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的盛野还惦记着桂花,就仿佛她自己也被盛野惦记着一样,没抓到刺客,带点桂花酥回去也是好的呀。
想到这,陶呦呦便高高兴兴地踏入留香坊中。
店里流淌着一股喷香甜腻的糕点味,只要闻着便让人止不住地咽口水,这留香坊是个老店,生意热闹得很,往来客人几乎要在门口排起长队。
食物面前人人平等,就算是幽月宫的宫主大人想吃桂花酥也没有特权。陶呦呦只得乖乖排队,在她前面排队的几个人正在闲聊,陶呦呦随意地听了一耳朵,却不知不觉被他们的对话吸引。
一个说:“你们知道吗?天下第一秘宝玄机换魂丹有着落了,听说是被阳明教给寻着了,正不远万里地从江南分舵送回阳明山呢。”
另一个一听也来了兴致:“这我知道啊,护送秘宝的就是天下第一镖——郑家镖局,可见阳明教对此物的重视啊。”
“那当然了,那可是玄机换魂丹,食之便可功力大涨改天换地,谁得了这换魂丹谁就是武林中的这个!”那人说着比了个大拇指,一脸的讳莫如深。
其他人纷纷赞同,感慨:“还是阳明教厉害,不愧是武林盟主掌舵的门派,只是不知这一趟镖能否顺利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对这件事无人不晓。
陶呦呦倾耳听着,默默记下几个关键词,玄机换魂丹、郑家镖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见过郑青清和十六呢,也不知他们在哪,这个郑家镖局,会与郑青清有关吗?
……
江南富庶,一路绿柳白堤风景秀美。郑青清身着利落短打,抱着一柄剑骑马前行。
队伍行进速度不慢,每隔几匹马便有一架马车,车里便是此番走镖护送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她们郑家镖局运送的是什么,然而,她们为了掩人耳目一气运送了几十辆马车,无人知道哪辆车里是真正的玄机换魂丹。
一只蜜蜂嗡嗡叫着从郑青清面前飞过,她挥了挥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这趟护镖着实没意思,郑青清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
忽然,前方人马一阵骚乱,继而传来刀剑相撞的铮铮鸣声,郑青清一个激灵坐直,兴奋地朝前望去,有意思,有意思,终于有人劫镖了!
郑青清唰地一下长剑出鞘,吊高的发辫如马尾一样甩动,飒然朝骚乱处冲去。
“哪里来的毛贼,与姑奶奶我过两招!”郑青清眼神晶亮,拔剑朝人群中缠斗的身影袭去,只见那人身形劲瘦修长,黑布蒙面,一身黑衣,翻转腾挪行云流水,几下缴了一圈兵器。
郑青清短促轻笑一声,银亮剑尖直挑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眼神一凝旋身躲过,蒙面黑布如同裙角翩然掠起,黑布下的面容浮光掠影一般,只稍稍一瞥又被挡在黑布之下。
好你个郑青清,竟然这般调戏于我!十六心底计较,手腕一转,剑花直朝她挑去,仿佛要报刚刚那调戏之仇。
进入这个虚拟世界之后,十六的身份为玄剑阁的头号杀手,此番便是接了悬赏令前来杀人越货。他倒是对什么赏金什么玄机换魂丹不感兴趣,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郑家镖局这几个字而已。
十六回想在上个世界,郑青清硬拉着他到山顶看烟花,还非要让他许愿。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这样花哨的景色,与自幼看惯的纯白实验室完全不同。
烟花在头顶天空绽开的那一刻,十六忍不住侧头看向郑青清的侧脸。她看起来很开心,五颜六色的光倒映在她的眼眸里,那个笑容好像随着烟花升空的咻咻声刻入十六的心中,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景色。
猝不及防地,郑青清回了头,漫天的烟花遮掩了十六涨红的脸,他看着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甜甜笑着,忽然靠得很近,然后近乎撒娇一般逼问他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这两个字对于十六来说是多么遥远的词汇。
从小生活在实验室里、被当作“种子”培养长大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许下漫无边际的愿望的一天。
“不告诉你。”十六在山顶别过头,风吹动毛茸茸的发顶,他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这是他的秘密,才不要告诉郑青清这个聒噪的笨蛋呢。
刀剑相向间,十六忆起前事神思微恍,郑青清却瞧准机会猛然近身。十六只觉腰间一凉,那薄薄的黑色布料竟被郑青清不多不少地挑开,布料撕裂,露出一截白晃晃的腰身。
“你!”十六怒意骤起,提剑攻去,郑青清却抱剑轻松后跃,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十六一怔,忽觉眼前一花,原是郑青清旋身一转绕到了他的身后。
不待十六反应过来,身后的女人笑嘻嘻地抬起另一只手横在他腰间,微一使力便将两人贴在一起。
郑青清俯身靠在他耳畔,笑意盎然道:“小刺客,你的衣服太薄,小心受凉啊。”
该死的女人!十六手上挽个剑花猛然挣脱出去,腰间一块布料软塌塌地耷拉着,和着郑青清张扬的笑意分外碍眼。
该死,该死!十六气得不行,他已然易容成另外一个人,自认此番劫镖也并未暴露,没想到……没想到郑青清居然见到一个男人就要调戏,她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她是海王吗?
