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眸中闪着氤氲,喟叹道:“是朕对不起明月,连她的孩子都没保住,沈夫人将他们教导得很好,朕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怪。”
他说着起身朝沈颜沫鞠了一躬,吓得沈颜沫躲到一边,诚惶诚恐道:“皇上,臣妇也是见他们可怜才收养他们的,并不知他们的身份,就算他们不是明月公主的孩子,臣妇也会收养他们,所以,您不必如此,臣妇承受不起。”
“不,你能承受得起,朕以为明月的孩子死了,这些年懊悔自责,母后为此还大病了一场,若是知道孩子还活着,母后心里也好过一些,当年若有第二条选择,朕也不会让明月和亲,落得个红颜薄命,身死他乡的下场。”皇上道。
若是沈颜沫早出生几年,华国国富民强,明月怎会去和亲。都是他对不起明月。
这时刘妈妈过来,站在门口问:“夫人,客人来的差不多了,时辰也到了,可以开席了吗?”
皇上抹一把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该如何就如何,不用顾忌朕,朕只是来凑个热闹,你们就把朕当成平常的客人即可。”
“您先留在这里吧,您要出现,这顿饭谁也吃不舒坦。我去前院招呼客人,夫人也随我去吧。”叶少甫自然而然地拉起沈颜沫的手,朝外走去,俨然把自己当成这家的男主人。
这席面果然如叶少甫说的,来了不少人,场面热闹极了,幸亏早有准备,不然就要闹笑话了。来人有王公大臣,也有诰命夫人。
那些个大臣都沉得住气,见叶少甫出面招待,也猜测沈府的人身份不一般,都存了结交的心思,想着回头让自家夫人好好走动走动,不能生分了。
那些夫人看见沈颜沫热情寒暄几句,话里话外想知道皇上是否真来了。沈颜沫不敢说,左顾而言他,那些人套不出有用的消息,自然不再攀谈,还觉得沈颜沫只是一个皇商,就算前面有个皇字,那也是商人,自古士农工商,商人是不入流的。
沈颜沫没想到明霞郡主和温婉也来了。明霞郡主来,沈颜沫能猜测出其用意,可温婉也来了,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不过沈颜沫假装不认识两人,让人好生伺候,移到别处招呼其他贵妇。
“沈夫人,你还认得我吗?”沈颜沫刚离开宴席,准备去看看誉哥儿他们,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喊她,回头见一个十岁的孩子站在不远处。
这孩子满脸横肉,肥硕的身子包裹在锦衣华服下,有种违和的感觉,价值几十两的袍子,生生被他穿出麻袋的感觉。
十来岁,胖成球,是顾菖?沈颜沫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脸颊圆润,带着几分婴儿肥,圆圆的眼睛带着坏笑,这笑似讥讽似鄙夷,哪像现在眼睛细长,再笑起来眯成一条缝,根本看不见黑眼珠了。
这鬼样子是怎么变成的。
沈颜沫假装不认识,带着试探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我刚来京都,初来乍到的,认识的人不多,还望海涵。”
“我是顾菖。”胖球不好意思道。
沈颜沫故作惊讶:“你是顾菖,怎么可能,五年前你体重很正常,才五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记得武昌侯府是武将出身,你应该也会功夫,再如何也不可能变成这副样子?”
顾菖咬着唇,犹豫片刻道:“夫人,我也试着减肥了,不管是锻练还是节食,体重只涨不降,我听说夫人医术高明,能帮我看看吗?”想起以前的事,他羞愧低头小声道:“以前都是我不对,还请夫人看见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计前嫌替我诊治。”说完抬头期盼地看向沈颜沫。
自从他胖成球后,京都的公子哥儿没人喜欢他,提起他都是不屑与嘲笑。他尝试过各种办法减肥,最后都失败了。顾菖很难过,他不想变胖,不想被人嘲笑。
前些日子他去了济世堂看大夫,大夫也说无能为力,最后告诉他,扬州的沈娘子和薛神医或许能治好他。顾菖知道薛神医,他小时候中毒,就是学神医治好的,可薛神医远在扬州,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不想再等了。
济世堂的大夫又告诉他,沈娘子要来京都的消息。他派人打听才知,沈娘子就是他曾经的继母。听到她的事迹,顾菖心里五味陈杂,她那样厉害,那样温柔,若是没有离开侯府,会如何?
顾菖鬼使神差来到沈府,就是想见沈颜沫一面,没想到真的如愿了。
沈颜沫看着眼前的小胖球,笑着说:“武昌侯神通广大,认识的能人无数,想来会解决你的忧虑。”
顾菖听出沈颜沫不愿意帮看,急切道:“济世堂的大夫都说你能治,求夫人帮我看看。”
沈颜沫刚要说话,看见温婉朝这边走来,身后跟了两个丫头。她挑了挑眉对顾菖道:“你的继母来了,我还要去看看我的孩子们,恕不奉陪。你若真想看病,改日再来吧,今儿是犬子的生辰,实在是不方便。”
顾菖一听连连道谢,并说改日一定来拜访,他与耀哥儿是朋友,也许久不见了,甚是想念他呢。
沈颜沫不置可否,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温婉连忙喊住她:“沈夫人请留步。”
沈颜沫回头,客气疏离道:“武昌侯夫人可还有其他事?”
