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孟江南未有提到自己这些年来在孟家的情况,但孟兰茜不难想象她离开孟家之后孟江南的日子会是甚么模样,一声陌生的“孟老爷”足够说明了一切。
或许是小鱼也同她一般,与孟家断绝了所有关系,又或许是小鱼与沈姨娘本就不是孟家的人。
这二者之间,孟兰茜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从前她便一直觉得知书达礼温雅贤淑的沈姨娘如何看都像是出身名门或是书香世家的女子,又如何会嫁进小小的商户孟家,嫁给她们粗鄙的父亲为妾?
其中必然有见不得人且不为人知的事情。
看着孟江南点头,孟兰茜方确定了,自己当初的感觉是对的,因此她也并未觉得有多难以置信。
“没有关系的好。”沈姨娘是好人,小鱼也是个好姑娘,她们本就不该与孟家有任何关系,在孟家,她们受的只有委屈,“没有的好。”
孟江南怔怔地看着一脸温和的孟兰茜,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二姐会怨怪她的。
可怪她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就是担心,担心二姐会因孟家的事而不愿意再见到她。
可二姐她……
“二姐……”孟江南心头发热,忍不住将脸埋到孟兰茜肩头,声音发颤道,“二姐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对小鱼这么好这么好……”
“傻小鱼。”孟兰茜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轻轻笑道,“傻姑娘。”
孟兰茜本是想问她与沈姨娘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可她隐隐感觉孟江南并不想提此事,她若是想提,此时已然告诉了她,然而她未有,便是说明她兴许并不想说。
既是如此,她便不问。
“二姐,我不是姑娘了。”孟江南将脸在孟兰茜肩头蹭了蹭,这才抬起头来,抿着嘴弯着眼笑起来道,“小鱼已经嫁人了。”
孟江南对宣亲王府外任何人都不想说的事情,她并不打算瞒着孟兰茜。
“他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
孟兰茜先是一怔,尔后震惊得霍地站起了身来。
宣小……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嘿呀!我又是提前了11个半小时更新的勤劳老蜜蜂!困觉了,困出天际。
212、212
从未有机会与任何人提过自己所嫁何人的孟江南这是第一次有机会与不识向漠北的好的人道上他的善良与温柔,从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蹲在榕树下救治小喜鹊并送它回家,到他在赵家事终了后背着她走在雨幕里回家去,再到如今他要将状元簪花送给她做生辰礼物,一件又一件大小事情,她都愿意与孟兰茜分享。
而她分享的并非只是她所遇到的事情,而是她的喜悦与快乐。
孟兰茜发现,孟江南不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离向漠北,便是说及与他相关的事情时眸中都闪耀着光亮,那是因他而生的光,明亮到晃眼。
关于宣小郡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孟兰茜虽是三年前才随夫家搬至京城来,但宣小郡王的人与事,她皆有耳闻。
他的出身他的为人他的才学以及他的九死一生与彻底消失在人前,众说纷纭。
宣小郡王于孟兰茜这般的深宅妇人而言那是如同故事里的人,只闻其事永无机会见到其人,却不想,她的妹妹竟然遇到了这天之骄子。
孟兰茜是震惊的,难以置信的,但更多的,是欣喜。
因为她从孟江南说及向漠北时眉飞色舞的模样看得出来,那宣小郡王,如今是她妹妹的命,而他待她,亦重要如掌心明珠。
否则怎会将她一并从静江府带到这京城来,又怎会道要将象征着荣耀的状元簪花送给她?