第73章 温柔
郑青清还没玩够,她早已通过上帝视角的技能知晓了十六的身份,此时只不过是逗他玩罢了。
上个世界里,十六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还不等她逼问出结果,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她眼前一花就跑来这个世界走镖了。
巧克力味香香软软的Omega还没吃到嘴里,郑青清郁闷得不行,此番遇到,她可不想再离开十六半步。
刺耳摩擦声响起,十六一人剑锋接连划过几辆马车,他观察守镖之人的神情,只觉那些马车都是障眼法,真正的玄机换魂丹定然还好好地藏在别的车里。
就在他还要继续试探时,郑青清横剑拦在他身前,不许他再前进半步。
她剑指黑衣人,朗声笑道:“小刺客,入了我郑家剑阵,你就休想逃出去了,乖乖跟我回去做压寨郎君吧。”
“哼。”十六冷哼一声,忽然猱身而上,剑意从刁钻出直朝刚刚武功最薄弱那人袭去。然而,郑家镖局也不是吃素的,单人的武力值似乎都只是及格线而已,可一旦组成剑阵,就仿佛蜘蛛网困住了扑腾的小虫,端得是以柔克刚,难以化解。
几番来回,十六身上的布料越来越少,碎布像雪花枯叶纷纷散落,郑青清剑剑不空,却没有划破十六身体半点油皮儿。
“小刺客,还来吗?”郑青清剑尖上挑着刚从十六肩膀处摘得的布料,炫耀一般在他眼前晃了晃。
十六肩头一阵清凉,眼神愤恨无比,被这样戏弄他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然而对面人多势众,郑青清的剑法又实在不俗,再打下去他准要吃亏。
作为杀手,倒是不讲那许多英雄气节,十六接连受挫,余光便开始琢磨退路。
“休要逃跑!”郑青清立时看出他的心思,忽地抬手飞出两枚暗器,只听咻咻两声,十六登时被点住穴道。
郑青清得意地拍了拍手,笑意更盛,故意绕着十六走了一圈:“嘿,小刺客,你倒是再跑呀!”
十六一动不动,唯有眼神激愤不已,恨恨道:“用暗器,你卑鄙!”
“哦?”郑青清坏笑,忽然一把抱住十六的腿,将人倒扛在肩上:“我还有更卑鄙的呢!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你……放开我!”十六挣扎不得,只能任郑青清把他放进马车里。队伍重新启程,马车颠簸地晃悠起来,郑青清寻了绳子将十六捆个结实,然后迎着他气愤的目光一把摘下他的面罩。
入眼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字面意义上的平平无奇。
然而,郑青清却眼前一亮,捏着他的下巴笑道:“小刺客,没想到你长得还蛮标志嘛,我喜欢。”
“呵,怕是这世上没有你不喜欢的脸。”十六心底冒着酸气,嘴硬地顺势嘲讽。
“对啊,”郑青清十分坦然,她一只手搭在十六肩上,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我最喜欢漂亮的坤阴了,我猜猜,你也是坤阴,没错吧?”
“我不是!”十六立刻反驳,警惕地看着郑青清,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郑青清俨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色狼,还是见一个爱一个毫不挑剔的色狼。
郑青清心底大笑,心说这十六怕是气得糊涂了,竟然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可是瞧见他气愤不已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要逗他,于是故意说道:“不是坤阴也没关系,我见你合眼缘得很,心里喜欢得紧。”
“你若是跟了我,我便把你收做内侍,这样便可由我亲自审问你,保你免受皮肉之苦。”
十六诧异地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眼眶倏地红了一圈,心道原来郑青清只是贪图一张皮相的肤浅之人,在她眼里,只要长得令她满意,便是任谁都可以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
原来……原来自己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特殊。
十六心里委屈得厉害,只觉得之前在烟花下的心动都是真心错付,怪只怪他从小长在实验室里,毫无恋爱经验,被郑青清这个坏女人骗得好惨。
郑青清见状连忙屈指去抹十六的眼眶,关切道:“嗳,怎么就哭了,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不愿跟我就算啦,你别哭啊。”
她心下有些慌,只道自己玩过了头,十六那么张牙舞爪的性格,被气得狠了才会哭吧。看着十六强忍泪水的样子,郑青清恨不得立刻解开绳索和穴道,将人抱进怀里安抚道歉。
然而,此时她的身份是郑家镖局的当家,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与刺客勾结、砸自家招牌的事来。
“好了,别哭了,我错了还不成?”郑青清柔声哄着,拿自己的衣袖给十六擦泪。
十六见状愈发酸楚,他看着郑青清那轻声细语的模样,心底酸溜溜地想:她从没这般哄过我。
回想自己与郑青清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针锋相对,自己似乎从没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样子。
凭什么,好讨厌!
