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这孟家老爷也想得出来这换亲的法子,他办这事要是成了还好,眼下这啊,啧啧——”说话的人摇了摇头,“看来以后是不用想在这静江府好好过日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孟青桃平日里纵是再心高气傲,这会儿看着孟岩脸色青到发白的模样,心中更慌,以致将孟岩的手臂抓得更用力,带着哭腔道:“爹,爹!我不要去赵家当妾!你答应过我的!你、你说话呀!”
孟岩此刻心里千万个悔不应当,哪里顾得上孟青桃。
随在青布轿子旁的一名中年婆子是赵家家奴,奉赵家命来抬孟家四女,却不想轿子才抬到老街口就被不知打哪儿忽然冒出来的大个子给拦住了,硬是当着她的面掀开了轿帘,还愣是抓着她的手腕教她扯下了轿中人头上遮着面容的大帕子来。
轿中人是昏睡着的,这她能理解,毕竟给人做妾不是谁人都愿意的,不过也架不住父母之命,在上轿子前下点蒙汗药让其安静下来好顺顺利利地抬到夫家去的事情是常听说的,是以见着由婆子背人入轿时她也不觉奇怪。
她也没有将遮面的帕子掀起来瞧,毕竟这静江府里可无人敢开罪他们赵家,这小小孟家也断断不敢做出糊弄赵家的事情来。
她没有见过孟家六姑娘,但那孟家四小姐她却是见过,尽管她觉得轿中人的容貌较四小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抬回去只会更让大公子满意,本想着如此也好,但那拦路的大个子却让从老街里跑出来的一个婆子生生将人背了去,还将她扯到了这儿来。
左右她都必须将一个孟家女给抬回去,且大公子交代下来抬回去的就是孟家四女,她自不能空手而归。
“四姑娘,请上轿吧。”赵家婆子站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冲孟青桃道。
22、022
孟青桃眼见孟岩自顾自软了腿,她又是决计不到赵家去的,是以她便到了向漠北面前来,急道:“向公子,你娶我吧!我无一不比孟江南强!我——”
她说着还想要上前抓住向漠北的手,还未碰得他分毫被先被他抬手一拂,生生将她拂得倒退了两步,同时听得他冷冷道:“你不配与她比。”
孟青桃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心里慌乱了套的她这会儿怔愣在那儿,面上俱是震惊之色。
他说甚么?他说她不配与孟江南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东西比!?
她愿意嫁给他是他个病秧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非但不知好歹,竟还说她不如孟江南!?
孟青桃一张俏脸生生变得扭曲。
只听赵家婆子耐着性子又冲她道了一次:“四姑娘,请上轿吧。”
说完又对孟岩道:“孟老爷,劳您请四姑娘上轿,莫让我家大公子久等了。”
听到“大公子”三字,丢了魂似的孟岩身子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孟青桃,还不待开口,便先听得孟青桃尖叫道:“我不去赵家!凭什么孟江南那个家奴生的贱蹄子能嫁做□□,而我要去做妾!?”
她被赵家相看上本就与孟江南无关,但她张口便将孟江南骂得如此难听,令众人纷纷皱了眉,无不在心中想这孟家老爷会做出换女儿亲事这般的荒唐事来,养得出来如此口无遮拦的闺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如此没有教养的女儿,就是寻常人家,也断断不敢娶的。
兴许也只有赵家那样的人家才收得起她了。
于是,脸面已经丢光了的孟岩当着众人面,狠狠掴了孟青桃一巴掌,直掴得孟青桃跌倒在地。
一直躲在照壁后边瞧着的蒋氏终是忍不住,冲了出来,挡在孟青桃面前,哭闹了起来。
向漠北朝向寻递了个眼色,向寻会意,当即站到了那顶八抬大轿旁,脸上绷着一副“这是我家夫人的花轿,尔等不相干的人休想触碰”的神情,冷眼看着一旁乱成一团的孟家人。
向漠北则是退回了大门前,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
旁人没想到来凑个红事热闹还凑得出这般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来,这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也不好上前阻拦,就人人都搁旁瞧着,比瞧大戏还有味道。
卫西自不远处路过,瞅见这边热闹不已,顿时就来了兴致,对前边锦衣长衫的宋豫书道:“公子,那边有人家办喜事,很是热闹的样子,咱也过去瞧瞧怎样?”
不待宋豫书应声,他人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朝着孟家的方向跑去。
宋豫书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也跟了过去。
卫西不过是个少年郎,身子还在长,自瞧不见前边的热闹,只能在人群外围踮脚跳起来看,自然而然地,他就先看到了大红花轿、身着大衫霞帔翟冠却哭成泪人的孟青桃,以及站在向家门前着一身九品假官服的向漠北。
当他的目光从向漠北那张神色淡漠的脸上晃过时他有些诧异,是以他接下来数次踮起跳都是朝他看去,愈看就愈觉自己好似在何处见过他似的。
待得宋豫书走到他身旁来时,他迫不及待对他道:“公子,您看那新郎官是不是很眼熟啊?”
