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相公不好惹/高攀——炽凤
时间:2021-01-24 09:14:52

  “若非嘉安提及,我这个做娘亲的都未曾去想阿睿已经到了破蒙的年纪,也未有想到阿睿已经跟着嘉安学了不少字。”昨日。她为阿睿清理那本《千字文》时问了他一些书中内容,不曾想阿睿竟已能背下其中大半的内容。
  “啾啾、啾啾!”向漠北放于旁侧坐墩上的鸟窝里,三只小雏鸟不停地叫唤,显然是饿极了。
  孟江南又用手指逗逗它们。
  向漠北沉着脸,不言不语。
  她今日已经同他道了数回谢。
  他做这些,并非想要听她道谢。
  而他不说话,孟江南便也不再多话,只低着头专心地去逗那三只小雏鸟。
  向漠北又将手摸向衣襟里的那只小锦盒,用力抿了抿唇,尔后狠下心似的飞快地将其从衣襟里拿出来,再飞快地递到孟江南面前,好似担心自己动作慢上一丁点的话就会缩回手似的。
  “小鱼,这个给、给你。”只见他还担心孟江南不收似的,还扯过来她手将小锦盒往她手心里塞。
  孟江南惊愕地看着那被向漠北塞到她手里来的精致小锦盒。
  这是给她的么?方才嘉安在铺子里抢得那般急,她还以为这个锦盒是他别有他用、那店家会错了意替他表错了情,但又担心她难堪所以他才将锦盒抢过去的。
  却原来,这锦盒的确是给她的?
  孟江南由不住抬头看他。
  却见他竟是侧过了身去,她瞧不见他的脸,只瞧见他的背影。
  忽有一阵轻风拂过,撩开了他耳边的长发。
  她瞧见他通红的耳朵。
  孟江南怔了怔,尔后低下头抿起唇偷偷笑了。
  嘉安这是……害臊了?平日里那么硬邦邦的一个人……
  孟江南愈想就偷偷笑得愈厉害。
  她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小锦盒,如捧珍宝似的将其慢慢打开。
  盒中之物映入她眸中时,她高兴得鼻尖直酸,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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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风是软的,雨是柔的,水是暖的,因而江南人的情也是绵软得如风如雨亦如水。
  在江南一带,但凡两情相悦的男女,男方都会赠予女方一对珍珠耳坠子,将自己的情意全都汇进了那对珍珠耳坠子中,如同自己时刻伴在女方左右,亦如在她耳畔低语呢喃,贴着她的耳畔将自己的情意慢慢诉与她听。
  孟江南一直都知晓珍珠耳坠子是江南男子赠与女子的定情信物,因为她的阿娘与她说过,也因此她的阿娘才会将她的那一对珍珠耳坠子视若珍宝。
  只是从前想不明白她温婉的阿娘缘何会看得孟岩那般根本配不上她的粗鄙之人,缘何会接受他赠予她的珍珠耳坠子,更想不明白孟岩那般的粗人又缘何会给阿娘送上珍珠耳坠子。
  其中原因,她渐渐长大,也才渐渐有猜疑,渐渐明白。
  或许阿娘与她该是庆幸,庆幸孟岩只是将她们当做下人来使唤,不曾对她们生过别样的念头,又或是那些黑暗肮脏的念头已经在他脑子里滋生,但迫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才从未欺辱过阿娘与她。
  那只精致的八棱锦盒里枕着一对足有她指头大小的珍珠耳坠子,温润的色泽,在斑驳的日光下流光溢彩,温柔却又夺目。
  即便是不识珍珠品色的孟江南一眼瞧着也即知是极品,是她曾作为回礼送给他的那一对皮光暗沉的珍珠耳坠无法比的。
  孟江南此时有些辨不明自己鼻尖的酸涩是为她可怜的阿娘,还是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后的自己。
  嘉安还记得她与他说过她的阿娘来自江南。
  嘉安还知道珍珠耳坠子在江南是两情相悦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孟江南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同时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
  她的吸鼻声使得向漠北背部一震,尔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只见孟江南两手捧着那只小小的锦盒,眼圈红红,偏又笑靥如蜜,用那细软如她腰肢一般的声音欢天喜地地问他道:“嘉安,这是给我的是么?是我的了是么?那我可以现在就把它们戴起来么?可以么?”
