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前,孟江南一直都怕向漠北,并非害怕的怕,而是紧张小心的那种怕,总担心自己做错什么说错什么而惹得他嫌恶自己。
所以在向漠北面前,她从不敢太过主动地去做过什么,像这般满怀娇羞与欢喜、情意浓浓地主动亲近他,是第一回。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满面含羞,却未羞得跑开,依旧扬着通红的小脸看他,一双眸子亮得不行,含笑道:“谢谢你嘉安。”
谢谢你愿意为我出头。
在来到向家之前,她一直一直都是在忍着,无论是该她受的还是不该她受的,她都一并忍受了,就连阿娘都不曾教她去抗争过什么,久而久之,她便也觉得所有的事情她都是她本就该忍受的,委屈也好,不公也罢。
是对阿睿的心疼迫使她不得不反抗所有的不公,可她那是孤身一人,身旁除了还年幼无知的阿睿之外再无他人,是来到这个家里之后,她才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悲与欢,苦与甜。
这儿的所有人都向着她护着她,便是阿乌,都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为她挺身而出。
他们从不觉得她出身低贱便该受尽所有的不公。
这是她从未受到过也从未体会过的爱护。
而她之所以能够拥有这些,都是因为嘉安。
因为遇到嘉安,她的生活才见到了阳光。
遇到嘉安,是她生来这世上最大的幸运。
她笑着将向漠北的衣袖抓得更紧。
向漠北则是将她的手重新裹进自己手心里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便会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出身卑微又何妨?他所求从来都不是那门当户对的相敬如宾,而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真心。
她将她炽热的满腔情意捧至他面前,他自不会负她,他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再受伤害与委屈。
直至走到人多之处,孟江南才非从他手中收回手不可,向漠北自是不介意旁人目光,但知她介意,还会羞,便未执意握着她的手不放,任她收了回去。
这还是除了回门那日他们一同去城外给孟江南的母亲上香之外第一次携手行于街上人前,孟江南既开心又有些紧张,尤其在路人朝他们投过来注目的时候。
虽羞于人前牵手,但向漠北走得离她及近,近到他们的衣袖总是不时触到一块儿,孟江南含羞地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他他的侧颜,然后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扯住了他的袖管,低声道:“嘉安,好多姑娘还有大婶大娘的都在看你呢!”
向漠北没有纠正她:路人是在看着他们二人,而非仅仅看他而已。
看他们这对有如璧人一般的小夫妻。
这是向漠北难得的出门未有背上他的小藤箱,也没有乘马车,就这么不疾不徐地与孟江南走着。
孟江南本想问他这是要带她去何处,但又觉这般与他并肩而行没什么不好,便什么都没问,只管跟在他身侧。
前边走来一个四处吆喝卖糖葫芦的货郎,向漠北叫住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孟江南。
他记得她爱吃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她敲开他宅子大门的那天便是拿着一串糖葫芦,最后却因太过紧张而弄掉了,被廖伯捡了拿给他了。
孟江南很惊喜,只是她拿过糖葫芦并未张嘴就吃,而是像阿睿一样先将糖葫芦递给他,巧声道:“嘉安你先尝一个!”
向漠北现下是明白了,小阿睿之所以拿着什么好吃的都会先让给他吃是随了她。
他从不爱吃这些小孩子小姑娘才喜吃的零嘴,但看着孟江南那一心等着他尝了之后她才吃的乖模样,他舍不得拒绝,便张嘴咬了顶上一颗。
当孟江南发现那担糖葫芦的货郎正诧异地盯着他们瞧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这会儿是在街上,而不是在家里。
而且不止货郎在盯着他们瞧,便是正路过的百姓也都停下了脚步盯着他们瞧。
孟江南顿时面红耳赤,拿着糖葫芦低着头飞快地往前走。
货郎看看跟在她身后走去的向漠北,摸了摸自己脑袋,不解地自言自语:“难道现在的俊俏小夫妻都这么火热了?”