宋豫书身姿颀长,无需踮脚也能瞧得见孟家门前人,自不用像卫西那般一蹦三跳。
他本以为卫西不过说说而已,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向漠北面上时,怔住了。
那是
此时此刻的孟家后院。
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孟江南坐在床沿上,任由媒人眼疾手快地为她换上火红大衫霞帔翟冠。
媒人虽不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前边她明明已经瞧见新娘子由孟家人引到前厅向孟家夫妇行拜别礼了,谁成想那向家的大个小伙子又将她扯到了向家门前,和那老廖头一阵比划后,老廖头瞪大了眼,尔后就拎了一只大包袱塞到了她怀里来,再领着她穿过向家宅子,从后门将她送了出来。
然后她竟发现本该坐上了向家花轿的孟六姑娘竟然坐在一顶不起眼的青布轿子里!
她赶忙将孟六小姐扶进孟家后院,扶进屋,再将那大包袱打开,竟发现里边是一套华光流转的霞帔翟冠!
饶是她见证过无数桩好姻缘,即便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做新妇时着的大衫的款式都一致,她也从未见过这仅一眼就让人觉得双目生光的大衫来!
尤其是那翟冠,珠翟二个,珠月桂开头二个珠半开者六个,翠云二十四片,翠月桂叶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缀抹金银宝钿花八个,抹金银翟二个,口衔珠结二个,真真儿就与九品命妇冠服一模一样,真金珠翠,并非寻常人家的以铜制以假珠缀。
还有那宽三寸二分,长五尺七寸的深青色霞帔,她竟瞧不出来究竟是用何种料子裁成,即便是不能有文绣的素罗,依旧敛不住其富丽之泽光,那下端垂挂的小儿拳头大的镶金白玉,也不知究竟该有多珍贵。
这向家啊,可真看不出来竟如此富贵,莫说其他,单就给孟六准备的这一身嫁衣,买下这一条街的宅子怕是都不在话下。
如是想,媒人待孟江南就更认真细心。
“向大夫可真是有心了,瞅瞅六小姐穿这一身,可真是合身极了!”媒人为孟江南穿戴妥当,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看哪儿还未有妥善,当她目光落到孟江南面上时,忍不住惊叹,“六小姐此番打扮可真如仙子一般!向大夫若是见到,定该惊六小姐为天人了!”
说罢,她为孟江南盖上红缎盖头,将身子仍虚浮的她背起,往前院方向走去。
孟江南是在媒人将她从轿子里扶出的时候醒过来的,那是一顶青布轿子,与她上辈子被抬到赵家去的那一顶轿子如出一辙,那一瞬间,她以为她又被抬到了赵家。
幸而,她发现了搀扶她的人是那日来提亲时向家请来的媒人,而不是赵家的婆子,同时也看到了吴大娘。
神情慌乱且愧疚不安的吴大娘。
她当即想到了吴大娘端给她的那碗莲子羹。
她还觉得很好吃来着,真是……可笑啊。
吴大娘似乎有话想要和她说,但是她别开了头去。
还有什么好说呢?
她是真没想到,哪怕她已经许了人家,孟家还是想方设法地用她代替孟青桃送给赵家。
只是,她也断没有想到,向大夫竟会让人将赵家的轿子拦下,依媒人方才说的,新娘子明明已经到了前厅,就要送出门去了,不明白他们孟家究竟是在整什么名堂。
媒人不知,但她知。
哪怕向大夫不是她爹以及蒋氏眼中适合孟青桃的良婿,但在给赵家为妾与给向家做妻之间选择,他们宁愿冒着风险将这两门亲事换过来,让孟青桃嫁进向家,让她嫁到赵家!
反正待到木已成舟时,向家也奈何不得了,至于赵家,根本就不知孟家四小姐是何模样,换成一个六女,又有谁人知?就算有人知晓,只要能让赵家那位满意,也不会有人多嘴。
从前,她爹与蒋氏打的就是这主意,如今,他们依旧如此。
但向大夫是如何发现他前边见到的新娘子不是她的?
若是向大夫没有发现的话
孟江南不敢往下想,她现下仍心有余悸,以致她将媒人肩头愈抓愈紧。
直至听到媒人含着笑小声与她说:“孟六小姐,向大夫就在门外等你了。”
23、023
被孟家闹出的这一场丑闻而中断的喜乐在媒人背着又一个新娘子跨出孟家大门时重新响了起来,却不是因为瞧见了新娘子,而是瞧见了本如石雕一般站在孟家大门外的向漠北终于动了!
他行在媒人身旁,随其一同朝花轿走去。
他对前一位出来的新娘子视而不见,对眼下出来的这一位新娘子却寸步相随,领首的乐手眼力劲十足:这回准是真正的新娘子了!
