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怎么来了?”孟江南将包袱搁在案上,让了身让吴大娘进屋。
“今儿个是六小姐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能送给六小姐的,就、就熬了一碗莲子羹送过来。”吴大娘看着孟江南,眼眶发红。
“吴大娘你哭了?”孟江南瞧见吴大娘发红的眼,关切地问。
“我……”吴大娘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我是为六小姐高兴,高兴!来,六小姐,快趁热吃,不然今儿你是要饿上一天的。”
莲子羹冒着热气,上边还撒着些细碎的山楂及红枣蜜饯,吃进嘴里酸酸甜甜,比糖葫芦还可口,是孟江南最喜爱吃的吃食,不过却极少能吃上一回,吴大娘做来亲自送与她,足见是真的替她高兴。
“多谢吴大娘。”孟江南将莲子羹接过,却未当即就吃,而是将那只藏青包袱先拿起递给吴大娘,“吴大娘,这里边是我为阿睿缝的新衣以及向大夫送与我的那两盒首饰,劳你哪日闲暇了替我送过去可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吴大娘接过包袱,又催她道,“六小姐,这莲子羹……放凉了便不可口了。”
孟江南点点头,这才将碗重新端起来,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依旧是她喜欢的味道,让她不由对吴大娘笑了起来:“好吃极了,但是日后怕是没机会再吃到吴大娘的手艺了。”
吴大娘却是鼻尖酸得厉害,想哭,但生生忍住了。
直到孟江南将满满一碗莲子羹吃完,她拿着碗转身离开,她的眼泪才终于掉出来。
怕孟江南发现,她忙捂着嘴大步走开了,心里一遍遍道:六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没有这份活儿……
孟江南吃罢莲子羹,算着时辰应该是蒋氏命人将大衫霞帔翟冠再拿来让她换上以及做梳妆打扮待吉时了。
这可是只有嫁做正妻才有资格穿上的霞帔翟冠呢。
说来,从前她也是在这个日子被抬去的赵家。
不过,这一次被抬到赵家的是孟青桃,不会再是她了。
孟江南欢愉地想,但下一刻她却觉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以致她要扶着桌案才能站稳。
是她昨夜没歇好的缘故么?怎会忽然如此?
她边想边往床的方向走,将将走到床边,她便整个人栽到了床上,失去了意识。
片刻,蒋氏出现在门外,身后领着翠莲。
翠莲双臂上托着一套新衣,却不是大衫霞帔翟冠。
蒋氏看着昏在床上的孟江南,满意地对翠莲道:“替她换上吧。”
申时过半,向家的迎亲队来到孟家大门前。
哪怕两家只隔墙而居,这亲迎该有的仪仗,向家一样都没少,便是花轿,也是只有富裕人家才请得起的八抬大轿。
向漠北一身练雀补子的青绿官服加身,让他向来青白的面色看起来更白了一分,但这四处红灿灿的喜庆之色以及他肩部斜披的一幅红缎倒也将他面上多的这一份青白色匀了过来,是以众人瞧见的他,端的是丰神俊朗翩翩如仙,一时间不知吸引了多少旁人的目光,纷纷道他们如何不知道他们静江府怎有这般俊俏的郎君。
孟岩于门前亲迎,向漠北与其作揖后目不斜视随其地跨进了孟家门,在孟家厅堂前接过身旁向寻递来的大雁一对,进入厅堂后将迎书以及大雁交由孟家人陈于厅中,与孟岩行了叩拜礼后便见翠莲搀着头顶红缎盖头的新娘子到了厅堂来。
向漠北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新娘子身上。
20、020
向寻一路随在自家主子身后,面上是如何都藏不住的喜色,心里是着实高兴,见着新娘子被搀到堂中来时就愈为自家主子多喜悦一分。
孟家厅堂外,一名与蒋氏长得七分相像、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满面笑容地在等待,孟家除了孟岩之外再无男丁,长女也早已出阁,即便无人介绍,也不难猜想到这想来是蒋氏请来将新娘子背上花轿的家中兄弟。
从那中年男人面前经过、先行往外走的向漠北敛了敛眸光,语气冷沉地对紧跟在他身后的向寻道:“去拦住孟家后门的轿子。”
今日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孟岩将嫁女之日定在今日,城北赵家也将纳妾之日定在了今日,只不过明媒正娶的热热闹闹在前门,将女儿送做别家妾这等说来并不光彩的事情便只能在阴凉冷清的后门。
妻与妾,自古来就不能比。
向漠北骑着膘健的大马前来孟家的路上,比以往要居高的视线瞥到一顶青布轿子正往孟家后门所处的老街方向而去。
娶妻择吉时,纳妾自如此。
向寻一愣,不知自己主子意欲何为,却不敢多问,正要去办,只听向漠北又道:“让媒人去同廖伯拿我这几日让他备好的东西。”
喜庆的日子,他面上非但不见喜色,反是寒意尽显,便是语气也比方才更沉。
向寻在他身旁伺候十年正,对自家主子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他这般冷脸冷气的模样,足见是真的动了怒,连忙应声去办,退下时不忘忧心又关切地比划了一个动作:“小少爷莫动怒,于身子不好。”
向寻退下后不稍时,孟家娘舅便背着新嫁娘绕过门后影壁走了出来。
早早就围在外边凑热闹的乡里乡亲当即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孩子们,一边拍着小手一边上前来围着孟家娘舅绕圈儿,欢喜道:“新娘子出嫁咯!新娘子出嫁咯!”