孟江南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甜味当即在她舌尖化开。
她只觉今日的这串糖葫芦只有甜味,一丁点的酸味都没有。
便是往日里她觉得老远的地方,今日也不过会儿便到了。
向漠北带她前往的是城西。
静江府城内有东西两市,分别位于城东与城西,东市以卖生活日常所需之物为主,西市则以售卖金银玉器等为主。
孟江南去过西市,也去过东市,东市她常去,因为给孟家采买日常之物是她需做之事,至于西市,则是孟家姐妹不时使唤她去的,或是随同她们去看新出的头面,又或是替她们跑腿去拿一早与那的铺子定下的首饰。
对于西市,孟江南算不上陌生,但也道不上熟悉,因为从前的她是来不起这西市的,如今的她也没有必要来,她从不太过打扮自己,平日里她总是一根素净的簪子便挽住了满头青丝,手上因为不想白吃白用向家的,她总会抢着些活儿干,戴镯子什么的不方便干活。
看着道路两旁货物琳琅的金银玉器文玩铺面,孟江南想到今晨起身梳头时发现向漠北仍留着她的妆奁,妆奁里的首饰明显比她当初从那屋子搬离时多了,都将那妆奁装得满当当的了,而向漠北现带着她往西市来,她自以为他还要给她置办首饰,便拉住了他,道:“嘉安不要浪费银子了,你已经给我准备了很多首饰了,我用不过来的。”
“小鱼跟着我来便是。”向漠北并不打算听她劝阻。
孟江南正努力地想着该要如何劝他离开才是时,向漠北在一间铺子前停住了脚,道:“到了。”
孟江南闻声抬头,在看到那间铺子的门楣上头挂着的无字招牌时愣住了。
她知道这间铺子。
铺子不大,还有些老旧,且铺面还是在集市里很是不显眼的地方,铺子里货品不多,生意冷冷清清,半晌都不见一人前来,没有小二,只有一个微胖的中年掌柜,这会儿正手撑着柜台在打盹儿。
时辰才巳时过半,这掌柜就已经打起了盹儿,这样的铺面又何来生意可言?
可偏偏,整个静江府,怕是只有老幼不知这间铺子而已。
不为其他,只因为在静江府只有这间铺子能为前来的客人带来静江府买不到的东西。
孟江南之所以晓得这间铺子,是因为孟青桃在这间铺子里买过一盒胭脂。
那是京城南燕堂所制的胭脂,孟青桃不知从何处听来京城的贵女千金们都是用的南燕堂的胭脂,便央着孟岩给她买。
当时她便是差的孟江南来买的,这掌柜并不多话,开价便是五十两纹银,先付二十五两定金,待一个月后拿到货后再付剩下的二十五两,道是南燕堂的胭脂本就贵,且还难买,往往都要排上半个月的队才能买着,加上这其中的人力物力,自然也就贵了。
还不如她巴掌大的小小一盒胭脂,昂贵至天的价格,那时孟江南就苦涩地在想,若是有谁个拿个五十两银子来买她,怕是孟家都能爽快地将她卖了,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一盒胭脂值钱。
孟江南在向漠北抬脚往这无字铺面走去的时候又拉住了他。
她不说话,向漠北转过头来,只见她抿着唇,冲他摇了摇头。
他想起她说过“嘉安赚钱不易”的话,知她这是以为他在乱花银子,与其说是心疼银子了,倒不如说是心疼赚钱不易的他。
“我岁禄两千石,小鱼无需心疼银子。”向漠北握了握她的手,凑近她的耳畔,温声道。
两、两千石!?
孟江南在发懵,向漠北已经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那间无字铺面。
“店家。”向漠北唤了那正打着盹儿的掌柜。
只见那掌故本是轻点着的脑袋猛地朝下一捣,睁开眼看到站在柜台前的向漠北时顿时清醒了过来,当即热络地笑了起来,“向官人您来啦!”
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身旁的孟江南一眼。
不过能开得起这样一个在静江府大有名气店铺的人,断不会是个多舌之人,客人不语,他自也不能多话。
但心里的事,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来这就是这位出手阔绰的向官人的小娘子,模样可真俊俏,与这向官人倒真是般配。
就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向官人的娘子竟然是个这般清丽娇俏还有些怯生生呆愣愣的小姑娘,还拿着糖葫芦!他还以为会是和向官人一样的冰块呢!
向漠北微微颔首,问道:“我与贵店定的东西,可到了?”
“到了到了,都到了!”掌柜的笑呵呵地点头,“您稍待,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孟江南还处在向漠北那两千石粮的俸禄带给她的震惊中,她正努力地平复自己内心的惊涛,同时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所嫁之人身份高贵,日后定还会有更多让她震惊的事情,她不能总是这般大惊小怪,以免人前丢了他的颜面。
她吃下最后一颗糖葫芦,让自己好好儿的冷静下来。
掌柜此时抱了一摞儿的东西放到了柜面上来,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这会儿又见着他从柜面下拿出好几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来。
每一件东西都装在锦盒里,唯有一件与臂等长的长件物事用锦布裹着。
掌柜的此时问向漠北道:“向官人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您是先要瞧哪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emm……看文的姑娘们是不是大多都和我一样,只看文不留言的e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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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漠北并不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孟江南后反问掌柜道:“店家觉得我应从哪一件瞧起为妥?”
