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漠北此时则已转身步至花轿前,停在了孟江南面前。
媒人早已准备好将孟江南的手递到他手里,然而却迟迟不见他伸出手来,不禁小声唤他道:“向大夫?”
向漠北这时才将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
媒人郑重地将孟江南的手放到了他手心里,笑道:“向大夫,孟六小姐此生便交托与你了,可要好好待她啊。”
这话本当由女方母亲来说,但孟江南年幼便丧母,至于嫡母,方才孟家门前的那场闹剧媒人虽瞧得不全,却也猜得出了个大概,指望那样的嫡母在新娘子出阁前能说上些什么好话怕是也不可能,媒人便自然而然地要说上些应景的话。
孟江南没看到向漠北郑重其事地点头,但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他修长的五指轻握住她的手。
撇开上一回她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那次不算,这是她第一次与男人有“肌肤之亲”,加上媒人的话,孟江南觉得他与她此般大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意,顿时双颊一红,不由紧张起来。
那厢,老廖头瞅见向漠北已握上了孟江南的手,即刻大声唱报道:“请新郎新娘入堂——”
“走吧。”向漠北握住孟江南的手,道。
新娘子不宜说话,加之她头上戴着翟冠不宜点头,便只能轻轻回握向漠北的手,以示她晓得了。
向漠北的手微微一颤,将她的手握得稍紧些,这才引着她往正堂方向走。
他的手很冰凉,掌心湿黏黏的,显然是出了不少汗,愈往宅子里走,他将她的手握得愈紧,掌心冰凉也愈甚。
孟江南虽瞧不见他此刻模样,却知他必是身子有恙,她抿了抿唇,朝他靠近了些,即便不合礼数,她终是开口轻声问他道:“向大夫你可还好?”
她未听到向漠北的回答,只清楚地感觉到他乍然将她的手握至最紧,抓得她生生觉到痛感,随即又忽然松了这力道,这才听得他声音沉沉道:“无妨。”
然而他那冰凉且冷汗涔涔的手却还是让孟江南放心不下,遂她又问道:“真的么?”
“嗯。”
孟江南听着他这鼻腔里应出的声音比方才更沉,心觉他定是心生不快了,便低下了头去,不再多问。
向家宅子不大,很快便走到了正堂。
孟江南紧张且认真地在老廖头那激动得好似小年轻一般的高声中同向漠北拜了天地,紧着又听他兴致勃勃地高声道:“揭盖头——行三礼——!”
这三礼乃同牢礼、合卺礼以及结发礼,庄重同前边拜天地、高堂及夫妻三礼,而要行这三礼,则要由新郎将新娘子的红盖头揭起。
早早就换上了一身新衣的阿睿早就在旁等不及了,终于听到老廖头唱报出“揭盖头”仨字,他当即就捧着老廖头一早就交给他的喜杆欢欢喜喜地跑到向漠北和孟江南身旁,两只小手将系着红缎花的喜杆高高举向向漠北。
向漠北接过喜杆,轻轻挑开了孟江南头上的红缎盖头。
阿睿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她。
孟江南低着头,将手中的红帕子抓得紧紧,她觉得她好似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阿睿轻轻的声音:“阿姊别害怕呀!”
她一愣,忙抬眸,便见小阿睿就站在她身旁,对她开心地笑,然后才跑到了一旁去。
阿睿看起来很高兴,似还胖了些许,想来在这边住的这几日他过得很好。
孟江南心生感激,不由抬头看向向漠北。
向漠北也正在看她,她一抬头,便撞入了他墨色的瞳眸。
满目星河,这一刹那,孟江南只有这一个感觉,令她慌乱地又低下了头去。
她听到她的心跳声更烈。
这时,向寻抬了一张小案上前来,放在了他们面前。
小案上摆放着白米饭一碗、时蔬一盘、大肉一块以及筷子一双。
孟江南与向漠北分别于小案前跪坐下身,随后她拿起了那独一双筷子。
向家是近两年才到静江府来落户的人家,在这静江府并无亲友,是以别个人家热热闹闹的大喜事,在向家却是安安静静,不过满庭院置办的酒席又分毫不失当有的礼节。
孟江南想,幸而正堂外没有凑着观礼的人,否则她怕是该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24、024
静江府大婚当日的同牢礼盛上三样饭食,由新娘端碗执筷,在众人见证下将三样饭食都喂新郎吃下,新郎吃不完的,便由新娘子来吃完,意在“同食一锅饭,同为一家人”,故而只备筷一双。
孟江南端起盛着白米饭的青花釉碗,夹了一筷子时蔬轻搁于碗中,递到向漠北嘴边,却是看也不敢抬眸看他一眼,待向漠北吃下了那筷子时蔬,她才挑起米饭继续送到他嘴边。
如此喂了向漠北几口,孟江南将筷子伸向那块大肉。
然当她这番才认真瞧清那块大肉的时候,她愣住了。
因为那的确是老大一块蒸肉,肥瘦相间,直比她一个巴掌还大,厚厚地卧在烧做金色釉的浅口大碗里,让他根本无从下筷。
这……同牢礼上的肉块都是这般既大又厚的么?