而他要送的又岂止是状元簪花而已?他送给她的,是他的自信,以及状元簪花所承载的那一份殊荣。
孟兰茜看着孟江南唇角上扬眉眼弯弯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一一道来向漠北的好,偶尔问上她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过是让她知晓她有在认真地听进了心中。
寻日里从不多话的孟江南一道起向漠北的好,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不仅话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且收都收不住。
无论是欢喜说着的她还是认真听着的孟兰茜,都未有注意到日色已渐昏。
还是孟兰茜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腰,孟江南这才发觉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对不起二姐,我都没有注意到时辰。”孟江南着急地站起身,“二姐定是渴了,桌上壶中的水怕是也凉透了,我去让人提一壶热水来。”
不给孟兰茜说话的机会,孟江南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壶走到门边,掀开棉帘将茶壶交给了小秋。
她重新回到孟兰茜身旁的时,目光略略在那针线盒子里的缝至一半的虎头小鞋上停了停。
孟兰茜并未察觉,只拉过她的手又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他待小鱼很好。”看着孟江南红润的气色,孟兰茜目光柔和,“宣亲王府一家人待小鱼也很好。”
“嘉安待我很好。”孟江南肯定地用力点点头,“爹娘还有大家待我都很好。”
不是所有儿媳都能唤自己的公婆一声“爹娘”,更不是所有的儿媳都会在旁人面前以“爹娘”来称呼自己的公婆。
仅是孟江南一声脱口而出的“爹娘”,已足够看得出来宣亲王一家的确待她很好。
“这就好。”孟兰茜心中感慨又宽慰,“这就好。”
她们姐妹二人,至少还有小鱼过上了她心目中的日子。
小秋很快便将热水打了来,倒了两杯温水分别递给了她们。
孟江南喝了水后看着只抿了些微水而将杯盏捧在手心里的孟兰茜,微微抿了抿唇,问她道:“那二姐你呢?离开静江府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孟兰茜的手颤了一颤,杯盏中的水晃出了些微洒到她裙子上,她微垂下头,拿帕子将水珠拭去,低声道:“挺好的。”
然而孟江南却又问道:“谭员外郎他……对二姐不好吗?”
孟兰茜的手再一抖,杯盏中的几乎全洒到了裙面上。
这一回,她没有再用帕子将水拭去,反是孟江南连忙伸过来帕子为她将尚未渗进群面的水扫到地上。
“二姐,你不用骗我了,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好。”孟江南亦低着头,难过地低声道。
孟兰茜将手中的杯盏死死捏着,孟江南将自己双手缓缓覆到她手背上。
孟兰茜不说话,孟江南亦没有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孟兰茜才将死死捏握杯盏的双手慢慢松开,轻轻笑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义无反顾的女子都能如苏夫人那般好命。”
孟江南慢慢抬起头,对上孟兰茜那双自嘲的眼眸。
她并未向孟江南说到谁是苏夫人,但孟江南知道她说的除了安福胡同的苏夫人再无他人。
“其实我纵是想瞒着你,也瞒不住。”孟兰茜又再笑笑,“我如今这日子过的,好与不好,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小鱼也无需觉得我可怜,这说来只能是我自找的,现实与人心自古以来本就难料,是我曾经以为的太过美好,如今才会被岁月描摹得这般不堪。”
孟兰茜眸中不见悲伤与哀愁,唯见平静与自嘲。
她愈是这般平静,孟江南便觉得愈是难过。
因她知晓,并非二姐她不伤心不难过,而是在此前的那些年里,她便已将苦涩的泪水流尽。
毕竟她为了他舍弃了一切,奋不顾身到头换来的却是一无所有,这世上有谁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悲不痛?
“二姐……”孟江南难过得想哭。
孟兰茜却是微笑着又道:“不要为我掉眼泪,不值得,我都没有哭,小鱼便更加不许哭。”
孟江南要紧下唇再次用力点点头。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后看向孟兰茜尚且平坦的小腹,仍旧难过地问:“那二姐你如今怀了身孕,他知道么?”
姓谭的是不知道的吧。
他若是知道,又怎会还让二姐用如此呛鼻的木炭,又怎会让二姐独自一人住着连给下人都不给?
孟江南如是一问并未让孟兰茜觉得有多惊讶,她只是于眸子里闪过一丝微诧,便又恢复了平静。
“小鱼看出来了?”孟兰茜边说边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扁平小腹,眸中写满了慈爱的柔光。
“嗯。”
孟兰茜将手轻轻覆到自己的小腹上,不紧不慢道:“他还不知道。”
“他已经有一年又一百八十五天未有进过我的屋。”
“三个月余前,他喝醉了进错了屋子。”
孟江南为孟兰茜觉得气愤,为她觉得悲伤,为她觉得不值得,可她张张嘴,却又不知自己当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她不曾经历过二姐所受的苦楚与悲伤,便是安慰的话,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烙在心底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伤痛,又怎是旁人口头上悲愤的安慰能够治愈得了的?