这一番重新吹起的喜乐,可谓卖力,谁让向家付给他们的酬劳比别的人家都要多呢?自然是有多少劲就使出多少劲来吹奏。
孟江南视线被红缎盖头遮住,让心中本就不安的她听着周遭的热闹只觉紧张,生怕这个见不得她好的孟家仍不放过她,使得她不知不觉环紧了媒人的脖子。
她这一勒令媒人有些呼吸不上,好端端的笑脸顿时就变得僵硬起来,偏碍于向漠北在旁媒人又不便出声提醒,心道是离花轿也没多少步路,她忍着便是。
孟江南心中正紧张时,忽听身旁传来向漠北温温然的声音:“莫慌。”
这一瞬间,孟江南觉得自己鼻尖发酸得有些厉害。
他怎知她在发慌?
他早该在前边骑上了来时的马,而不是该走在她身侧的。
可他偏偏就在她身侧。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走在她身侧,仅仅是为了让她心安而已。
头顶红盖头的孟江南没有瞧见,向漠北甚至弯下腰亲自为她撩开了轿帘,在周遭众人的震惊之中。
按静江府嫁娶礼节,新娘子出嫁当由家中兄弟或是外家娘家来背出门,再由女方家人来掀轿帘送新娘子入花轿,然而眼下这真正的新娘子出门却是由媒人背着,更是由新郎官亲自掀轿帘,足见这孟家六女在家中的地位,也足见这孟家一家子让新郎官寒透了心。
将心比心,这事做的,谁个新郎官不寒心?
是以向漠北目不斜视地骑上高马领着他的新娘子毫不犹豫地离开孟家门前时,谁人也没说上他一句不是。
任孟家那一下子闹成了一团乱,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上他们一眼。
哭得心窝子都快掏出来了的蒋氏无数次地想要近前来与他说上哪怕一句话,却都被向寻冷着脸挡开,根本近他不得。
孟江南不知孟家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端坐在花轿中的她只听到周围乡亲的叱骂声以及嘲笑声此起彼伏。
“孟夫人,哭够了就赶紧让你们家闺女坐上轿子吧啊,人赵家的轿子都在这儿等上老久了!”
“你们要不想让自家闺女嫁到赵家做妾,媒人上门的时候就拒绝啊,这自己不敢得罪赵家,就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你们夫妻俩可真不要脸面的?”
“你们是欺负人向家家里没人,就把人向家新娘子给暗中换了,等你们家亲闺女过了向家门拜了向家天地,叫人向家哑巴吃黄连是吧?啧啧啧,现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照你们家这四小姐的性子,除了赵家,怕是也没人敢收咯!”
“就是!巴巴地想要嫁到向家就算了,方才竟还要指着人向家小伙子道人是病秧子,真真是没教养!”
……
花轿离孟家愈来愈远,孟江南再也听不清那些话,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消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畅快感,令她不由扬起了嘴角。
孟青桃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她也会有名誉扫地的一天,还想像从前那样踩着她的性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过一世顺遂日子?做梦去吧!
花轿四平八稳,微微的摇晃感非但不让孟江南觉得难受,反让她觉得很是舒服,与从前她坐去赵家的那顶轿子的感觉全然不同。
从前那顶轿子,她到了赵家的时候险些吐了,晃得厉害。
坐花轿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瞧见,向漠北为她备的花轿是八抬大轿,她也不知道,他为她请来的轿夫是这整个静江府数一数二的,这才会让坐在轿中的她感觉到的是四平八稳的舒坦,而不是摇摇晃晃的难受。
这迎亲路不同寻常走路,不能走来时路,是以即便向家与孟家是隔墙而居的邻居,向家这迎亲队却是绕了整个城南才回到的向家门前。
身着外郎袍、肩部斜披一幅红缎、作为今日傧相的老廖头早已望眼欲穿,于暮色四合时终于等回了向漠北,只见他笑得合不拢嘴上前,急切地对向漠北道:“小少爷你这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要错过拜堂的吉时了!”
说着,他伸长了脖子朝后边花轿瞧去,又小声问道:“是那孟小姑娘没错了吧?”
向漠北点点头。
“小少爷果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那孟家还真不是东西,竟真的把主意打到了孟小姑娘身上去!这真要是——”老廖头把话打住,没再往下说,因为后边花轿处,媒人已将孟江南搀了出来。
老廖头在看到孟江南的一瞬间,两眼顿时亮了,紧着笑得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道:“不愧是小少爷费心备的这一套霞帔翟冠,这才是真真儿的!”
至于送到孟家去的那一套,才是多余准备的,原本他还以为隔壁孟家怎么着也不会做出换他们小少爷的新娘子这等混账事情来,不曾想还是小少爷料事如神,幸亏昨日没将孟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这一套霞帔送过去,否则岂非是便宜了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