老廖头在旁笑得只见牙不见眼。
连向来老实巴交的向寻瞧着这一幕也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笑了,心道是廖伯准备的这肉块也不知是想为难谁?
孟江南并未做多想,只当是所以同牢礼上的肉块都是这般肥厚,是以紧张的她十分地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将那块大肉给夹掉出碗来。
当她将那块大肉“安然无恙”地夹到盛饭的碗里来时,她忍不住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将大肉移到向漠北嘴边来。
她很紧张,但她做得没有任何纰漏,只是她不知道,无论是她瞧清那块大肉时微怔的模样还是她将大肉成功夹进碗里时轻吁一口气的模样,都毫无遗漏地映入了向漠北的眸中。
孟江南在喂向漠北吃大肉的时候心想,这肉太厚太肥腻,她向来不喜吃,待会儿她吃的话,需混着米饭一块儿吃,否则腻得难以下咽的话,不好。
她心中已做好了打算,谁知却见向漠北将那肥腻的大肉块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吃去了大半,只余下最后瘦多肥少的小半块儿在她筷中。
孟江南万未想到如此,发了发愣,尔后忙又喂了他几口米饭,以免他被腻着,末了不忘用帕子替他轻揩去嘴角的油腻。
向漠北唇线绷得紧紧。
老廖头笑得愈发乐呵。
孟江南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将向漠北未吃完的白米饭、时蔬以及那小半块肉吃完。
向漠北看着她红润的唇碰到筷头时,心尖漾了漾,当即就移开了眼。
向漠北未吃完的饭食于孟江南来说刚刚好,既不会让她觉着饱胀,也不会让她坐至夜深而觉到饿。
待她将碗筷放下,向寻便又上前来,飞快地将小案撤下。
堂中正北置着香烛的香案上早已摆放着一分为二的瓠瓜,两半瓠瓜由一根红绳系着,老廖头将两半瓠瓜分别递到他二人手中,再执起案上的白玉酒壶将他们各自的瓠瓜满上清酒。
老廖头退至一旁,又笑盈盈地朗声道:“行合卺礼——”
他们同时将瓠瓜抬至嘴边,饮下其中一半酒水。
孟江南从未饮过酒,哪怕这已是向漠北交代下去准备的最清淡的酒水,于她而言,入喉仍是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加上瓠瓜本就味苦,用以盛酒,酒水自然就变成了苦酒,这既辛辣又苦涩的味儿,让孟江南唯有闭着气才咽得下去。
喝过瓠瓜里的一半酒,新人需互换各自的半边瓠瓜,饮下对方剩下的那一半苦酒,这第二道礼方礼成。
孟江南接过向漠北的那一半瓠瓜时,发现里边只剩下了一丁点的酒水,她只消一小口便能喝完。
仰头喝下这一小口苦酒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趁他未察觉又连忙垂下了眼帘。
他是知道她吃不下这酒,所以才只留下一点儿给她的吧?
饮过合卺酒,从此他们便是夫妻一体,如同这瓠瓜苦酒一般,同甘共苦。
孟江南不知是这酒水的缘故还是什么,她的耳根正微微发烫。
向寻接过他们二人手中的瓠瓜站到一旁后,只听老廖头又道:“行结发礼——!”
孟江南低着头紧着手中锦帕,任由向漠北将她打量,随后他抬起手,小心地取下了她耳边的一支珠花,一小辔青丝便顺着她耳背垂了下来,他接过老廖头递来的新剪子,将她这小辔头发剪了下来,托在了手心里。
孟江南仍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她只是微微抬头,抬起手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拢了一缕到他身前来,拿过老廖头手里的剪子,也将他的头发剪下了一小缕来,一齐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尔后从自己腰带里取出一根红绳来。
她拿过向漠北手心里她与他的头发,用那红绳将其死死缠到一起,末了打结的时候,向漠北抬起来手,将那红绳打了个死结。
看着那个死结,再看向漠北将他们用红绳死死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放进向寻手里托着的瓠瓜时,孟江南只觉自己眼眶在发热。
“礼成——!”老廖头激动的声音响彻向家庭院。
孟江南高兴得有些想哭。
她嫁人了,是向家的妻,不是赵家的妾。
她会好好地活着,不会再经历那可怕的噩梦。
向大夫的恩情她无以为报,唯有
“娘亲!”一直在等着礼成的阿睿这时冲着扑到了她身上来,紧抱着她的腿,扬着小脸,雀跃道,“娘亲今天好漂亮!娘亲今天是漂亮的仙女!”