温婉上前,满脸堆笑,语气熟稔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去,怎么看见我来了就要走?是不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位置,故而讨厌我,才不愿意看见我的。”
这里离宴席有段距离,别人也听不到。沈颜沫也懒得跟温婉演戏:“你想多了,我儿陪着太子殿下在用膳,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去看看,万一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这些话告诉温婉,她攀上了皇上,看不上武昌侯府了。
温婉忍气吞声多年,本想在沈颜沫跟前耀武扬威一番,谁知被噎了一下,如何甘心,平复心中的怒意后,瞅一眼顾菖,忍着恶心拉着顾菖的手又道:“都说夫人医术高明,我这嫡子得了肥胖症,烦请夫人看看,若能治愈,侯府赏银不会少。”
她开口侯府,闭口赏银,这是告诉沈颜沫,她就算攀上了皇上,也只是一个低贱的大夫,跟侯府无法相提并论。
沈颜沫识人无数,自然看出她的想法,勾唇轻笑一声:“侯府夫人又如何,没有娘家的支持,日子不好过吧。”话落不给温婉辩驳的机会,转身走了。
温婉气得拧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看向沈颜沫:“得意什么,再过几日,我且看你如何得意。”你攀上皇上如何,你儿子攀上太子又如何,你早晚有一天会求着我的,到时候看你如何嚣张,不奉上你的家产,别想让你的一双儿女好过。
顾菖瞥眼看见温婉狰狞的脸庞,心下打定主意,回头一定提醒沈夫人提防温婉,他这嫡母看似温和大度,心蔫儿坏。
“一个商妇都对付不了,你说你还能做什么?”明霞郡主站在温婉身后,语气中满是不屑,看向沈颜沫远去的身影更是狠毒。
叶哥哥果然爱上了那个贱人,不然怎么帮忙招待客人,好似这府上的男主人一般,一个和离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凭什么可以得到叶哥哥的爱,叶哥哥是她的,谁都不许染指半分。
温婉和明霞郡主是一丘之貉,都是娘家失了势,故而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又有惺惺相惜之感。温婉听了这话也不恼,莞尔一笑:“人家背后是皇上,还有景王爷撑腰,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侯府夫人,如何跟人家比,想为我家嫡子求医问诊,还要低三下四,谁让我没本事呢。”
她用帕子假意拭泪,余光却看向明霞郡主。果然见明霞郡主面容难看,温婉心里乐开了花,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跟她自己一样,在婆家过得不尽如意。她们虽是盟友,却不妨碍她戳明霞的心窝子,果然,景王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温婉见明霞郡主要发作,连忙赔笑道:“我有个主意,定然不让她好过,过几日你且在再瞧瞧。”
“什么主意?”明霞郡主勉强打气兴致。
温婉瞥眼看向一旁的顾菖,见顾菖蹲在地上数蚂蚁,压根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她觉得顾菖不会喜欢沈颜沫的孩子,毕竟他们是兄弟,将来要分侯府的家产的,也肆无忌惮起来,道:“他儿子可是侯爷的种,既然是侯爷的种,怎么能流落在外,只要进了侯府,我就是他们的嫡母,圆了扁了还不是我说了算,你说到那时候,咱们这个备受皇上赞誉的沈夫人会如何。”
皇上再闲,也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吧。
明霞郡主一听,顿时乐了:“到时候咱们要多多走动才好。”要是那两个贱种冲撞了她,看她怎么收拾他们。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旁的顾菖脊背发凉,心里思索着如何给沈夫人报信,这两个恶毒的女人要害她。
所有人都觉得他又胖又蠢。顾菖也不甚在意,继续拿着树枝把拉着蚂蚁,嘴里念念有词:“小蚂蚁快回家,找你娘去,告诉你娘外面有坏人,待在家别出来了。”声音低,语速又快,顾芸和明霞郡主没听清楚,觉得顾菖笨,撇他一眼带着人说说笑笑离开。
顾菖见她们离开,看一眼沈颜沫离开的方向,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他对沈府不熟悉,找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远处的水榭上有几个孩子,他猜想定是耀哥儿他们,迈着粗壮的短腿跑过来,弯腰气喘吁吁道:“耀哥儿,耀哥儿,有人要给你娘亲使绊子,你快告诉沈夫人一声。”这身子蠢笨如猪,跑几步就虚脱了,顾菖实在厌烦了这样的自己。
耀哥儿几人在说小时候的糗事,猛地看见一个人跑进来,还是不认识的,都心生警惕,起身挤在一起死死盯着顾菖问:“你是谁,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周围有几个暗卫,是看顾着太子的安全,有几个认识顾菖,因此没拦着。
顾菖直起身子,满心焦急道:“我是顾菖,菖哥儿,在扬州时咱们一起玩过,你怎不认的我了。”想起自己肥硕的身子,羞愧低下头,望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都看不到自己脚尖,更觉汗颜。
耀哥儿皱眉,走进近几步,上下打量着顾菖,没看出一点儿曾经的影子,不敢置信道:“你是顾菖,怎么可能,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荣哥儿也想起顾菖是谁了,可不就是曾经欺负娘亲的人,围着顾菖看了几遍,啧啧几声,讥笑道:“胖成这样还有脸出门,你也是天下第一人。”
顾菖听到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荣哥儿休要胡说。”沈颜沫换了身衣裙,来找几个孩子,正好听见荣哥儿的话。
荣哥儿不以为意,瞪顾菖一眼,跑到沈颜沫身边,扯着他的衣袖忿忿不平道:“他欺负娘,说他几句怎么了?”
