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此事,宋豫书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便是眉心都紧蹙而起,以极低的声音道:“太子殿下的状况不容乐观……”
向漠北的脚步倏地停住,一瞬不瞬盯着宋豫书的同时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宋豫书不得已也停下脚步,并未因向漠北此举而诧异,只平静地看着他,又沉声道:“殿下病况目前只有今上、齐太医、太子妃以及我知晓,若再往后,便不可知了。”
向漠北的神色亦变得凝重起来。
正当此时,阿睿自门外蹦蹦跳跳跑来,没注意到正从照壁后走出来的向漠北二人,一个不小心便直直撞到了宋豫书身上去,险些撞掉了他手里拿着的糖葫芦。
宋豫书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扶住两脚往后踉跄的阿睿。
阿睿这才瞧见眼前的向漠北,双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芦的他懵了懵神后忙道:“爹、爹爹。”
宋豫书这些日子虽然没少来向家,但呆的时间都不长,且阿睿大多时间都是在后院玩耍,是以他这是第一次见到阿睿,忽听得阿睿唤向漠北的这一声“爹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竟是不知嘉安兄已为人父了。”
同阿睿一般左右手各拿一串糖葫芦的向云珠跟在他后边跑过来,见着向漠北及宋豫书毫不惊讶,而是催阿睿道:“走啊阿睿,别理他俩,他俩可无趣,咱去找你娘亲去!”
向云珠说完,朝向漠北呲牙一笑,尔后将其中一串糖葫芦往嘴里一叼,空出的手将阿睿一扯,作势就要拉着他走,谁知阿睿却不动,而是将手里的其中一串糖葫芦举着递给向漠北,乖巧道:“小满姑姑给阿睿买糖葫芦,这一串给爹爹。”
向漠北本欲道自己不吃,可看着阿睿那双亮盈盈的眼眸,他还是伸出手将糖葫芦接了过来。
阿睿盯着自己手里还剩下的一串糖葫芦,用力抿了抿唇,一副很是不舍的模样,然他却将这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宋豫书,道:“这一串是给叔叔的。”
对于不过丁点大的阿睿的懂礼,宋豫书很是诧异,他愣了愣后一边接过阿睿手里的糖葫芦一边笑问他道:“这串糖葫芦给我了,那你还吃什么?”
阿睿的目光难以从已被宋豫书拿在手中的糖葫芦上移开,偏又很是认真道:“阿睿不吃也可以的,爹爹说过要待客有道,叔叔是客人,阿睿不能自己吃糖葫芦而不给叔叔吃的。”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客人而不是你们家的亲戚?”宋豫书觉得这个小家伙有意思得紧,忍不住又笑问他道,“还有,你爹爹不是客人,你为何还要给他一串糖葫芦?”
“因为叔叔没有像小满姑姑和楼先生那样住在家里呀。”阿睿眨巴眨巴眼,给人一种“叔叔你问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傻”的感觉,“爹爹不是客人,可是娘亲说过阿睿一定要对爹爹好,所以阿睿是一定要给爹爹糖葫芦的!”
就算他只有一串糖葫芦,他也一定要先给爹爹的!
向漠北倒是想不到阿睿会这般来回答,一时间有些错愕。
宋豫书听罢,笑意微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多谢你的款待,不过我呢牙口不大好,吃不了这般酸酸甜甜的东西,所以啊……”
“这糖葫芦还是你来替我吃好了。”宋豫书说着,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回了阿睿手里。
在将阿睿的小小右手打开来重新拿住糖葫芦的时候,宋豫书怔了神,在阿睿拿稳糖葫芦后仍盯着他的右手瞧。
向云珠这会儿重新扯上他的小胳膊,带着他往后院方向找孟江南去了。
阿睿看到向漠北朝他点点头,他这才欢欢喜喜地拿着他“失而复得”的糖葫芦跟着向云珠蹦跶着朝后院去。
向漠北看着阿睿手里摇摇晃晃的糖葫芦,再看向自己手里的那一串,忽然想起孟江南当初落在大门外的那一串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味道。
这一串糖葫芦,阿睿原本是要带去给她的吧?
他再拿过去给她好了。
向漠北如是想着,然他的反应却是将糖葫芦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尝一尝她喜爱的味道。
当他舌尖尝到那酸中带甜的味道,他才发觉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忙收神时,却发现宋豫书还未离开,且一副怔愣的模样,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泽华?”向漠北唤他。
宋豫书回神,却未理会向漠北,而是看向正同向云珠拐了个弯再瞧不见身影的阿睿,忽问道:“嘉安兄,那孩子何许人也?”