跟出来的孟家人将准备好的喜饼冲孩子们手里塞,凑热闹的乡亲也纷纷上前来讨一块喜饼吃。
花轿前的轿夫将花轿往前下压,孟家娘舅背着新嫁娘已在轿帘前等待。
依礼,这新娘子上花轿,要由新郎官上前亲自掀开轿帘教新娘子做进去,可孟家娘舅弯着腰等了老一会儿,直等到周遭的热闹声都变成了诡异的安静再变为奇怪的窃窃私语,身为新郎官的向漠北依旧站在孟家大门前一动不动,甚至看也不看他及他背上的新娘子一眼,更莫说上前来掀轿帘。
人群里已然议论纷纷。
“哎,这怎么回事儿啊?这大官人怎么不动啊?”
“不知道啊,看他面色青青,身子骨不行的样儿,莫不是犯病了吧?”
“这是闹的哪出啊?难道是新娘子背出来了,这俊俏的小伙子不愿意娶了?”
“瞅着这大官人前边进去的时候神色还顶好啊,怎么出来就变成脸上没个神情了?”
“难不成是方才在这孟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
这闺女出阁,按俗礼这父母无需亲自送出门,但也有父母分外疼爱闺女的亲自送出门来的情况,孟岩与蒋氏虽未相送出门,却也一直跟到了照壁后。
见向漠北站着迟迟不动,又听着外边乡亲的愈来愈多的议论声,蒋氏一脸着急色,作势就要从照壁后冲出来催他。
孟岩拦住了她,紧着他疾步走出来,着急地看一眼腰都躬下大半了的自家娘舅一眼,催向漠北道:“贤婿快上前掀轿帘吧,可万莫耽误了吉时。”
向漠北无动于衷。
孟岩皱眉,又唤他道:“贤婿?”
向漠北这时才将望向他处的视线慢慢移到堆起一脸笑的孟岩面上来,淡问道:“这确是向某欲娶之妻无疑?”
孟岩猛然一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连忙又急切道:“贤婿这说的是哪般话?孟某亲闺女就在花轿前了,又怎不是贤婿欲娶之妻?”
谁知向漠北又再问了一遍:“当真无疑?”
“当真无疑!”孟岩肯定应声,又催道,“快掀轿帘吧啊,这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莫在乡亲们面前闹了笑话。”
说着,他恨不得代替向漠北上前去掀轿帘。
“不急。”与他的着急截然相反,向漠北道得不疾不徐。
却见孟岩将眉头又一拧,竟不再管向漠北如何,大步就朝花轿走去,作势就要掀开那垂下的轿帘。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中有人惊道:“又有轿子往这儿来了!”
孟岩正伸到轿帘前的手蓦地一僵。
经其中一人这般一惊,不少人循着他的视线一齐看过去,只听又有人道:“走在轿子前边的……不就是方才跟在新郎官身旁的那名仆从?”
“他怎么又领来一顶青布轿子啊?”
“瞧着好像是从后边老街的方向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听着乡亲们的一言又一语,孟岩的心咯噔咯噔地跳,尔后见他霍地将面前那顶八抬大轿的轿帘掀了开来,同时催自家娘舅道:“还不快将新娘子放入轿中!?”
早已躬得腰都酸了的孟家娘舅赶紧背过身去就要将背上的新娘子放入轿中。
“且慢。”本一直站在孟家门前动也未动的向漠北此时来到花轿边,抬手挡住了孟家娘舅,“这是向某欲娶之妻孟六小姐所乘之轿,这位孟四小姐所乘之轿——”
“在这儿。”向漠北转头看向旁侧,那顶由向寻领着的青布软轿正正好也停在了孟家门前,向漠北的目光就正好落在这顶轿子上。
孟岩身子一抖。
21、021
向漠北的声音不大,却已足够周遭本就好奇地瞅着听着的乡亲听清,当即就听得有人震惊道:“这、这孟家还有个六小姐!?”