  今日的孟江南没有戴耳饰,只用一根细细短短的银针穿过耳孔而已。
  确切而言,她自打跨院搬出,便没有再戴过耳饰。
  至于向漠北让廖伯给她准备来的首饰里有各式的耳坠子,独独没有珍珠的。
  向漠北看着她明艳的笑靥,讷讷地点点头,“你的那一对给我了,我送你一对。”
  孟江南开心地用力点头,并起双腿,将锦盒轻放在腿上,迫不及待地抬手取下了耳孔里的银针,尔后去拿锦盒里的珍珠耳坠。
  没有铜镜,向漠北看着她放了好几回都没能将那珍珠耳坠的耳针穿进耳孔里,他不由伸过手来,将耳坠从她手中拿过,道:“我来。”
  孟江南放下手,乖乖坐着不动。
  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的向漠北此时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少年郎似的,耳垂红得滴血,十指微颤着也老半晌才将那耳针对准耳孔,将孟江南的耳垂捏得都有些发红了。
  昨夜他是害怕极了她走掉,才横了心发了狠,也顾不得羞与臊,一心只想将她留下。
  而现下与昨夜不一样,撇开上回给她送的小绢人不说,这是他第一回赠她礼物。
  珍珠耳坠子在江南是男子赠予女子的定情之物,小鱼的阿娘是江南人,小鱼她当是知晓的吧?
  她昨夜未有拒绝他,此刻也未有,那便无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从今往后都是独属于他一人的了。
  这般一想,向漠北两边嘴角旁露出了浅浅的小梨涡。
  微风顽皮,将他们的发梢搅弄得缠在了一起。
  那无字店铺的掌柜从店铺里探出头来远远瞧着,笑眯眯的。
  真好啊,郎俊女俏的,这般含着笑处在一块儿,像幅画儿一样。
  看得出这位冷得像块冰碴子一样的向官人是真真喜爱极了这位小娘子,否则又怎会为她寻如此珍贵的珍珠?且还亲手为她戴上。
  要知道这可是最最珍贵的南海珍珠,因其着实极难极难寻得,当初宫中想要将其列为贡品终都因其难寻程度而只好作罢,要想寻着两颗不论大小还是皮光都等同的珍珠比求宣笔更为不易。
  单就这两颗大珍珠,还是他早两年就已经让人在寻了的,三个月这位向官人来询时恰巧远在南海的人正好给他来信说今年或许有望得到两颗,他当时也没敢答应这位向官人一定能寻到,只能是尽力。
  也若非这位向官人出的价钱实在让他这个生意人无法拒绝,在海东的人再来信时说珍珠寻到了的时候他可还真不舍得将这两颗完美至极的珍珠让出。
  那位小娘子怕是不知晓这对珍珠耳坠子是她的官人以足足四千石粮来换的吧!
  原本他那还有些微不舍得这对珍珠的心思此时也都随着这阵阵轻风去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笑容干净的小娘子配得上这一对珍珠。
  那些男人在南海的海浪上以命相搏以维系一家数口人生计的无数家庭今年不会挨饿了。
  如此一想,掌柜看着向漠北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沉。
  又或许是这位向官人知晓南海一带近年来灾荒频起,百姓今年的日子尤为艰难,才会以如此阔绰的手笔来买这一对珍珠。
  然而这也要建立在相信他相信他们这间铺子的所有人的为人的基础上。
  若真是这般,这位向官人便不仅仅是目光犀利了而已。
  铺子里又来了客人,掌柜再深深瞧了榕树下孟江南与向漠北一眼,转身回店铺接待客人去了。
  一对流光溢彩的珍珠在孟江南脸颊边轻晃,晃入向漠北的眼,让他根本辨不清究竟是这对珍珠耳坠子添了她眸中的光彩,还是她眸中的盈盈笑意与熠熠星光柔使得那对珍珠愈发夺目。
  孟江南看着漠北嘴角的小梨涡看得痴了,仿佛他小梨涡里盛了花酿,她平品着品着便痴醉了。
  向漠北亦看着她莹亮的眸子看得失了神。
  最后还是一旁石墩上的小雏鸟饥饿的喊叫声扯回了他们各自的神思。
  孟江南拿好小锦盒,抱起大锦盒,抿唇莞尔:“嘉安,回家吧。”
  向漠北含笑点头,捧起那只小鸟窝。
  回向宅的路上,他们二人引来愈发多路人的注目,然而这一回,便是孟江南也都浑不在意。
  因为她开心极了!开心到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旁人的目光。
  不过开心归开心,她还未有忘记正经事。
  “嘉安,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能么?”孟江南于心中斟酌了许久,待行至路人稀少处,她才迟疑地轻声问他道。
  向漠北以袖轻遮在怀里的小鸟窝上方,以免日头直照它们薄可见骨的红红皮肤,眉眼间是面对人时所没有的温和,这似乎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嗯?”听得孟江南的话,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她。
  “嘉安不愿意给阿睿当老师么?”孟江南问得很小心,她之所以有此一问,不仅仅是为阿睿,更是为向漠北。
  她瞧见向漠北为小雏鸟遮着日头的手明显一颤。
  他并未说话。
  孟江南认真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未有反应过激,才又继续轻声道:“嘉安学问做得好,若是嘉安给阿睿当老师,阿睿定会勤奋好学。”
  “待阿睿过了蒙学阶段,嘉安不愿再往下教他了,届时再为他寻老师成么?”过了蒙学,就要开始习读专供科考的《四书》《五经》,待背熟了书,字也写得好了,便要开始学做时文。[1]
  小满说过,科考是嘉安心中的疮疤,可同时也是他此生之愿,他明明心向科考,却又为其而惶然。
  若是他愿意教阿睿,即便不去科考,至少也不会将他心中所向的东西抛得太远,久而久之,他心中的那道疮疤兴许就不会再那么疼了。
  向漠北慢慢往前走,久久不予回答。
  孟江南心中轻叹,此事果然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她虽有难过,却未有气馁,便又道:“嘉安不愿意也没事的,只要是嘉安找的老师,阿睿定都会稀罕且尊敬的。”
  阳光下的向漠北皮肤白得好似透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亦沉重起来,看着自己怀里那失去爹娘的小雏鸟,抿了抿唇后终是道:“我并非不愿意。”
  在泽华与他说那番话之前,他只是没有想好是否由自己来阿睿当老师为好,而在泽华与他道了那番话之后,他则是害怕给阿睿当老师。
  他想让阿睿日后成为一个才学兼备的有识之士,可他又害怕看见阿睿捧着书聚精会神读起来的模样,更害怕阿睿站在他身旁向他询问书上的问题。
  就好像是怀曦站在他身旁,问他:嘉安,你为何要去科考?