说,与其不说。
“二姐怎的不与他说?”若是说了,二姐的日子定会比而今要好过。
孟兰茜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我知晓小鱼想要他知晓我怀了身孕而对我好些。”在说到自己事情的孟兰茜总是平静得出奇,“我没想过我与他之间还能回到从前那般,我也没想过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改变我与他之间的什么,可架不住别人知晓之后会多想。”
“我只想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将他好好抚养长大,这般也算对得起我自己曾经的不顾一切。”
孟江南是局外人,可她觉得自己都不如孟兰茜这局中人看得清。
孟兰茜的心,透亮得如同明镜。
孟江南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终只汇成了一句:“二姐你若是需要得到我,只管着人到宣亲王府找我。”
“好。”孟兰茜笑着点头,不教她担心道,“我若是真有难处,定会去找小鱼的。”
“二姐你可千万要记得,别只是为了敷衍我才这般说。”孟江南清楚她的性子,因而她仍觉不放心。
孟兰茜轻轻笑出了声,却是认真道:“我答应小鱼,定将小鱼的话记在心中。”
“二姐如今身子不爽利,身旁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将小秋留下来照顾二姐可好?”孟江南又是关切道。
“不用。”孟兰茜摇头,“我如今还能照顾好自己,若是你将人留下来给我,反倒会叫人觉察出不对劲来,不用为我担心。”
孟江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孟兰茜转移了话题,“我的女红不好,小鱼来帮我看看我这虎头鞋哪儿缝得不好?”
孟江南并非不知她意,然而孟兰茜不愿再提,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同她一道将目光落到了那只虎头小鞋上。
她离开谭府时,暮色微浓,谭远尚未下值归家,孟兰茜亲自送她到谭府门外,朝坐上马车的她挥了几回手,孟江南才舍得将车帘放下。
孟兰茜折身往后院去时,遇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堵在她面前的柳氏,柳氏故意挺着自己的大肚子,指桑骂槐地说了无数冷嘲热讽的话,孟兰茜一如既往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这让柳氏感觉自己的拳头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不解气,反是窝火得很。
孟兰茜,走着瞧!
从谭府离开后的孟江南情绪很是低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让小秋也不敢出声。
马车本是平稳行驶,却忽地停下,使得孟江南的头险些敲在车壁上。
小秋忙撩开车帘询问:“向寻大哥,发生了何事?”
向寻放慢手势比划:忽然窜出来一只小黄耳,险些撞上,没事了。
小秋正要将车帘放下,却被孟江南抬手拦住了。
她看向前边不远处的一家书肆,道:“向寻,我想到前边那家书肆看看。”
她出门前小满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地交代她回来的时候帮她到玉海书肆看看那本名为《红颜绯》的话本子出了第三册未有,她险些给忘了。
马车在玉海书肆前停下。
孟江南才走进书肆,便听得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向小娘子?真巧。”
213、213
苏铭觉得自己与孟江南很有缘,并非他与她一而再地相遇,也并非她生得与苏夫人相似,而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却又奇妙的缘分。
孟江南却是觉得京城这般大,她不过是来看看可有她想买的书而已,竟也能遇到苏铭。
她并不想见到他。
若她仅仅是孟江南,她大可扭身离开,只是她如今是向娘子,哪怕是再不想见的人,她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苏大人。”孟江南与苏铭保持着距离,朝他福了福身。
“向小娘子是来买书,还是来买纸墨?”苏铭客气地问。
“替我家小姑来看看新出话本子。”孟江南如实道。
“向小娘子赠予内子的那幅《牡丹图》,极为贵重,乃南唐大书画家徐熙真迹,恕我冒昧,敢问小娘子从何处得此画?”苏铭是书画痴,若非当日是苏夫人生辰且苏夫人身子还抱恙,他怕是那日就追上孟江南来询问了。
眼下遇着,他自是不忘那幅《牡丹图》。
“江南不知。”孟江南微微摇头,“那是外子替江南准备的。”
“原是如此。”苏铭并未觉得可惜,更未觉得诧异,似乎他已然猜想得到这幅《牡丹图》定与向漠北有关。
眼下这般确定了,他倒是安了心,对方既是宣小郡王,有这般藏品也不足为奇了,倒是他将如此贵重之物拿出来让其小娘子作为贺礼相赠,足见其小娘子在他心中地位卓然。
如是想,他朝孟江南拱了拱手,答谢道:“多谢向小娘子与向举人割爱相赠,内子极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