向漠北微微蹙眉,面色亦沉了下来,不答反问:“泽华意欲何为?”
宋豫书将目光移至向漠北面上,同他一般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嘉安兄可还记得我是为何而来静江府?”
向漠北神色陡变,一瞬不瞬地看着宋豫书。
“我虽不知那孩子是谁,但只要是一丁点的线索,我都不能放过不是?”宋豫书的心自方才瞧见阿睿的右手掌心时已然惊涛骇浪,然而此刻他却是分毫不形于色,只平静道,“不是嘉安兄的亲生子吧?若我没有猜错,他是随弟妹一同过来的可对?看着像个三岁的孩子,其实应当四岁又半?”
向漠北不语,眉心愈蹙愈紧。
只听宋豫书重重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向漠北面上移开,惭愧般道:“我口口声声道嘉安兄是这天下间自己最信得过的人,然而我却还是有事隐瞒了嘉安兄。”
向漠北盯着别开目光的宋豫书久久,才语气淡漠道:“泽华怕是我这副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身子骨受不住真相,所以才有意隐瞒的吧。”
不是疑惑的口吻,而是肯定的语气。
宋豫书只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是笑了起来,感慨地笑叹:“在嘉安兄面前,真是什么心思都瞒不住,也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向漠北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又是淡漠道:“说吧,我现在还不想死,没什么事情是听不得受不住的。”
话虽如此,可当宋豫书重新看向他时还是生了迟疑,少顷才试探性地问道:“即便事关秦王殿下?”
向漠北的手猛然一颤,险些掉了手中的糖葫芦,幸而他及时紧了五指。
宋豫书见状,缄了口,不再往下说,只定睛观察着向漠北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向漠北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道:“说吧。”
面色看似冷静,语气听似平静,然而他的双手却是紧紧捏握成拳。
宋豫书看他模样,心有犹豫。
只听向漠北又一次肯定道:“说吧,我受得住。”
宋豫书默了默,这才低沉着声道:“那个名为阿睿的孩子,右手掌心里可是有一块火焰形状的朱砂色胎记?”
向漠北点点头。
阿睿右手掌心确实是有一块火焰形状的朱砂色胎记。
不待宋豫书再说什么,向漠北已先道:“内子与我说过,阿睿是她四年前于孟家后门外捡到的弃婴。”
阿睿也曾说过他再过半年就五岁了。
他的确是四岁又半。
宋豫书看着向漠北,数次张嘴,却又欲言又止,但想着他方才肯定的话,终是低声道:“太子殿下身有顽疾,太子妃嫁入东宫已近十年,至今未能怀上一儿半女,嘉安兄觉得太子殿下当年微服南巡时的一夜甚至数夜恩泽便能留下子嗣的可能性有多大?”
宋豫书停了停,观察着向漠北的反应,才又道:“还有,嘉安兄可有觉得那个名为阿睿的孩子……模样像谁?”
向漠北的瞳仁骤然紧缩。
他的身子亦忽地晃了晃。
宋豫书慌忙扶住他的肩,紧锁着眉心,面上满是担忧。
周遭忽然之间静得只闻向漠北愈来愈急促的鼻息声。
宋豫书终是不放心,着急道:“我扶嘉安兄回屋,然后去将楼先生请来。”
却见向漠北摇摇头,按住了他扶着自己的手,道:“不必,我没事。”
“可是——”宋豫书还是不放心。
“泽华无需为我担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向漠北打断了他的话。
宋豫书将他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过一遍,确定他的确无恙,这才将他松开,松了眉心,道:“今番回京,我且先不会与殿下提及此事。”
向漠北有些怔怔地看着宋豫书。
宋豫书笑笑:“还未经过查证的事情,还是先不与殿下说的好,嘉安说对也不对?”
