于她,虽然他对她无男女之欲,但她觉得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
她懂他,他亦懂她。
这男人不恋色,只恋权,他的目标从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本来就该属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供人瞻仰,膜拜。
沈墨神情专注地抚弄着琴弦,偶尔抬眸看她,嘴角便噙起了春山隽永般的笑容,只是相比以往,又好似缺了点什么。
素蝶觉得自己慢慢的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了。
曲终。
沈墨手轻轻搭在琴弦上,他抬眸望她,微笑道:
“素蝶,这是我为你弹奏的最后一曲。”
素蝶怔住,娟丽的面庞有一丝难以置信之色,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和她断了私下往来。
素蝶声音轻颤,一双如新月般的弯眉蹙颦着,水眸难掩难过之色,“大人……您是因为那女人么?是她要求大人这么做的么?”这一刻,嫉妒难过令她有些失去理智,亦仗着沈墨平日里对她的好,她冲动地说出了心里想法。
沈墨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白玉。
她向来知书达礼,善解人意,这种话不该从她嘴里说出。
“素蝶,这不是你该说出来的话。”沈墨轻叹一声。
作下这决定,是他自身的原因,与她人无关,他只是觉得再与别的女人私下来往,总觉得像是……对不住她似的。
虽是指责的话,他语气却依旧柔和。他没有正面回答,则是默认。
“大人,你我相交三年,难道这份情意比不过一个与你才相处几个月的女子么?她那么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哪里值得大人您倾心相待?”素蝶泫然欲泣道。
她向来懂得看人,尤其是女人。在素蝶看来,白玉那女人贪慕虚荣,举止轻佻荡媚,根本不是能够和沈墨并肩齐站之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向今日这般位高权重,那女人一定会弃他而去。
对于素蝶的话,沈墨心中有一丝不悦,没有过分,只是三年的情分到底不是假,沈墨没有责怪她,亦没有替白玉辩解。他只是温柔地道了句:“她是很好的。”
至于好在哪里,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只是想想当初两人共患难,她不离不弃的情意,大概是有她在,他多一份安心感吧。
她是很好的。她从来没听过他用如此深情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话。
素蝶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眶中却不觉流出眼泪。
眼泪滑过嘴角,她尝到了苦涩。
与他相识至今,好似一场梦。
而在这一刻,梦醒了。
是夜。
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一间阴暗的阁楼房间中,三名女子肩并肩挨坐在床上,神情严肃,小声的商量着什么。
床帐外的油灯被透进屋子里的风吹得摇摆不定,将帐内三人的身影映在背后的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明日当真要这么做么?万一东窗事发,我们会不会坐牢啊?”
说话那人十分严肃的说道,声音却有些显出几分稚嫩。
一只手伸过去,猛地在她脑袋上凿了个爆栗,呸呸两声。
“你这胆小鬼,你们放心,我这计划绝对缜密周全,滴水不漏,只要她出现,管叫她有来无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过,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吓得三人登时瑟缩着抱在了一起,颤颤发抖。
好半晌,三人才缓过气起来。
“这是要把人杀了?”稚嫩的声音充满着恐惧。
“嗯……就是夸张一下。”娇媚的声音透着一股心虚。
这时,另外一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道:“我能否不参与这次行动……”
“不能!”
“不能!”
另两人同时坚决反对。
主谋者道:“总之,明日按计划进行,你们也不必心软,那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们作践她。”
这时一阵狂风将未关严实的窗子吹开来,“扑”一声吹灭了油灯,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
房间内“嘿嘿”两阵笑声。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映出两人皆是面目狰狞,另一人面无表情。
第59章 报仇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是个很天气,适宜出行。
白玉对秦氏的报复计划早已拟定好,只是时间地点的问题罢了。
昨日听到秦氏要来水月庵烧香拜佛,白玉觉得天助她也,这水月庵白玉是来过几次的,周围环境她亦熟悉,时间过赶,为了更加稳当,白玉昨天听到消息后,便乘着一辆轿子来水月庵考察了遍周围的地形环境,之后又雇了多名黑白通吃的打手,与他们商定自己的计划。