沈颜沫柔声细语道:“来者是客,你是主人,应当以礼相待。”
荣哥儿冷哼一声,不情不愿道了句:“娘亲,我错了。”嘴上这样说,却没有道歉的意思,连一个吝啬的眼神都未给顾菖。
誉哥儿和傲哥儿也明白过来了,眼前的“胖球”欺负过他们的娘亲,如何能饶恕,双胞胎心有灵犀,一起朝顾菖撞去,顾菖身材壮硕,又比他们高出很多。
誉哥儿和傲哥儿没把人撞倒,自己反倒摔了个屁股蹲。耀哥儿眼疾手快,连忙把两人拉起来,给他们一个白痴的眼神:“想要收拾人,还需自己动手?”直接赶出去,有机会再收拾也不迟。
“疼死小爷了。”誉哥儿起身揉着屁股,凶神恶煞地看着顾菖:“你走,我家不欢迎你。”
傲哥儿指着门口:“赶紧走,不然放狗咬你。”
他们还真养了一只土狗,今儿有贵客,怕冲撞了贵人,被沈颜沫关笼子里了。
太子一听这话,双眼迸射出闪亮的光,也不管顾菖如何无地自容的表情,拉着傲哥儿的手道:“你们家还有狗,带我去瞧瞧,宫里没有狗,我想养,母后不让。”
他喜欢那种大狗,汪汪叫几声,能把人吓跑,想想都觉得威风,越想他越迫不及待,催促着傲哥儿去看大狗。
几个孩子拗不过太子,便带着太子娶去看狗。
“你家的狗凶不凶,我喜欢凶一点儿的。”太子道。
“凶,可凶了,看人生人就想咬。”傲哥儿一脸得意道。
“快点,快点,我要开开眼。”说着太子小跑起来,可见有多急切。
耀哥儿几人说说笑笑走了,谁都没注意到顾菖的表情,见这些人理都不理他,顾菖委屈的想哭,旋即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
沈颜沫也是有孩子的人,见他这样于心不忍,拿出帕子给他擦泪:“他们和你不熟,等熟悉了就和你一起玩了。快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顾菖没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哭,就算熟悉了,他们也不和他玩。因为他胖他蠢,还有他曾经骂过沈夫人。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人轻柔的哄他,给他擦泪。
祖母虽然疼爱他,却不会哄人。若是奴才怠慢他,祖母会打人板子,将人发卖出去。
继母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看着都让人恶心,顾菖也不会让她哄。
父亲更不会哄他,只会说男子汉要坚强,流血流汗不流泪。
姐姐忙着与继母斗,也顾不上他,侯府没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若沈夫人是他继母,他也能像荣哥儿一样撒娇,让她哄。越想顾菖的泪水流得越凶,最后竟呜咽哭起来。
皇上听见哭声,好奇走过来,见一个圆球哭得伤心,眉头微皱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哭的如此伤心?”
沈颜沫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解释道:“这是武昌侯府的嫡子。被荣哥儿嫌弃胖,说了他一句,心里委屈,这才哭了。”解释后又哄顾菖,拿起桌上的葡萄干塞他手中:“这些给你,我刚才给你把脉了,你的肥胖症是中毒所致,我心里也有了大致的解毒方法,你若再哭,我可就不管了。”
顾菖这才止住哭声,欣喜若狂,抓住沈颜沫的手,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我,我,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可我,我怎么会中毒呢?”
“我是大夫,不是神探。”沈颜沫见他不哭了,拉着他坐在边上的石凳上。
皇上环顾周围,没有太子几人,不禁皱眉:“几个孩子呢?”
“去马厩那边看狗去了。”沈颜沫让芙蓉打了一盆水,浸湿帕子拧干水,给顾菖擦脸,一面擦一面道:“一会儿出去,你可别说我会解毒的事。”