“嘉安兄将我送到这儿足矣,就此别过,他日再会。”宋豫书说着,朝向漠北拱了拱手,不再听他说什么,转身便朝大门方向阔步走去。
若是在此之前,听得他说“他日再会”,向漠北定会出声打断,但此时,他却甚话都说不出口。
他只觉今日的日头有些热辣,有些灼心。
81、081
向云珠拿回来的两串糖葫芦都被楼明澈给抢了,抢了不算,还往上边喷了一嘴唾沫,气得向云珠想揍他又不能揍,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他,恨恨地直跺脚。
孟江南在院子里扎着马步反复抡拳头,日光照在她面上身上,汗水自她鬓角流下,一副认认真真的乖模样。
她的马步扎得愈来愈稳,比初学时东倒西歪的模样好了太多,她想着只要她还在向家一天,她就要多保护向漠北一天,她不能懒。
即便日后她不需要再护着嘉安,她也还能护着阿睿。
阿睿则是坐在门槛上,一边晃着小脑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背着些什么,背得极为认真,连手里还拿着半串糖葫芦都忘了,糖衣化了沿着木棍往下流到他的手上他都没有察觉。
阿乌和三只长得愈发圆滚的小黄耳排排儿趴在他脚边,看着院子里气得七窍生烟的向云珠和树荫下藤椅上怡然自得翘着腿的楼明澈以及认认真真抡拳头的孟江南,时而动动耳朵,时而摇摇尾巴,一派安宁的模样。
孟江南收起马步抬手擦汗转过身到屋里来喝水稍作歇息时才发现向漠北站在由前院往后院来的屋廊拐角处,怔了一怔,不知他何时来的,又来了多久,只发现他面色比往日里要青白上几分,怔怔着不知看向何处,手里拿一串吃了顶上半颗的糖葫芦。
孟江南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心下一慌,顾不得去想他今日怎的突然这个时辰到后院来,赶忙朝他跑去,着急地问道:“嘉安你怎么了?可是觉得不适?”
向云珠见着向漠北面色不佳,这会儿也急得一把扯起藤椅上眯眼小憩的楼明澈的胳膊,飞身到了向漠北面前来,紧张道:“楼贪吃你快给我小哥看看!”
便是阿睿和几只大小黄耳听得向漠北身有不适,也都齐刷刷地围了过来。
“小满不得对先生无礼。”向漠北看向向云珠,沉声道。
楼贪吃是向云珠给楼明澈起的顺嘴名儿,因为他着实贪吃又能吃。
楼明澈瞥了向漠北一眼,瞧他并无大碍呼吸也均匀的模样,眸子转了一转,忽地反手就抓住了向云珠的手腕,笑眯眯道:“我说小丫头,你小哥好着呢,需不着我,倒是你,这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把我扯了起来,得给我赔不是,我记得有一家烧鸡瞧着很是不错,走走走,你给我买去。”
别人给买的烧鸡是最美味的!
向云珠刚要反驳向漠北,却被楼明澈这突然反手一抓给抓懵了,甚话也没说上,只怔怔地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拽走。
楼明澈将向云珠拉到前院时发现有些不对劲,照这小丫头的脾性,不是应该跳起来骂人才对?这怎么忽然间安静得诡异?
楼明澈莫名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反应异常的向云珠。
他这不看还好,一看惊一跳,连忙松开了向云珠的手腕。
只见向云珠那一双向家人特有的漂亮大眼睛湿漉漉的,眼眶红红的,便是下唇也都咬得红红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可把楼明澈给吓得懵了。
不是吧?这小丫头战力爆表的,不能他才稍微抓了抓她的手腕就疼得想哭吧?也不能他想吃一只烧鸡就让她心疼银子心疼到想哭吧?他们家不是啥都不多,最多的就是银子了吗!?
他不吃烧鸡了还不成?别拿这种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对着他啊。
正当楼明澈要说他不吃烧鸡了,继续回后院树下藤椅躺着时,向云珠忽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盯着他,又急又气又伤心偏又认真无比道:“你不许走,你抓了我的手,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你、你要给我负责才行!”
听得懵了的楼明澈:“……???”
负责?负什么责?
不对,什么肌肤之亲!肌肤之亲是能这样用的吗!?
向云珠见楼明澈不说话,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她那一双比男人还有力的双手抓得楼明澈觉得他的骨头都快要被她捏碎了,偏她却是用受尽委屈的语气红着眼又道:“书上说男人这么抓了女孩子的手,就是要给她负责的!负责一辈子的那种!虽然你除了模样像个男人之外其他什么的都不像个男人,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就只能认命了。”
“……!??”楼明澈愈听愈觉得头皮发麻眼皮狂跳,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是什么书让她对“肌肤之亲”误会这么深!?
“你干甚不说话?”向云珠将楼明澈的胳膊抓得更用力,眉心紧锁。
楼明澈担心自己此等情况下一个字说得不好自己的胳膊就被向云珠给废了,脑子转了无数圈后扯着一个难看的笑容问:“不是,我说小丫头,这哪本书上是这么说的啊?”
“你什么意思?”向云珠眼愈红,瞪着楼明澈。
“我想说的是,你看的那书上绝对写错了,写书的那人绝对是个没念过书的,他完全就是——”楼明澈剩下的“文盲”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啊啊啊啊——!”
向云珠生生将他的肩膀、臂弯以及手腕三个关节给卸了,发狠似的瞪着他道:“不许你诋毁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你再敢说它的一句不是,下回我就是捏碎你的手骨而不只是卸了你的胳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