生意人何等眼尖,又何等晓事,就向漠北看孟江南的这一记眼神,掌柜便已心中有数,从柜面上先拿了一只一尺长两寸宽的锦盒,解了缠于上边的丝带,将锦盒打开了来,期间动作很是小心,可见这锦盒之中物件之珍贵。
盒中盛放着两支笔,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笔杆末端均刻着两个字:宣珩。
孟江南前一会儿还在心中告诉自己遇事不可大惊小怪,可这会儿她看中锦盒之中的两支毛笔时,却又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掌柜此时双手托着锦盒,将其呈至向漠北面前,“向官人过目。”
孟江南盯着那盒中毛笔,喃喃道:“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为笔,千万毫中拣一毫,每年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1]
掌柜微微诧异,尔后笑道:“小娘子道得不错,这两支笔确是宣笔了。”
宣笔向来精工细作,选料严格,制作上乘的宣笔所用之兔毛应为秋天所捕获的长年在山涧野外专吃野竹之叶、专饮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且只能选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弹性的双箭毛,可谓是少之又少,取之不易,因为只有这般的兔毛所制成的笔才能达到尖、齐、圆、锐的要求,也才能被士林中人视之为掌上明珠,更称之为\“珍宝\”。
宣笔在前朝乃是进贡之物,后战乱频发,笔工四散逃亡,当今天下再想求一支宣笔,不敢说难于登天,却也与登天之难相差无几,道是千金难求毫不为过。
这两支笔也是这些物件里最珍贵的,他这确实能为出得起价钱的人买来他们所需之物,但那也仅仅是市面上能有的东西,如这两支宣笔,便是给他千金,他也寻不到买不来。
也正因如此,掌柜才会猜测起向漠北的身份来,因为这两支宣笔不是他托他买的,而是他托他去宣亲王府拿的!
宣亲王府什么地方?那是今上亲兄长的宅子,上有宣亲王,中有衍国最年轻的阁老,下有威名赫赫的昭勇将军,是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能去的地方?若非他交给他作为信物的那块白玉无事牌质地温润,上手便是极品的感觉,他都能当他是来抬杠砸场子的!
向漠北也有些诧异,不仅是因为孟江南竟识得宣笔,还因她竟背得前朝赞宣笔的诗。
而孟江南之所以识得宣笔,并非她见过,仅是因为她的阿娘曾一遍又一遍地与她说过罢了。
阿娘似乎对宣笔有一种她无法明白的执念。
加上笔杆顶端还刻着“宣”字,她自然就不难辨认。
她会震惊,也是因为她知晓宣笔之珍贵。
嘉安缘何……
此时掌柜又拿了第二个锦盒出来,依旧打开放至向漠北面前。
是一块色泽黑润、坚而有光的墨条。
“这是向官人要的徽墨,您瞧瞧可对?”掌柜又道。
听着是问,语气却是肯定的,他这铺子可是童叟无欺,问一问,不过是一句礼貌的过场话。
徽墨入纸不晕、经久不褪、馨香浓郁,且防腐防蛀,宜书宜画,问世以来深得士林所喜。
向漠北只瞧一眼便点了点头,毫不有疑:“确是潘先生所制之墨。”
徽州潘玉所制之墨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被称为“墨中神品”,他亦被世人誉为“墨仙”,只是而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已多年不再亲自制墨,至于他的弟子还达不到他的制墨手艺,但这盒中墨条确实潘先生亲自制的,看来这位店家确实是有些本事。
掌柜则是不得不佩服向漠北,竟只是看一眼便辨得出这便是墨仙所制之墨,连墨条后的徽印都无需瞧,身份果真不凡!
若非尊贵之人,又怎可能见多识广一眼便识真假?
掌柜打开的第三个锦盒里之物是砚,产自歙县的歙砚,石包青莹,纹理缜密,坚润如玉。
向漠北亦是只瞧了一眼便颔首:“眉子坑的砚,不错。”
歙砚品种繁多,以罗纹与眉子为上品。
掌柜还从未见过眼神如此犀利之人,以致他将那个由锦布包裹的臂长物件打开时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您要的澄心堂纸。”
只见那宣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落光润,精美非常。
将纸看罢,向漠北淡漠的脸上才略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来,他转头看向不明所以却瞧得愣神的孟江南,道:“阿睿聪慧,可入蒙学了,村塾并不适合他,我这些日子已在为他寻合适的老师,届时寻到了再行破蒙仪式,这些先准备着。”
掌柜听罢向漠北的话,直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生怕自己一口老血当场就吐出来。
这、这位大官人准备这么些文房上品竟是为一个准备上蒙学的孩子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