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受难的楼明澈看着自己往下吊着的胳膊,欲哭无泪。
妈的!别让他知道那写书的是谁,否则他非宰了他不可!
还有,向嘉安你给我麻溜过来!你们家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竟然把她教得这么单……蠢!
后院,孟江南轻攥着向漠北的衣袖,将他拉到水井边,从怀里取出帕子就着桶里的水沾湿了,尔后帮他擦手。
向漠北是没有察觉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糖衣化了不少,脏了满手,满是黏腻。
孟江南看着那串糖葫芦顶头那颗山楂还剩下一半,有些诧异,同时心中暗暗记了下来,原来嘉安也是会吃糖葫芦的。
向漠北看她垂着眼认认真真帮自己擦手的安静模样,这些日里心里想了无数回的话好不容易到了嘴边,阿睿却在这时凑过来,朝孟江南举着自己也沾了糖衣的小手,撒娇道:“阿睿可以要娘亲也帮阿睿擦擦手吗?”
孟江南眉眼微弯,笑着点点头:“等一等,娘亲待会儿给擦。”
阿睿用力点点头,乖乖地在旁等着。
向漠北到了嘴边的话迟迟没能说出口。
自赵家一事了了之后,他们之间又变回了孟江南从小跨院搬出来后的那般,同处一个屋檐下,偏又如同陌生人一般。
孟江南很是关心他的身子,也总忍不住想要多瞧他一眼,奈何他依旧淡漠又疏离,仿佛前去赵家那夜他的温柔与体贴不曾存在过一般,孟江南便也不敢去到他跟前,生怕自己一个不当心做得有何不对之处惹恼了他累及他的身子。
那日向漠北愠恼之下抬手掀翻了铜盆的模样她仍记得清楚,不做不说,便不会有错,也就不会惹得他不快了。
孟江南不知他为何忽然到了后院来,本想着问,但想想又作罢。
他想说的,即便她不问,他也会说,他不想说的,纵是她问了,也不见得他会答。
只是她以为他很快就会离开,谁知她帮阿睿擦完了手,发现他竟还站在旁处不动。
“嘉安,你……”孟江南有些诧异,“还有事儿?”
她的眼眸在晴朗的日光下看起来极为明亮,似发着光一般,双颊因为前边流了不少汗而泛着微微的红,如施了薄脂,小嘴樱红,说出的话细声细气的,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向漠北不是没有发现,自从她抱着枕头从他房中住到这后院来之后,她见着他时都是一副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知道,她这是怕他。
可他想要的,却不是她怕他,而是……
“小鱼。”向漠北看着孟江南的眼睛,张张嘴,唤了她一声。
孟江南惊喜万分,定定看着他的眸子里满是细碎的光。
她喜欢听他唤她。
嘉安这是……特意来找她的?
向漠北用力抿了抿唇,正要将方才未能道出口的话再道一次时,前院传来楼明澈那杀猪般的惨叫声。
他好不容易又到了嘴边的话再一次被迫咽回去。
只见孟江南被这一声陡然而起的惨叫声生生吓了一跳,登时紧张道:“是楼先生的声音!”
说完,她急急往前院方向跑去了,根本顾不上向漠北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阿睿也着着急急地紧跟在她后边。
只有阿乌还有三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黄耳围到了向漠北脚边来,却是咬着他的裤脚将他往孟江南的方向扯,好似在说:你媳妇儿已经走了,你怎的还不快快去追!
尤其是阿乌,将他扯得尤为用力,生怕他不紧跟着孟江南,她就会被旁人给欺负去了似的。
瞧着这些本只与自己亲近的大小东西如今亦纷纷向着孟江南,向漠北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只是当他也往前院去的时候,一张俊脸是黑着的。
先生嚎得太不是时候。
82、082
向漠北直至走回自己屋中才停住脚,他将背上的藤箱拿下,放到案几上打开了来。
藤箱里边放置着些药瓶棉纱剪子等大夫出诊时药箱中常备的物什,这会儿他从桌案上拿了几本书与数张叠得整齐的纸一并放进藤箱之中。
只见那些张纸上字迹工整,墨迹崭新,可见是最近才抄写的。
阿睿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吵不闹也不多问,安安静静地等着向漠北,听话极了。
向漠北将藤箱查看后放到了一旁,走至桌案旁的矮柜前,打开柜门来从中取出了件物什,待他转过身来时,阿睿的一双眸子里晶亮至极。
只见向漠北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藤箱,藤条青绿,是新编好的箱子。
向漠北将小藤箱递到了阿睿面前来。
阿睿看看向漠北又看看他手里的小藤箱,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想伸手来接又不敢相信似的,一脸期待地问向漠北道:“是给阿睿的吗?”