  若是当年他没有执意要去参加科考、老老实实地在家受着荫庇就好了。
  他的目光愈来愈黯,只当孟江南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只听他语气淡淡地反问她道:“可是小满与你说过些甚么?”
  既有从桂江府前来的人上门找过他,小满便不可能不与她说过些什么。
  他也知道她知道了这些后,绝不会甚也不想甚也不做。
  他知她在乎他。
  谁知孟江南非但没有回他,反是盯着他道:“那嘉安得先说好回头不拿小满是问。”
  向漠北微怔,想到她给他捏的那个刺猬米团子,点了点头。
  孟江南这才敢低声答道:“小满说……科考是嘉安心底难以愈合的疮疤,任何人都不敢在嘉安面前提及……”
  所以孟江南道这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生怕自己说的稍大一丁点声音便会伤着向漠北似的,且定定盯着他瞧,怕极了他的情绪忽突然波动。
  可曾经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嘉安对科考畏惧到提都不能提及的地步。
  孟江南并不认为向漠北会她多说些什么,是以她并没有紧跟着追问。
  此时却见向漠北嚅了嚅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以此来给自己增勇气似的,只听他微哑着嗓子道:“六年前我执意参加秋试,于棘闱中心疾发作,性命垂危,怀曦踏遍南北为我寻医求药,遇到了先生,却在匆忙回京途中因劳累过度气血亏虚而从狂奔的马背上跌落,撞破脑颅而亡,连先生都无力回天。”[2]
  “啾……”鸟窝里失去双亲的小雏鸟叫声稚嫩又微弱。
  向漠北觉得他心口上的那一道伤疤灼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若岁月能够倒退,他定不会任性,非去参加那一场乡试不可。
  若人生能够选择,他想将胸腔里的这颗心脏挖出来,还给怀曦。
  作者有话要说:注:[1]时文,即八股文。[2]秋试:即乡试。棘闱:即乡试的贡院。
  还有就是,珍珠定情这个设定是我自己编的,无可考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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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那一场秋试遇上了数十年难遇的炎热,已经入秋的天气比炎炎夏日还要熬人,一丝风也无,棘闱里的号房狭窄逼仄,那几乎能要每一个考生命的酷热终是诱发了向漠北的心疾。
  他时醒时睡地昏迷了大半年,意识模糊期间他看到了无数盏明亮得刺痛他双目的灯,他躺在一张冰冷得足以令他浑身发颤的床上,有叮叮当当冷硬的铁制之物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钻入耳朵,他更能感觉得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一点点划开他胸膛的皮肤,他好似还听到有人在旁叹着气与他说:嘉安争气啊,要活下去啊。
  清醒之后的他活下来了,可他却没了生的念头与意志,他拼了命似的撕扯他胸膛上一道缝着密密针线的伤口,旁人只能将他的双手死死反绑在身后,否则他怕是能将那道缝了线的伤口生生撕开,将胸腔里的那一颗跳动的心脏给抠出来。
  被绑了双手的他发了疯似的挣扎,以整个胸膛去冲撞那尖锐的桌角,他们唯有将他的双腿也一并绑住,让他再不能胡乱地伤害自己。
  可他却仍拼命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匍匐着挪到楼明澈面前,拼尽全力立起身子,跪在楼明澈面前,边磕着头边哭着乞求:“求求先生,将这颗心挖出来替我还给怀曦,求求先生……”
  那一声声重重的磕头声有如闷棍般打在所有人心上,然后见着楼明澈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阴沉着脸道:“你想要怀曦死都不能瞑目,你就再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自那之后,他没有再闹,也没有再笑,曾经那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变成了石头人一般,不说一句话,也不理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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