“好像是有的,听说是家奴生的女儿,上不得台面,道不上小姐,充其量也就是个丫鬟罢了。”
“照这位大官人的意思,他要娶的是孟家的六小姐,但是这——”说话之人看向孟家娘舅背上的新娘子,两只细眼这会儿睁得直比铜铃,“孟家让人背出来的却是四小姐!?”
“不是吧!?这孟家是让自家四女顶了六女的好事!?就算这四女是家奴生的,但好歹身体里也是流着孟家的骨血啊,这孟老爷不能做这么恬不知耻的事情来吧!?”
“可这新娘子头上都顶着红盖头呢,这大官人还能透过盖头瞧到新娘子的容貌不成?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他要娶的孟家六小姐?”
“这孟家也没个理由让自家四女顶了六女的好事啊不是?这事谁人能做得出来!?这孟老爷往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未知真相的人众说纷纭,孟岩背上沁出的冷汗已将他的襦衣湿透,幸而他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哪怕心中再紧张,面上也表露出镇定,是以听得他对向漠北道:“贤婿这话说得糊涂,娘舅背上背的,自然是你要娶的妻。”
然,孟岩能够维持冷静,他人却不见得能够如同他一般。
他话才说完,便见孟家娘舅背上的新娘子跌了下来,而她这一跌,将她头上的红缎盖头给跌滑开了去,露出了她经过精涂细抹的脸来!
竟真是孟四孟青桃!
见过孟青桃的乡亲顿时瞪大了眼,孟岩想要将那滑下的红缎盖头再盖回她头上已来不及。
这一瞬间,孟岩所能保持的镇定全部随着那滑落下的红缎盖头一并滑下,砸到地上,碎成了碴儿。
孟青桃此时着急忙慌地抓住了孟岩的胳膊,惊慌失措道:“爹!我不要去给赵家当妾!我宁愿嫁给这个病秧子!”
说着,她纤手一指,指向了向漠北。
一时之间,本是热热闹闹的孟家门前鸦雀无声。
所有凑热闹的人都目瞪口呆。
即便对大户人家来说,纳妾也不是光彩事,所以众人只知孟家与人丁稀薄的向家要结朱陈之好,而不知城北赵家也在这同一日欲纳孟家女为妾。
至于这向家相看上的是孟家第几女,乡亲们不得而知,但经由眼前这一出状况来看,不用任何人解释,他们都已经瞧得听得真真儿的了。
孟青桃平日里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凑热闹的乡亲里,有的是识得她这张脸的人。
有如灶膛里被猛然添进了烈烈的柴禾,将水瞬间烧得沸腾起来一般,这凑在孟家门前的人,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闹得有如炸开了锅!
“果然无奸不商啊!孟家老爷居然连换自家女儿亲事的无耻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顶青布轿子是城北赵家来抬孟四小姐用的吧!?”
“人家向大夫要娶的可是孟六姑娘啊!孟老爷,虽然您自个儿瞧不起您这第六女,您也不能这样儿来待她啊!第四女是女儿,第六女就不是女儿了!?”
“孟老爷,您这是拆一段好姻缘啊!你做这事是要遭报应的啊!”
“孟老爷您可是生意人!生意人要讲诚信的!你怎么能这么做啊”
孟岩自认和蒋氏打的一手好算盘,只要把孟青桃送上花轿抬到向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届时就算向漠北发现人不对,但礼已成,也不可能再悔婚。
至于孟江南,那时也已经被抬进了赵家,向漠北即便再愤怒也不可能再把人要回来,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孟青桃好好过日子。
他们四女比孟江南好太多,他们有的是自信她能在向漠北面前完完全全取代了孟江南。
但孟岩万万没想到,连孟江南面都没见过的向漠北竟能在与孟江南身段相差无几且还头顶红盖头的孟青桃身上瞧得出来她不是他要娶的人!
且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孟青桃在去到向家拜过天地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人瞧见她的容貌……
可孟青桃终究不过是一个年仅十七的闺阁姑娘而已,这一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着这些。
孟岩软了腿,若不是孟青桃还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他已然跌坐在地。
孟青桃本就生得貌美,今番身着大衫霞帔翟冠,眉眼又经过精细描摹,又更添出几分姿色来,饶是孟岩做的不是事儿,也挡不住围观的乡亲为她的容貌而惊叹。
因而也生出了异声来。
“这孟家四小姐生得顶美啊,我要是这姓向的,就是将她娶回去又何妨?那六小姐还能美过这四小姐不成?”
这人话音才落,便被身旁人骂道:“疯了吗你!?赵家是什么人家?赵家看上的女人你敢要!?”
“就是!这向家大夫好端端地本就娶的是孟家六小姐,他是有多想不开放着六小姐不娶而要去抢赵家看上的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