向漠北温和一笑,点点头。
阿睿这才张开短短的胳膊将那只小藤箱抱到了怀里来,像得到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将其抱得紧紧的。
向漠北看小阿睿激动兴奋的小模样,温声道:“不打开来瞧瞧?”
阿睿用力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藤箱放到身旁的坐墩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待他瞧清小藤箱里的物什时,他忽的一个转身,用力抱住了站在他身侧的向漠北,蹦跶得比第一次吃到糖葫芦时还开心,“谢谢爹爹!”
小藤箱里放着一沓裁剪整齐的纸,一支笔,一方砚,一条墨,还有一本手抄本。
阿睿一直想习字。
“爹爹身子好了,是又可以带阿睿到村塾了吗?阿睿今日是可以和毛毛他们一块儿坐下听爹爹教习了吗?阿睿可以把这个小藤箱背去了是吗?是吗是吗?”阿睿开心得一连串问。
尽管向漠北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已足够阿睿兴奋到飞起,他迫不及待地将小藤箱背到背上,尔后两只小手抓着肩带原地等着向漠北。
哪怕再如何欢喜,在没有得到大人的允准之前,他断不会胡乱跑。
孟江南尽管出身市井,却将他教得很好。
只是小家伙这会儿的神情却是明显地有话想说,以致他抿着小嘴,小脸也都快皱到了一块儿,像极了孟江南着急时的模样。
“怎了?”向漠北不由想到了孟江南,使得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亲了?”阿睿忽然小小声地问。
向漠北微怔。
阿睿瞅着他不说话,又继续小声道:“爹爹好多好多天都没有和娘亲一块儿玩了,是因为爹爹不喜欢娘亲了吗?”
“娘亲很好很好很好的!”小家伙说着说着兀的紧张了起来,还抓住了向漠北的衣袖,“爹爹不要不喜欢娘亲!”
小家伙将向漠北的衣袖抓得紧紧,好像如此就能让向漠北答应他似的。
阿睿紧张着急的模样让向漠北不由想到了孟江南,他低声反问阿睿道:“阿睿何故这般来问?”
“因为、因为爹爹好久都没有和娘亲说话也好久都没有对娘亲笑了。”因为着急,阿睿道得有些快,还有些断续,“娘亲半夜里还总是偷偷地哭。”
向漠北再一怔,眉心拧起,语气里自己未能察觉的关切与紧张:“怎么了?”
小鱼夜里哭了?还总是?
说到这个事情阿睿便觉得很是难过,使得他这会儿不由得红了鼻头,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因为……因为娘亲说爹爹不需要娘亲,说爹爹不喜欢娘亲,说自己就只会给爹爹添麻烦是累赘,娘亲还说了好多好多,阿睿记不住,娘亲还叫阿睿不能告诉爹爹。”
可小家伙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向漠北,“爹爹可以去哄哄娘亲吗?爹爹哄哄娘亲的话,娘亲就不会再哭了。”
向漠北的眉心拧成了死结一般。
不需要?不喜欢?
小鱼她……
“你娘亲她……”向漠北声音微沉,“说爹爹不喜欢她?”
阿睿咬着小嘴点点头,愈发难过,鼻头愈红,“娘亲还说了好多好多阿睿听不懂的话,娘亲很喜欢爹爹呀,为什么爹爹不喜欢娘亲?”
向漠北张张嘴,却又阖上,甚也未说,甚也未有解释。
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
不敢。
“走吧。”向漠北没有回答阿睿的问题,而是拉起他的手往外走,“该去岳家村了。”
向漠北无话,阿睿便也不敢再多说多问,只用另一只手来抹了一把还是流出来了的眼泪。
坐上去往岳家村的马车后,沉默的向漠北看向乖乖的阿睿,忽然问道:“阿睿,你娘亲这些日子夜里可是都与你一块儿歇息?”
阿睿点点头,乖巧地回答:“是的呀。”
向漠北微微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若让你娘亲搬回爹爹这边屋来,你觉得你娘亲可愿意?”
若是有旁人在场,定能看出他此刻的别扭模样。
可惜小阿睿看不出,也不懂他这话究竟还有什么旁的意思,只见他眨巴眨巴眼,想也不想便回道:“阿睿也不知道,嗯……待回家了,阿睿可以帮爹爹去问娘亲的呀!”
