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珠一怔,细察了一番孟江南的神情后蔫了吧唧地小声道:“那不是觉着小嫂嫂不喜欢嘛,我不能教小嫂嫂不开心。”
虽然孟江南自苏家回来并未提过任何一个与苏家有关的字,但项云珠能从她那日的反应感觉得出来,她不喜苏家,不喜那位苏大人与其夫人,那她想写的以苏大人与苏夫人为原型的故事又怎还能拿到小嫂嫂面前来叫她画插图?
“我没有不喜欢。”孟江南唇角弯着笑,“小满你只管写便是,只要你用得着我绘绣像,我都会给你绘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非君子,但她也不能夺了小满的喜好,她看得出小满是喜爱极了那一个故事,若是因着她而搁笔,那她如同夺人所好有何不同?
“小嫂嫂你说的可是真心话?”项云珠可不敢也不舍得让她做会令她不高兴的事情。
“我可是还等着看小满那么迫不及待想写的故事呢。”孟江南笑得眸中有光。
“小嫂嫂你可真是太好了!”项云珠欢喜得忽地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呐!我已经写了一小半儿了!小嫂嫂要不要看看?”
孟江南有些诧异,“小满还未写完呢,我能看么?”
“当然了!”项云珠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手边一摞纸下的一本册子拿出来,献宝似的放到孟江南面前,“小嫂嫂你可是我的伙伴儿,是不一样的!换别人我才不给看呢,就是小哥,我也不给!”
孟江南情不自禁轻轻笑出了声,极为郑重地拿过了项云珠的故事本儿。
“小嫂嫂你看过之后要是觉得哪儿不妥当的,告诉我啊,我好把做修改。”项云珠一脸认真道。
“好。”孟江南点头,“只是我能带回听雪轩慢慢看么?”
“好啊!”项云珠应得爽快,忽尔凑近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瞅着她,“小哥不在,小嫂嫂是不是觉得夜里寂寞,要用话本子来打发时间呐?”
孟江南红着耳根轻轻推了推她,辩解道:“才不是。”
“小嫂嫂你就承认了嘛,我都懂的!”项云珠见她耳根通红,忍不住想要继续逗她。
孟江南臊得直抬起手来要捂她的嘴。
只是她的本事如何捂得到项云珠的嘴?
项云珠自椅子上跳开,歪着脑袋挑着眉仍旧笑眯眯道:“我定是说对了,小嫂嫂才又羞又急!”
孟江南心知自己这张嘴是道不过项云珠,便不再说话,只也从椅子里站起身,追过来要捂她的嘴。
宣亲王妃到得桃苑时,便见着这姑嫂二人笑笑闹闹地已从屋子里跑到了院子里来,项云珠笑嘻嘻的,孟江南亦是红着脸笑得羞赧又开怀,她追在项云珠后边,一副非要追到她的模样。
宣亲王妃觉着,她们不仅仅是姑嫂,更像是朋友。
因着她这个出身将门的母亲的缘故,导致了项云珠也养成了同她一般的性子,这在他们一家人眼中,他们的小满是直率天真又可爱,可这在外人眼里,则是粗蛮,哪怕她出身尊贵,莫说这般粗蛮的性子不招惹长辈喜爱,便是同龄人,也都不喜与她往来,在这偌大京城中,除了家里人,真正愿意与她往来的人几乎没有。
即便是有,也不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是冲着她的身份。
久而久之,项云珠自己也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想要与她交心的“朋友”,根本从未想过与她交心,渐渐地她便也不再想与她们结交。
既不能交付真心的朋友交来也无用,除了添事,便是添堵。
因此项云珠虽身为金贵的小郡主,朋友却是寥寥无几。
宣亲王妃身为她的母亲,除了家中几位兄长,宣亲王妃不曾见过懂事后的她与谁人玩得如此开心。
这是第一次。
他们宣亲王府能得小鱼这个孩子嫁进来,不仅仅是珩儿一人的福气,更是他们一家人的福气。
项云珠与孟江南正闹得欢,根本无人注意到到来的宣亲王妃,只见宣亲王妃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瞄准正回头逗孟江南的项云珠的小腿掷了出去。
小腿上猝不及防遭了石子击打,项云珠顿时吃痛,险些栽倒,好在她反应快,不过是往前踉跄了两步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这踉跄的两步让对她紧追不舍地孟江南追上了她,只见孟江南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她的嘴,喘着气兴奋地道:“小满你瞧,我抓到你了!看你还敢不敢再笑话我!”
“是有人偷袭了我!”项云珠哼哼着声,显然不服气,正要将那偷袭她的“小人”找出来,便见着宣亲王妃慢悠悠地朝她们走来,一边微微挑眉道,“你都能当小鱼师父的人了,让她追上你岂不是在欺负她?我就用小石子扔扔你怎么了?”