如今的阿睿,已是毫无顾忌又兴高采烈地唤她一声“娘亲”。
孟江南当即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老廖头这时上前来将他提溜开,笑眯眯地在他小脑门上轻轻戳了戳,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小声地与他说了句什么。
阿睿用力捣了捣小脑袋,一脸认真道:“嗯嗯!阿睿记得的,娘亲今天要和爹爹做入洞房的大事,阿睿要听话,明天才能找娘亲玩儿!”
老廖头说的是悄悄话,阿睿的声音却不小,孟江南一张俏脸瞬间红透,恨不得将盖头重新罩到自己头上。
好在的是媒人已经上前来引她去新房。
老廖头则是乐呵呵地来询问向漠北:“小少爷,这备的酒席是就这么搁着?还是请乡亲来热闹热闹?”
向漠北面色清淡:“请来吧。”
老廖头又问:“那小少爷是这会儿就去陪小少夫人?还是留下同大家伙热闹呢?”
向漠北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老廖头不惧,只眉笑颜开地领着阿睿往外去了。
向漠北看一眼新房的方向,却未过去,也未有留在正堂,而是转身往后院方向去了。
25、025
今日是向漠北大喜的好日子,平日里那些个可以满宅子乱窜的小东西便被老廖头齐齐拎到了后院,并且将后院通向前院的那道门给扣上了,以免那些个小东西蹿出来扰了好事。
向漠北开了门扣,跨了进去。
他后脚还未落地,好几个毛团子就窜也似的冲到了他跟前来,就连那腿伤还未完全痊愈的大橘狸奴也都拖着受伤的腿朝他而来。
见着阿橘,他当即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将它放回了它的窝,温和道:“你后腿上的伤还未好透,好好养着,莫胡走。”
“喵——”阿橘粗粗地叫了一声,用脑袋蹭蹭他的手背,再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向漠北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微微折个身,面向着外边在它身旁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汪汪!”他才坐下,那三只毛团似的小黄耳就争先恐后地攀着他的腿要往他身上凑,却见那只小狸奴利索地一下就蹿到了他肩头上,蹲在他肩头上卷着尾巴瞧着还在他腿边扒拉的三只小黄耳。
向漠北挨个在它们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再托着它们的前腿将它们一一举起来,道:“比前两日都稍稍沉手了些,看来都有好好吃饭。”
“啾啾!”本是鸟儿已经寻了枝头歇下的时辰,这会儿却还有鸟儿鸣叫,只见两只喜鹊在他面前扑棱着翅膀。
阿橘抬头看它们一眼,却卧在窝里动也不动,唯见那只小狸奴一边喵喵叫一边抬起前爪想要朝它们扑去。
向漠北抬手按下小狸奴的爪子,又在它脑袋上摸了摸,小狸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收回了爪子,没有再胡挠。
只见他朝那两只旋在半空中的喜鹊抬起手,少顷,便见着那两只鸟儿落到了他手上来,收了翅膀,滴溜着豆子似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他,喉间发出咕咕的声音,而后亲昵地在他手背上轻轻啄了啄。
他将它们移到了他另一肩头上来,喜鹊鸟儿非但没有飞走,反是蹦跶两下,站到了他肩上。
那前一会儿还想着挠它们的小狸奴听话地呆着不动,大有和它们和谐相处的模样。
有晚风轻拂而过,拂过向漠北的面,拂出了他面上难得的浅笑,寻日里寡言淡漠的他,此刻都被这和风揉成了温和。
似乎只有与这些个小东西相处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他温柔的一面。
他就像一幅安静的画,像清泠的泉,像柔和的风,连于天穹飞翔的鸟儿都愿意亲近。
在那两只喜鹊从他肩头飞走时,他将那三只毛团小黄耳从他腿上拿下,在他面前排队似的放好,再把那只小狸奴从他肩头上拿下,也和三只小黄耳放在一块儿“列队”,冲它们道了一声“莫动”后,从衣襟里抽出来几根臂长的红绳。
几个小东西听话地蹲坐好,均好奇地看着向漠北将他手中的红绳挨个系到他们脖子上来,一边听他道:“红绳喜庆。”
小东西们何曾系过这东西,其中一只小小黄耳想要抬爪子来挠,当即就被向漠北将它的爪子按下,不忘在它们每只脑袋上用手指点了一点,叮嘱道:“不可扯下。”
“汪呜……”小东西显然不情愿,却没有再抬爪子来挠。
看到四只小东西听了话,向漠北将身子一转,把手中最后一根红绳系到阿橘脖子上,道:“阿橘你也有。”
阿橘一脸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