“莫问!”向漠北赶紧道。
“为什么呀?”阿睿歪了歪小脑袋,满是不解。
“不为何。”向漠北双颊微红,还不放心似的,又再叮嘱了阿睿一回,“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可告诉他人,尤其是你娘亲。”
“哦。”阿睿虽然觉得向漠北的脸红红的有些奇怪,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阿睿知道了,和爹爹给毛毛他们当先生一样是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向漠北不想解释,只能点头。
外边驾辕上耳力极好的向寻憋着笑后又无声叹气:小少爷可也真是,非闹得自己与小少夫人都不畅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向漠北则是看向车窗外,眺着远处的景色,眉心拧得死死,一副极为烦躁的神情。
不过是想叫她搬回他那屋来住而已,他怎的迟迟都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在前往静江府城的官道上驰行。
立夏在向家后门外老街上那一溜儿的老榕树上的蝉鸣声还未至正午便已阵阵鸣叫时来了,炎炎夏日真正开始了。
立夏之前,孟江南问过向云珠他们此前可有立夏日吃五色立夏饭的习俗,向云珠道是没有,是以立夏前一日,她出门时特意到市集上买了赤豆、黄豆、黑豆、青豆以及绿豆,好在次日做立夏饭。
买了五色豆子后,孟江南还去杂货铺子买了好几种颜色的丝线,道是这编疰夏绳以及编囫囵蛋的网袋所用,向云珠好奇得很,因此立夏那日她破天荒地在来到静江府后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看孟江南如何做立夏饭和编疰夏绳。
若是往日,让向云珠早起半个时辰她能哈欠大半晌,然而今日。她非但没打上一个哈欠,反而精气神足足的,好奇地一直跟在孟江南身侧,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做活,还捋起袖子说要帮忙。
孟江南可不敢让她帮忙,倒不是不敢使唤她,而是她见过向云珠进过一次庖厨,只呆了一刻钟,却是让向寻跟在后边收拾了好几个时辰,这若是让她帮忙,今日怕是做不成五色饭了。
向寻也觉着好奇,虽然他跟着向漠北到这静江府已三年有余,但对于静江府平日节气里的习俗什么的他却从未关注过,加上他们家小少爷没有过节的习惯,剩下他和廖伯两个大男人更不去注意过这些日子,因此来了静江府这几年,他还从未见过什么五色饭。
即便是和天府饭桌上的讲究,他至今也没能全记于心,如宣亲王府那般的朱门深宅,于这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的节气的讲究不少,与坊间的那些习俗与讲究又差别极大,因此他们才会觉得好奇。
楼明澈自从前几日被向云珠扯着胡闹过一回,如今怕她怕得紧,生怕自己真被她缠上了,见着她不是跑就是躲,偏他又是个贪吃的,昨个儿听到孟江南提到五色饭便馋,于是这会儿也到了庖厨来,在外边扒拉着窗户探进半颗脑袋来瞧,绝对不让向云珠瞧见他。
孟江南只当他们家乡的习俗与静江府的不一样,并不做多想,笑着将各色豆子分别于锅中蒸好,同时还蒸了白粳米,待豆子与白粳米都熟透了后,便将豆子与白粳米拌在一块儿,便是静江府立夏这日所食的五色饭,也叫立夏饭。
不过孟江南所做的五色立夏饭倒不是将五种豆子与白米饭随意拌在一块儿便了事,她净了手后将青豆裹进白粳米里当馅儿,用黄豆捏做了两只尖耳朵,用黑豆做了眼鼻,用红豆做了嘴,用绿豆做了一枚花钿状的装饰。
她还在捏,向云珠已欢喜地唤了起来:“是只小狸奴的模样!小嫂嫂手好巧啊!”
孟江南笑着将这只捏好的小狸奴米团递给她。
向云珠开心地接过,却是捧在手里老半天都不舍得吃。
尔后孟江南分别捏了一个黄耳状的米团给向寻,狐狸状的给庖厨外眼巴巴等着的楼明澈,牛状的给廖伯,小鸟儿状的给阿睿。
向云珠一直坐在旁边看她捏,看着这些散乱的米豆在她手里慢慢儿地有了模样。
她可算是看出来了,小嫂嫂给他们捏的这些个米团,都是照着他们给她的感觉来捏的。
也确是如此,孟江南觉得向云珠给她的感觉像狸奴,聪慧可人,向寻像黄耳,憨厚老实,楼明澈像狐狸,有点儿狡猾的感觉,廖伯像老牛,任劳任怨,阿睿像小鸟儿,乖巧听话。
向云珠愈看愈觉得有趣,由不住问道:“小嫂嫂,那你给我小哥做的是个什么样儿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立夏的习俗都是百度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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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这两日家中有事,向漠北允了她回家去,是以这会儿孟江南就只差没给这向家宅子里向漠北一人捏米团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