项云珠顿时噘起了嘴,只哼哼着声,不敢反驳。
好嘛,她承认她就是在小小地欺负一下小嫂嫂逗她玩嘛,谁叫她那么想和小嫂嫂一块儿玩呢?
“娘。”孟江南见着宣亲王妃,当即松开了项云珠,朝她福了福身。
她心中已将宣亲王妃当做了真正的母亲,眼下在宣亲王妃面前她倒也不紧张,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已是妇人,不再是项云珠这般尚未出阁的姑娘,方才那般又跑又闹的,不合规矩。
然而宣亲王妃却是拿着帕子去擦她额上冒出的细汗,一边问她道:“玩什么玩得这般开心?”
孟江南站着不动,乖乖地任宣亲王妃为她擦汗,心中雀跃,还带着些微的享受,抿着嘴笑得乖巧又听话道:“小满笑话我。”
“娘您偏心!”项云珠此时也将自己的脑袋凑到宣亲王妃面前来,就挤在孟江南身旁,一边抬手指指自己同样冒着细汗的额一边对宣亲王妃道,“您只帮小嫂嫂擦汗不帮女儿擦!”
“我偏心?”宣亲王妃也不恼,而是捏捏她的鼻尖道,“我疼你还少?”
“嘻!”本就是在同她玩笑的项云珠忽地呲牙一笑,尔后搂住了孟江南的胳膊,不给她机会逃开,又道,“我说小哥不在家,小嫂嫂夜里会想他,所以想要用话本子来打发想念小哥的寂寞时间,小嫂嫂她不让我说,就追着我想要捂的嘴。”
孟江南:“……”
小满怎么能这样!在娘面前说这些,羞、羞死人了!
然而宣亲王妃非但未有止住此话题,反是笑着问孟江南道:“夜里想珩儿想得睡不着呐?明日第一场考完他能有半日归家的时间,届时小鱼就能抱抱他了。”
孟江南:“……!”
她是万万没想到宣亲王妃道出的话竟比项云珠道的还要直白羞人,臊得根本不敢抬头。
好在宣亲王妃就此适可而止,关切地问她道:“小鱼不是说今日要到喜雀胡同一趟?”
“要去的。”孟江南点点头,“过会儿就去。”
“小嫂嫂你要出去?”项云珠很是诧异,却未有问她要去做什么,而是问道,“可要我陪着小嫂嫂?”
“谢谢小满,不用了。”孟江南抬起头,笑着婉拒道,“我是去看看我二姐,小秋陪着我去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带着阿乌一块儿的。”
她知晓,她们是不放心她独自出去。
这些日子都寻不到机会去喜雀胡同一趟,也不知二姐可会怪她?
喜雀胡同位于京城西边,孟江南在遇到二姐孟兰茜的翌日,便托廖伯替她去打听打听喜雀胡同谭府的事情。
谭姓在京城是个生僻姓氏,廖伯才到喜雀胡同一问,便打听到了,因为整一个喜雀胡同只一个谭府。
谭府主人来自静西布政司,是寒门子弟鲤鱼跃龙门成为了进士,入了翰林,后留在了京中做官,如今在吏部任职,乃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员外郎虽只是从五品官职,可吏部作为六部之首,职权极重,文选司又是职掌文职官员班秩的迁除以及官吏的选拔,在吏部各司之中职权自是最重,在文选司为官,哪怕只是一个从五品员外郎,其中利益,也能可想而知。
否则这位远自静西而来的谭员外郎如何能在京城置办得起宅子?且还是一座四进大宅。
而谭府后院,正妻一人,妾室三人,在喜雀胡同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谁让那三位妾室总是穿金戴银地打他们眼前过?倒是正房夫人鲜少出府,喜雀胡同里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只知她是谭员外郎的发妻,在他还只是一个穷书生时便嫁给了他,背井离乡同他来到了京城。
孟江南坐在去往喜雀胡同的马车上,想到廖伯当初打听到并告诉她的这些个事,她便丁点都欢喜不起来。
谭府竟有三个妾室,她以为只有一个而已。
二姐她这些年……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昨天没能做到2更,因为一整天都在陪娃子了,腾不开身来码字,所以今天就早更了!
210、210
谭员外郎官职从五品,府邸自是不能与苏府相提并论,但凭他一个区区从五品员外郎能在京城置办一座四进大宅院,其本事可见了得。
孟江南站在谭府那扇明显重新上过漆的朱漆大门,想着的是当初二姐孟兰茜离开家时头也不回毅然决然的模样。
喜雀胡同行人往来不多,向寻将马车停在谭府门外转角处,谨遵向漠北前去棘闱前的叮嘱,务必保护好孟江南。
小秋上前敲门,阿乌站在孟江南身旁,向寻立在她身后一步之地。
应声来开门的门房是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目光在孟江南面前溜了一眼,他本想多瞧上几眼,然而她身旁的阿乌以及身后的向寻让他不敢多瞧,只客气地问道:“敢问这位娘子找谁?”