十六感觉胸口闷痛,还当是先前被盛野捅的那一刀又开始发作了,他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靠在摇晃的马车里,忽然后悔进入光海漩涡。
也许……郑青清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呢。
……
陶呦呦买了桂花酥,一路飞掠回幽月山上,天色已经擦黑。她寻了宫人来问:“宫主呢?好些了吗?”
那人朝后山竹林指路:“宫主已经起来了,正在后山赏月。”
赏月?陶呦呦道了谢便直奔后山走去。
曲径通幽,越往里走便越发安静,风吹过成片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愈发透露出萧瑟之感。
陶呦呦踩着石子路朝山上走,远远地看见路的尽头有一人影,萧然坐于石凳上,红色衣袍在碧绿竹林里十分显眼。
他在赏月吗?陶呦呦缓下脚步,默默地看着盛野的侧影,此时此刻,仿佛天地之间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便安心许多,万千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唯有一人令所见所感变得真实。
真奇怪,不知不觉间,她与盛野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羁绊。如此想着,陶呦呦心下雀跃,几步跃上石阶。
盛野正半靠在白玉石桌上自斟自饮,他醉意醺然,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白玉瓷杯,指节和酒杯一样通透白皙。
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脑海中还记得昏迷时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这不是第一次因为那个东西陷入昏睡中了。
每一次他都会梦见不同的自己,有时是与此处相似的地方,重山环绕、溪水潺潺,他身穿一袭白袍广袖,竟如神仙一般御剑飞行。
有时,却又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世界,人们梳着短短的头发,穿着怪异的衣服,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每每从昏睡中醒来,他必然头痛欲裂,心里仿佛空缺了一块似的,几次三番,他脾气愈发焦躁,醒来便要屏退众人,独自一人静上一静。
这是幽月宫人人知晓的秘密,然而,却无人提醒陶呦呦。
“宫主,您醒了?”陶呦呦在白玉石桌对面站定,有些局促道:“对不起,我……没能捉到刺客。”
盛野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被酒气熏得醉意醺然,眼尾的一抹红如桃花一般,他噙着竹林水汽冷冷瞥了陶呦呦一眼,忽而哼笑出声:“我说呢,为何看到你竟觉得如此眼熟,原来……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陶呦呦闻言猝然睁大眼睛:“宫主,您说什么?”
盛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清亮的酒液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映着月光隐没进他的红色衣襟里。他一开口,语气迷蒙:“这次也是梦吗?”
“宫主,您喝醉了。”陶呦呦上前试图拿下他的酒杯,哗啦一声,白玉石杯掉落在地,碎片散落开来,盛野抓住陶呦呦的手,眼底潋滟一片:“陶呦呦?你……叫陶呦呦?”
听见他这样说,陶呦呦的心脏怦怦地做起加速运动,她仔细盯着盛野的脸,回握那只冰冷的手:“宫主,您记得我?”
盛野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恢复记忆了吗?他记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了吗?
一连串问题砸进陶呦呦的脑海,她盯着盛野被酒液浸润的薄唇,既紧张又期待。
谁知,盛野忽然眉头紧蹙,一把拂开陶呦呦的手,他靠在石桌上,皱眉仰脸看着陶呦呦。一开口语调缓慢:“陶呦呦,你可知罪?”
“我……”陶呦呦万分茫然,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盛野微微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一丝懊恼:“你……你在梦里总是……欺负我。”
盛野摇摇晃晃地站起,盯着陶呦呦道:“我要治你的罪,罚你……”
他说着脚步踉跄,陶呦呦连忙上前扶住他,夜风吹动竹林,月影透过萧萧竹影投射于地面,盛野一低头便看到陶呦呦近在咫尺的脸。
女孩正仰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听他发落。月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上、落在她卷翘的睫上,落在她鼻尖、嘴唇上,盛野心底忽然一动,也不愿分辨此处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手上一用力将陶呦呦朝自己更揽近几分,继而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