这水月庵西南方向有条道路通向野松林,路刚好能容得下一顶轿子,行至不远,就有好几条岔道,皆是七拐八拐的,周围林木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其中最左一条道路尽头处却有一幢无人住的破旧宅子,听闻那里曾闹过鬼,之前有好几家人住进去,都有人突发疾病而亡,大家都不敢住了,久而久之,那宅子就荒废了。
清晨,这荒圮破败的宅子被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雾霭中,只露出隐隐约约的门墙屋角,周围是幽黑的松林以及莽榛灌木,林间不时传来怪鸟凄叫声,灌木从中闪着一对对碧绿的眼睛,大约是狐狸,将这宅子衬得愈发显得阴森森的,如同一座鬼宅。
然而此刻却有三名女子各自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经大门,穿庭院,便消失在了其中一间屋子中。
屋子年久失修,屋顶都破了洞,泄进些许光亮进来,门窗椽梁皆已腐烂,到处是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地上还有老鼠,狐狸等野生动物留下的痕迹。
三人将包袱往破木桌上一放,点上蜡烛,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神色何异,有兴奋,有严肃,有无奈。
正是白玉,清音,烟儿三人。
烟儿将自己的包袱打开检验起东西,烟儿的包袱里面装的是绳索和匕首等物,清音的包袱则装的是水和食物。
两人检查完,看向白玉。
烟儿笑嘻嘻道:“姑娘,你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感觉好轻便。”
自来时,她家姑娘就在卖关子。
白玉微微一笑,中午将一包袱一打开,一手叉着软腰,得意的看着烟儿清音两人。
烟儿翻了翻,是三套男人服饰,另外一锦布包的是男子的发冠,假胡子,还有装扮用的擦脸粉,浆糊等东西。
烟儿清音这才知三人还要扮做男子。
烟儿不由一脸兴奋,清音则脸色都变青了。
白玉这都是为了稳妥起见,早已被人看破她们的长相还了得?而且这后面也大有用处。
白玉催促着两人换下衣裳,自己亦换了衣裳。
白玉穿一身箭袖雪色衣衫,脚著云纹靴长发笼冠,纤长的眉加浓加粗,手上执一柄绘着空谷幽兰的折扇,不仔细一看,却像是一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
清音亦是衣着鲜艳,她打扮的是一个清秀小厮。
唯有烟儿,看到两人的打扮,再看一自己的打扮,不由撇撇嘴,一脸失落地说道:“姑娘,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吧。”
为什么她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衫,像个粗汉似的。
“你的确不是和我们一路的,我是富家公子,清音是我的小厮,而你是市井无赖。”
“……”烟儿撅着嘴,一脸愤愤,不是说好的是来烧香拜佛的姑娘么?怎么变成市井无赖?
“来,姑娘我再给你打扮打扮。”说着往烟儿脸上手上抹了一层灰黄的东西,也不知用水粉和混在一起弄成的,又给她黏上一字眉,和络腮胡子。
装扮结束后,白玉一看,不由格格娇笑起来,险些没笑岔气,就连一向从容淡定的清音唇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好几下。
烟儿心当即沉到了地底,连忙向白玉要来一面照镜子,一看镜中的人儿,小脸顿时气鼓鼓的,得,这下只怕她爹妈从坟里爬出来都认不得她来。
烟儿盯着一张粗汉脸,双肩一扭,哼一声,“姑娘,我不要……”
“不许用这副模样向我撒娇。”白玉连忙打断她,鸡皮疙瘩不由得掉了一地。
三人换装完毕,外面天已经大亮,朝阳透过浓密的林间洒下斑驳光辉,雾亦散了去,整座宅子没有方才那般诡异了。
屋中都是腥臭味,三人一人拿着一包子和水走出屋子吃,在庭院的石阶上坐着吃,吃完之后,便走出野松林,来到水月庵外。
这会儿水月庵大门打开了,有两年轻尼姑在大门外洒扫落叶,长得眉清目秀的,一抬眸看到白玉,脸上不觉一红。
白玉见两人害羞,不由目光沉沉地盯着两人,一挑秀眉,执起折扇,置于胸前摇晃几下,卖弄风雅,逞己风流。
那两尼姑只道白玉是个容貌俊秀的富家公子,又见她双目含情地看着她们,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地上的落叶也不知被扫去了哪里,时不时的又抬眸偷看白玉一眼。
一身小厮打扮的清音见白玉不停地与那两尼姑眉目送情,整个人都不好了,面无表情地提醒:“姑娘莫忘了正经事。”
白玉这才收敛些许风流态,微笑道:“清音你说的是。”
烟儿则猛地探出一颗满是络腮胡子的粗糙黑脸,笑嘻嘻地看着那两年轻尼姑,只把那两尼姑吓了一跳,不由啐了她一口,背过身去了。
尼姑也是爱俏的。
烟儿郁闷地挠了挠脑袋。
这会儿庵外两旁道路上,绿柳成行,松柏参天,鸟儿在枝头上啁啾,周围并无酒楼茶馆,不过却摆着小摊位。
这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小贩,摆起了摊,开始卖起了东西。
三人走到柳树荫下的一块可坐三人的大石头上坐下休息,因烟儿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白玉便将她赶到了另外一处休息。
这是日头更上了,人和车轿都渐渐多了,白玉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四处观察人群,这时候几名轿夫模样的壮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其中为首一人不断往她这边看来。
白玉见无人注意,便走到他那不远处站定,一边留意四周,一边道:“人都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