小秋并未漏过男子方才在孟江南身上瞟的那一眼,她不由心生厌恶,眉心一拧的同时挪了挪身子,挡在了孟江南前边,阻隔了男子的视线,压着心中不悦道:“我家娘子前来拜访贵府当家夫人,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男子本还想再看孟江南一眼,阿乌此时忽然叫唤了一声,生生惊了他一跳,连对方身份都忘了问,忙应道:“那还请娘子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见着大门掩上,小秋这才转头看向孟江南,紧蹙着眉,气道:“小少夫人,此人好生无礼!竟敢拿眼神朝小少夫人身上乱瞟!”
若是让小少爷知晓,他可休想安生!
小秋在孟江南跟前伺候一直都顺从又听话,但她绝非一个软性子没脾气,否则当初从赵家出来后她便不会从囚笼一般的家中逃出来。
孟江南于她而言是主子是朋友更是姐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能忍受旁人欺她辱她,但是她不能忍受旁人对孟江南有一丁点不敬。
尤其是如这谭府门房一般明显有着小人心思的人。
豆蔻年华的少女恼起来的模样满是蓬勃的朝气,跟在孟江南身旁大半年,小秋再不是当初在赵府时那般总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的她已与寻常的姑娘家无异,会恼会笑,而不再是只如机械一般连笑都不敢的奴仆。
看着她生气时双颊红润的模样,孟江南不由想到前世她被从冰冷的井水里打捞上来的模样,十三岁的豆蔻,最美好的年纪,却是无辜又悲惨的下场。
孟江南非但不恼,反是浅浅笑了起来,由不住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笑道:“小秋生起气来的模样也好看。”
小秋一脸错愕,继而是面红耳赤羞赧局促地低下了头去,拘谨道:“小少夫人,奴婢、奴婢……”
她被孟江南这忽然的夸赞弄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偏偏向寻此时不仅忍不住笑了,还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示意自己赞同小少夫人所说的。
小秋这会儿只觉自己双颊烫得厉害,更不知自己当说什么了。
那掩上的谭府大门此时又打开了,方才那位门房站在门内,眼神不敢再乱瞟,只客气道:“我家夫人让娘子里边请。”
谭府是典型的京城大院,既没有宣亲王府那般的精致景致,也没有苏府那般的书香气。
若在从前,孟江南入得这般的府邸,定低着头不敢多瞧,然而嫁给了向漠北之后,她的见识随着他在慢慢地拓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见识短浅的市井小女,向漠北的心在成长,陪在他身旁的她,也同样在成长。
只是此刻从容大方跨出每一步的她尚未有察觉罢了。
门房顶着巨大如人的阿乌以及绷着脸的向寻带给他的压力,小心地将孟江南领到了第二进院的正房。
正房里,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正斜靠在圈椅里,由一名婆子在身后伺候着捏肩。
妇人头戴黑绉纱狄髻,狄髻前方中部缀着金质菩萨坐像分心,髻顶插金镶绿松石挑心,两侧插有牡丹、梅花、菊花形金簪各一对,身着一件金纽扣竖领白绫金掏袖长袄,一条织金裙襕蓝缎马面裙,外罩一件桃红纱地彩绣花纹披风,耳上缀着金葫芦耳坠,许是畏寒,她额上还裹着绣珍珠金花的首帕。
单就她这一套金头面,便已能看出她在这谭府里的地位,更莫论她此刻在正房里坐的是位北面南的右首主家正妻位。
她倚在圈椅里,入得旁人眼中最醒目的并非她的金头面,而是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妇人在见着门房领进正房来的人竟是孟江南时面上是难掩的诧异,伴随着的是一股不知名的嫉妒与不悦,许是因为孟江南即便穿戴素雅也娇艳姝丽的模样,又许是因为她那简单之中华光潋滟的头面。
孟江南在见着妇人时也怔了一怔,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不仅因为这所谓的“当家夫人”并非孟兰茜,也因为这妇人正是正旦那日对孟兰茜态度傲慢不屑的女人柳氏。
那尖嘴猴腮的门房显然是个聪明的,绝不会通传错误,且小秋方才在门外已经说得很清楚,她是来拜访“当家夫人”,然而眼下她在这正房里见到的却非身为谭员外郎谭远的正妻孟兰茜,而是见到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足以见着孟兰茜在谭府中的地位如何。
而门房虽未有道明是何人前来拜访,但柳氏压根想不到来人竟会是孟江南,那个曾在东岳庙里与孟兰茜说话的女子。
一想到孟兰茜以及方才门房来通报时道的那一句“来人道是来拜访当家夫人”,柳氏便捏紧了手中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